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问斩》作者:顾北雪 文案 皇帝下了道圣旨,上曰怀化将军夏侯谦以下犯上,藐视皇威,其罪万不可恕,判削官押入死牢,择日问斩。 我是圣旨上那个藐视皇威的倒霉蛋夏侯谦,我很冤枉。 皇帝在我的庆功宴上认错了人,醉眼朦胧的抱着我喊叔,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不,且等一等,当晚我分明是跑了,……所以,到底是哪个兔崽子在我离开后,把烂醉的皇帝给欺负了?! 文案是假的,皇帝是别人家的,将军有些傻,幸好将军夫人很聪慧,专心与大舅子简简单单谈个恋爱,岁月静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侯谦 ┃ 配角:时逸之,楚弘,谢璟 第1章 零一   谢璟从马上跌下来,怀里护着一道圣旨。我的眼亮了亮。   谢璟喊:“刀下留人……!!!”   话音刚落,身后拎了钢刀的壮汉一个手抖,刀锋偏过两寸,堪堪削下我一绺头发。   我形容狼狈的跪在地上,望向谢璟的一双眼里,隐隐泛起些绿光。   谢璟,谢子珂,谢三公子,你终究舍不得我死,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如约刨坑~嗯……努力比上一本写的好!另外各位听我说,为防日后痛苦,莫要站错cp(???) 第2章 零二   世人皆言我大楚朝堂有三忠三奸一闲王。   定南夏侯,户部何老,礼部时吾,这三家放在一起是为三忠。与之相对的,刑部谢衍,吏部景郁书,忠武将盛岱川,这三家凑在一起便是三奸。剩下位成天见不到人影的山水裕王,理所当然顶上闲王帽子。   说来惭愧,我便是生在那三忠里的夏侯家。   要说我们夏侯一脉,往上倒着数三辈,个顶个都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良将。   从我爷爷夏侯垣算起,他老人家总共活过六十个年头,有四十个年头都在打仗,那可算是个真正的开国功臣。   再说我爹夏侯钺,当年边关急报传过来的时候正赶上他成亲,我爹二话没说,当晚便丢下刚拜过堂的新娘子提抢上马,征战足两年才得以回家看清我娘长什么样。   最后说我,夏侯这个姓传到我这辈也算是大富大贵了。   要说这人呐,都是穷的时候愁吃饭,一富贵就开始惦记着附庸风雅。   我出生那年,我爷爷五十二岁,我爹三十岁,这两个惯常舞枪弄棒的大老爷们蹲在一块合计过三天,都觉着我们夏侯家活的太糙了,祖孙三辈没出过一个有文化的人。   我爹说,我爷爷和他都是打心眼里盼望我能做个儒将,所以才给我取了个谦字做名,合谦谦君子之意。   然而,理想很丰富,现实很残酷。   常言说什么样的老子教出什么样的小子,我爹想把我培养成个文武双全的将才,他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有多少斤两,一个识字不过百的粗人想要儿子会作诗?那可真是钱塘江上造大桥——白日做梦。   换句话说,我打小便十分自觉的继承了我爹和我爷爷身上所有的武夫毛病,别提出口成章,翻看平常的四书五经都头疼。   单说满岁那年抓周吧,据说,我愣是绕着文房四宝爬过大半个桌子,舍近求远拎了柄短剑。   唉,罢了罢了,都是些不堪旧事。   话说回来,我夏侯谦虽说人粗了些,心却不粗,我分得出是非黑白,算得清忠奸善恶。   自我十六那年从军开始算,到今天整个儿十年。这十年里,我从兵士小卒做到三品将军,那是实在的拼着战功杀上来的,我能做到现下这位置,凭的全是一副铁血做派与赤胆忠心,半点后门没走过。   至今日为止,我敢拍着胸脯保证,如果连我都不算忠臣,普天之下便没有忠臣这一说了。   只是,我这话要是搁在三天前说出来,全天下都信,如今再说,天下人大约也会信,只怕陛下不信了。   三天前,我从南边儿凯旋回朝,陛下很高兴,亲自给我张罗的庆功宴。   然而,事就坏在这场庆功宴上。   我这庆功宴,正赶在陛下最亲的那位皇叔,齐王爷的祭日里。   齐王这个人我见过,民间予他的风评毁誉参半,毁他的禽兽行径,誉他的安北功勋。   其实齐王爷的好坏不很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陛下最亲的一位皇叔,而且他战死了,死了有好几年了。   大约因着这层关系,陛下的兴致并不是很高,一场庆功宴办下来,说的话还没有喝的酒多。   酒宴终了,我瞅着陛下那身形已有些打晃。   陛下醉成这样,我不敢放他一个回去,起身恭恭敬敬送了出门。转弯的小胡同里,陛下眯眼盯着我看过好一会,开口喷出些辛辣酒气:“你府里的酒不错,够烈。”   我没怎么在意的点头应是,心说兵蛋子喝的酒哪有不烈的。   陛下又道:“你这人就是如此,其实,其实朕把庆功酒都准备好了,你却……唉。”   陛下这几句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我暗道一声不好,鼓足勇气抬头望去,果然对上一双醉的十足涣散的眼。   陛下见我抬头看他,笑着低低唤了一声:“叔。”   这声叔叫的我脚下一个趔趄,我反手颤巍巍指着自己,两眼发直道:“陛,陛下是在叫臣么?”   陛下皱起眉,看模样似是有些不悦:“皇叔可是在怪朕?朕只想要你句实话,旁的什么也不要,你为何总要逼着朕……逼着朕杀你……”   我站在原处,很是艰难的咽下口唾沫。   陛下喝醉了,将我错认成齐王爷了,并且不当心说漏些密辛——齐王爷当年大约,或许,可能,不是战死的。   想到此处,我又咽下口唾沫,脚下悄悄退了两步,眼瞧着陛下就要上前扯我的胳膊,我深吸一口气,掉过头拔腿就跑。   身后,隐约听见陛下仍百折不挠的喊着皇叔,我却连头都没敢回。   完了完了完了,不该知道的事儿被我知道了,就算为自己这条小命着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夏侯他老爹啥样的性子?大概……大概参考亮剑李云龙穿过去吧。   卡开头卡结局雷打不动,承蒙各位大大不弃,万分感谢! 第3章 零三   陛下喝醉了,把我错认成他皇叔了。我以为溜掉便不会出事,却没想到,我是没出事,陛下自己出事了。   据说陛下昨天晚上遇袭了。   本来陛下遇袭和我没什么关系,巧就巧在,我昨天晚上跑的太急,把鞋给跑丢一只。   于是这只鞋便成了铁证。   一大早,海公公就带着一帮子人把将军府给围了。海公公用他那白白嫩嫩的小手捏上朵兰花儿,皮笑肉不笑道:“夏侯将军,这只鞋是您的吧?”   我自小脑筋就不够灵光,一时倒也没听出他这话里掺了不少的刀子,只管点头如捣蒜:“是我的,是我的。”   海公公又是一笑,说话声调陡然拔高变厉:“那就是了,来人呐,把这以下犯上的贼人给咱家拿下!”   我被以下犯上这几个字吓得够呛,连反抗都忘了,没一会便被几个兵蛋子按着跪在地上。同样被吓蒙的还有我爹,这老头在一旁干瞪着眼,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句话:“公,公公,谦儿做下什么错事了?”   “做了什么事?夏侯老将军,恕咱家直言呐,若不是陛下开恩,单是冒犯天威这一条,就够你们夏侯家喝一壶的。”   “冒,冒犯天威?”   “怎么的,昨儿打晕陛下还做下那事儿的小王八蛋不是他夏侯谦么?”   我爹被海公公噎了一下,转头二楞子似的看着我问道:“啥,啥事儿啊?”   我想了又想,确定自己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只好满脸茫然的看回海公公:“是啊,啥事儿啊?”   海公公嘴角一抽,满脸褶子全挤在一起,看模样很是激动:“你,你打晕陛下还想抵赖不成!陛下是咱家看着长大的,打出生起还没伤这么重过,你真是……可恶至极!可恶至极!”   什么玩意?陛下受伤了?难不成是被我跑飞的那只鞋砸晕的?陛下昨天醉的跟瘫烂泥似的,扶墙走路都打晃,被只鞋砸晕还是挺有可能的。   越想越觉得靠谱,我跪在地上琢磨又琢磨,半晌抬头试探道:“公公,劳问一句,陛下的伤好了没有……”   “你个混账还有脸问?!那种伤法怎么治?怎么有脸往外说?可不就得陛下自己受罪养着!”   哦,被鞋砸晕这事儿确实丢脸,要搁我身上,我也不好意思说。   看来我猜的八/九不离十,陛下这是觉得丢面子了,想找个人撒气呢。   既是这样,那我大概也就被关几天,等陛下气消了,也就放人了。   想通后,我这棵被霜打的茄子立刻又支楞起来,自以为很善解人意的劝我爹道:“爹,您别担心,陛下这气生的有理,我也能理解,就……就当蹲几天牢房,忆苦思甜吧。”   话音刚落,海公公捏着嗓子嚎了一声:“墨迹什么,赶紧把这小王八蛋带走!”   十里春风吹绿柳,正是一年好光景。别人家的少年郎或是怀抱美人把酒言欢,或是画舫同游春风得意,唯独我一个倒霉蛋夏侯谦,因为只跑飞的鞋平白遭了无妄之灾,被人压进天牢面壁思过。   唉,真是没地儿说理去。   我以为这事可大可小,陛下很快便会放我出去,哪成想,我在牢里蹲了整整五天,除了伙食越来越差之外,半点儿不见放人苗头。   第六天一早,时逸之来探监了。   时逸之是礼部尚书时吾的大公子,只长我两个时辰,若真算起来,我俩之间颇有些渊源。   夏侯一脉与时家算世交,就住对门。时逸之他爹与我爹更是打小一块撒尿和泥巴的交情,二十八年前这两位同一天成亲,娶的夫人又差不多一个时候有孕,两家人一琢磨,好得很,这是天大的缘分啊,应该定个娃娃亲。   娃娃亲定下来了,没成想两位夫人的肚子一个比一个争气,生的全是大胖小子。   定好的亲事吹了,两家人不信邪,说什么也要结个亲家。等来等去,好在时夫人够厉害,三年后又生了个女娃娃,取名时兰,小字鹭儿。   再后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时兰成了我的将军夫人,时逸之成了我的大舅子。   尽管我自小就把时兰当亲妹妹看,对她半点儿非分臆想都没有。   娶了个亲妹妹一样的姑娘,自然不能圆房,不能圆房,自然就没孩子。成亲两年见不到孙子,我爹愁的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没人的时候,一个劲往我屋里塞滋补药材。   塞到最后,每次去时家拜访,时逸之看我的眼神都是精亮精亮的,那歪着嘴笑的猥琐表情分明就是在说:妹夫,看你人模狗样的,竟是不举啊?   综上所述,我与时逸之十分不对付,见面非得掐上两句。   就如此次,时逸之与我并肩坐在一处,静过半晌,忽的偏过头问道:“慎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道是君为主,臣为从,你一向是个明事理的,怎么就干出以下犯上这样的糊涂事了?”   慎礼是我的字。   时逸之说话讲究个之乎者也,动辄引经据典说得人头大,加之他总喊我这个文绉绉的字,所以我一向不爱和他说话,只是这次,我没什么心情跟他计较。   我叹口气,打蔫道:“这实在是个不好说的事。”   时逸之挑起眉:“哦?怎么个不好说法?”   我再叹一声,捂上脸如实交代道:“这……没法说。”   时逸之瞪圆眼:“没法说?你快与本公子仔仔细细的说。”   我被时逸之这副债主模样吓到,少顷缩了脖子嗫嚅道:“这个事吧,它是如此这般……”   我将庆功宴那天的事与时逸之从头到尾说过一遍,只是省略掉陛下说齐王逼着他杀人那段,末了摸着下巴做出总结性发言:“陛下的脸算是丢大了,只可怜我这个出气的。”   时逸之听的津津有味,一双狐狸眼弯弯眯起:“你是说,你觉得陛下是气自己丢了面子?”   我点头:“除了这个事,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了,总不会……”   总不会是因为陛下自觉说漏谋杀亲叔的事,想杀我灭口吧?陛下都醉成那样了,如何能记起来?   时逸之见我支吾其词,一手搭上我的肩:“总不会什么?”   我想了想,道:“没什么。”   时逸之不说话了,坐在那儿跟着我叹气,我叹一声,他叹一声,叹的很有节奏感。   我俩就这么坐了一会,时逸之又道:“若真是这个事,陛下不会拿你怎么样,我只怕……这其中有误会。”   我哑然道:“啥误会?”   时逸之笑了笑,“这我便不知道了,只是,我跟你说个开心的事,你猜谁去给你求情了?”   我眨眼道:“你爹和我爹?”   “这两位肯定是要去的,不过,我今天和你说的这位么……”时逸之神神秘秘的摇头,缩着脖子凑过来道:“是谢璟。”   “谢璟,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你心心念念雅人深致的心上人。”   时逸之这句话说的甚是百转千回十八绕,我听的却很心花怒放。   “他,他肯来帮我求情?”   “可不是么,听说因为给你求情这个事还和谢衍闹翻了,如今已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天了,看模样很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我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想到谢璟挺直脊背跪在石地上的模样,顿觉又心疼又好看,心窝里暖融融的。甚至觉得因为有谢璟求情,多蹲几天牢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约是我这副傻样实在难看,时逸之受不了了,翻手一巴掌拍上我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瞧你那点出息,一脸死而无憾似的。”   我道:“我,我就是有点儿感动,我家与谢家是好些年的死对头了,没想谢璟会……”   话说到此处,我也觉察出些不对来。   “我与谢璟的确有些交情,却不很深,他又怎会为我求情?”   时逸之咂嘴道:“谁知道呢,看他那坚持的样子,怕是知道些内情吧。”   “总之你不要忧心,明天我去探探谢璟口风,说不准能问出点东西来。若是真有误会,咱们把误会解开就是了。你想,你怎么说也是刚刚打了胜仗的功臣,陛下心思通透缜密,贸然杀功臣会寒人心这个道理,陛下不会不懂。”   “你我都是实在亲戚,虽说你是个断袖,又不举,你也是我妹夫,比起守死寡,我宁可兰妹守活寡,你明白吗?”   我:“……”   好好一段感人肺腑的话,为什么从时逸之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让人想揍他呢?   正当我暗搓搓磨牙的时候,有狱卒提醒时间到了,我望着时逸之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心里琢磨起他方才说的那几句话。   究竟是怎么个误会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更新,更新啦。   刚考完没啥状态,亲爱的们见谅啦…… 第4章 零四   午饭是一个馒头,一碟阉白菜,送的倒还算准时,只是馒头比昨天又小一圈,不够我塞牙缝的。   饥饿是个很有意思的事,若是一直饿着,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最怕尝到一点甜头,舌头沾上吃食味道,那点咸味便会沿着舌根子一路渗下去,肠子和胃会拧在一起,再也熬不住了。   尤其是我这个能吃的。   让一个一顿能吃五六个馒头的人一天就吃一个馒头一碗粥,我已经开始怀疑陛下是想兵不血刃,直接把我饿死在这牢里了。   我有气无力的靠坐在枯草堆上,一手揉着胃,一手遮着眼,只觉脑袋瓜子一抽一抽的疼,本来是在心里琢磨这所谓的“误会”的,只不过没到一柱香的功夫,我就跑神了。   我开始琢磨谢璟。   谢璟这个人与我的关系有些微妙,我俩说熟悉不算熟悉,说陌生又有些交情。我时常想,若是我俩生在寻常百姓家,大约也能成为十分要好的朋友,只可惜我俩生在成天互相算计的死对头家里——夏侯家与谢家。   作为世代忠良的典范,我爹顶看不上他们谢家。我爹常对我说,他们谢家就是害群之马,是老鼠屎,是浑身带着铜臭味的一帮孙子。我爹这些话我都同意,只是,我总要暗暗在心中将谢璟摘出去。   在我心里,谢璟不是害群之马也不是孙子,而是他们谢家那块沼泽地里唯一的一股清流。   谢璟是我相中的人,准确来说,是我单相思了好几年的人。   我与谢璟初次见面是在六年前的上元灯会,那时我刚弱冠,对我爹给我取“慎礼”这个文绉绉的字十分不满,打不过,骂不过,只能把时逸之拽出来陪我喝闷酒。   那天是上元节,没有宵禁,我与时逸之从酒楼出来时已经入夜,街上成片的花灯挂出来,打眼望去,星星点点连成一串,真就跟那九天银河似的壮观漂亮。   少年人都爱凑个热闹,我与时逸之也不例外。眼见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小姐们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出来游灯会,我俩当下就看直眼了,二话不说,一头扎进花灯街里。   扎进去之后,我站在一处摊位前面,借花灯遮挡盯着过往美人使劲流哈喇子,一旁的时逸之卯足劲给我一肘子,让我管好自己狗眼,别做对不起时兰的事,说完话,时逸之自己转头去流哈喇子。   我俩就这么他掐我一把,我踩他一脚的看了一会,忽然听闻一位姑娘尖叫道:“啊!你们看,那是谢三公子吧!姐妹们快来看啊!谢三公子出门儿啦!”   姑娘话音刚落,迎面走来一个穿了白衫的少年郎。十六七岁年纪,眉目还未长开却已经很惊艳,长身玉立,唇红齿白,走一步全是风流,笑一声春暖花开。身上袍子也不简单,乍一看是件白衫,仔细再看,领口袖子全拿银线绣了大片暗纹,映着月光温凉如玉,重点是看起来很贵。   我没文化,说不出这半大孩子有多好看,只知道他身边的五个姑娘加起来也不如他好看。要说他是个小白脸,那也是个赏心悦目的极品小白脸,这个年纪就已长得这般造孽,以后指不定得祸害成什么样。   鉴于那时我还没弯,惊艳过后,我开始犯愁,我转头对时逸之叹道:“时逸之你看,这少年郎可是长了张大多数姑娘们心中如意郎君的脸,日后一定是个劲敌,我真替京城里那些还没成亲的公子哥们捏把汗呐。”   时逸之却早已擦干净哈喇子,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瞪眼:“金……金什么外?”   “金玉其外!”   “知道你有学问,打个商量,你说人话成不?”   时逸之眉毛一抖:“我说他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一无是处,谢家还能教出什么好鸟儿不成?”   我道:“刑部尚书……谢衍那个谢?”   折扇一收一探一指一定,时逸之冷笑道:“慎礼,你常年在外征战,对京城的事不熟悉,我同你讲,这少年郎正是刑部尚书谢衍的三公子,名唤谢璟。”   我站在原地啊了一声,觉得方才那点儿惊艳全不见了。老话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谢衍都拧巴成根麻花了,料想再好的孩子落他手里也正不过来。   我在心里犯着嘀咕,那谢三公子迎面走来正对我抱一抱拳 :“夏侯将军。”   我讶异道:“你认得我是谁?”   谢璟轻笑道:“不认识,但我认得出时大人,和时大人走在一处的武将,八成就是夏侯将军。”   谢璟这一笑,让我刚落定的心神又荡漾着动摇起来:“谢三公子真聪明。”   “过奖。”谢璟说话时眼里带着桃花:“相见就算有缘,我……我便在这里,代家父向夏侯将军说一声对不住了。”   对不住?对不住什么?我转头去看时逸之,却见对方斜着眼,一副爱答不理的嘴脸:“谢三公子这话说的有意思,你爹在朝堂上给夏侯老将军使绊子让他当众下不来台,临了却叫儿子出面赔礼,你们谢家好大的面子。”   ……果然,我爹肯定是又在朝堂上和谢衍骂起来了,看样子还输得很惨。   那方,谢璟仍波澜不兴的道:“时大人这话就说错了,家父的做法,我也不甚赞同。故而……这句对不住,不是家父要我说的,而是我自己要说的。”   “家父有些作为很欠妥当,这个我知道,只是家父独断惯了,旁人劝不住,我也劝不住,再者……毕竟,我姓谢。”   谢璟这话一说完,方才被我压下去那些惊艳立刻又成倍的蹭蹭窜上来了。“谢三公子真是……真是……”   时逸之笑道:“真是长袖善舞,巧舌如簧。”   我压低声音:“时逸之,你这用的都是好词儿吗?”   时逸之眨眼道:“是好词,我帮你把想说的都说了,不好吗?”   我看一看正笑的开心的时逸之,再看一看对面垂眸不语的谢璟,生平第一次有了好好读书的冲动。   虽然有个大奸大恶的爹,但人不错,这是我对谢璟的第一印象。再往后,我发现这位谢三公子比我想象中还要正直。   谢璟十七岁入仕,和他爹一样进的刑部,行事作风却与他爹截然不同,不贪污受贿也不草菅人命,每日只是兢兢业业的做事,偶尔得了陛下一句夸奖,整张脸都能亮起来。   说老实话,我很佩服这样自己有主意的人,一来二去的,我与谢璟渐渐也能搭上两句话,偶尔得了空闲,还能约去喝几杯小酒,再然后,我就奔着断袖的康庄大道撒丫子狂奔而去,且一去不回了。   我对谢璟动起小心思,很不巧,我爹发现了我这点小心思,当下拎起竹条把我狠抽一顿,抽的我趴在长板凳上鬼哭狼嚎,三天没下来地。   等我能下地了,我爹又把时兰拉到我面前:“看好了,这是你娘子,你俩明天就成亲。”   彼时兰妹低头满眼同情的看着我,一声慎礼哥哥喊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俗话说得不到的才想,我爹以为让我早点成亲便万事大吉,殊不知我这点小心思非但没有被他掐灭,反而像是簇裹了团厚棉花的小火苗,外面的确看不出什么了,里面却是火烧火燎的难受。   只是被抽过一顿之后,我委实不敢再和谢璟多亲近了。   越想越觉辛酸,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睁眼正对上时逸之发黑的脸。   时逸之又来探监了。这向来牙尖嘴利的时大公子负手站在牢门外头,脑袋上缠了条白布,白布一头渗出些红,时逸之难得安静的一言不发。   敌不动,我不动,时逸之不说话,我也不敢贸然开口。   好一会儿后,时逸之怒目圆瞪,立起一双眉毛,声如洪钟的骂道:“夏侯谦!我日你大爷!”   好端端的,他时逸之为什么要日我大爷?士可杀,大爷不可辱,我一听这话也急了,鼓着腮帮子扬声喊道:“时逸之你讲讲道理!我大爷难道不是你大爷?”   时逸之扬眉,一手指着自己缠了纱布的头磨牙道:“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夏侯谦,你老实说,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我几乎是欲哭无泪的道:“真,真没做什么,你的头怎么……”   时逸之又开始冷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陛下能拿茶杯把我砸成这样?今天我去陛下那儿探口风,提到你的鞋,陛下脸色立刻就白了,拍着床板让我滚蛋!”   我道:“陛下还生气呐……不就是被鞋砸了一下么?”   时逸之怒道:“一派胡言!瞧陛下那身体虚弱的模样,根本就不是一只鞋的事儿!夏侯谦,你到底干什么了?!”   我都快被时逸之问哭了。“我,我真没把陛下怎么着……”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5章 零五   时逸之走前,千叮万嘱我仔细回想庆功宴那天的事,毕竟只有我自己想明白哪里得罪到陛下,他们这些求情的才好对症下药。   我很听话的回想了至少有一个时辰,然后我发现我回想不起来,而且我也回想不下去。   我饿,我现在能想到的都是吃的。   城西张老伯家的脆皮儿虾饺,城南德满楼的红油猪手和肉元宵,城东豆腐西施的红豆乳和灌汤牛肉包,嗯……现在闻到的这个味道,该是城北仙人居的红烧狮子头。   等会,我为什么会闻到红烧狮子头的香味。   我不是在坐牢吗?   深吸一口气,眼皮撩开一道缝,闭眼,再睁眼,然后我忍不住把眼彻底瞪圆了。   天,瞧我看到了谁——忠武将盛岱川,这出了名的大奸臣拎着食盒来看我了。   今天来探监的人怎么这么多,这姓盛的不是专门来给我下毒的吧。   正在踌躇着,盛岱川对我抱一抱拳,笑容和蔼道:“夏侯老弟,这几天苦了你了。”   我爹说他们这帮子奸佞就爱收买人心,现在一看,我爹真没骗我。这姓盛的还想用几盘子肉和我套近乎?呵,有道是贫贱不能移,我夏侯谦是那么没有原则的人么?   我没搭盛岱川的话,倒是墙角两只耗子吱吱叫了两声。   盛岱川面上有些尴尬,抬手摸几下鼻子,蹙眉又道:“我听说牢里伙食不好,给你送点儿打牙祭的。”   其实盛岱川这个忠武将长相挺忠武,两根剑眉,一双虎目,鼻子高眼睛深,下巴上一溜青胡茬,打眼看去忠厚老实的很。尤其是他现在这般费劲和我搭话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正在挨欺负的傻大个儿。   但时逸之给我讲过,人不可貌相,盛岱川不是好惹的,所以我一定不能被他给骗了。   我想了想,磨牙道:“你听谁说的瞎话,我这两天伙食挺好,顿顿有肉,还有汤,都是陛下特别照顾的。”   话刚说完,我这肚子很不争气的打起震天雷。   我看到盛岱川唇角勾了勾,一副强忍着笑的模样:“夏侯老弟,你就别装了,你这两天是在牢里,没看见陛下气成什么样。陛下气的连话都说不利落,没给你断粮断水就是奇迹,怎么还会有汤喝?”   我只好干瞪眼。   盛岱川又道:“夏侯老弟,虽说你我不合这么多年了,但到底是同僚,是一起为大楚效命的兵。要说别人不理解你,我不能不理解你,你我都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脑袋常年别在裤腰带上,这其中的不易,旁人不懂。”   我干笑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盛岱川温和道:“我哪里敢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平心而论,若是我在外豁出性命打了胜仗,回朝后却被个莫须有罪名压进牢里听候发落,那我肯定不乐意。”   我按了按砰砰直跳的心口:“莫须有罪名?”   “难道不是莫须有么?直到今日,陛下对你做的错事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怜你九死一生才回京,新官服还没捂热就被陛下给扒下去了,听说圣旨已经拟好,不出意外,明天晌午西街问斩。夏侯老弟,我是真的替你难受,这不是来给你送点断头酒么?”   什么?陛下要斩我?   天下红雨,六月飘雪,我干什么了他就要斩我?我头几个月刚把那帮蛮子打到嗷嗷叫唤,我帮陛下收复失地,为大楚守疆固土,我立下这么多军功,陛下就为了一个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罪名把我当街问斩?   我不怕死,我只怕不明不白的等死。   我这边尚未回神,盛岱川那边已经开始拆食盒。一碟红烧狮子头,一碟五香花生米,一碟桂花儿芙蓉糕,一壶黄酒,三个碗大的白面馒头。   盛岱川道:“夏侯老弟,你慢吃,我先回了。”走两步,又回头冲我呲牙一乐:“那碟桂花芙蓉糕是仙人居新研究出来的小食,甜而不腻,还不错,你一定要慢慢的吃。”   我木着脸看他。   “我拿脑袋担保,没下毒,我没道理为了让你早死一天,赔上自己的命,是不是?”   啊,是这个理儿。   有人送菜,不吃是白痴。   盛岱川走了,我撸起袖子,小心翼翼的把装了饭菜的托盘挪进牢里,从狮子头开始下嘴,慢悠悠的吃了个干净。   小半个时辰后,我拿手里的半个馒头抹干净菜油,再掰一块桂花芙蓉糕当饭后点心。   嗯,不愧是仙人居做的点心,不止好吃还很精致,里面都是带夹层的。   盛岱川这狗娘养的,估计是怕我吃东西狼吞虎咽不仔细,竟然在每块糕点里全塞上一样的纸条,咬一口全是纸味。   芙蓉糕是没法吃了,我展开一张纸条粗略扫一眼,嗤笑出声,伸手在食盒底下摸出个被黑布包着的小药丸。   闻了闻,嘿,顶金贵的假死药。   说来也巧,两年前一次征战,我遭人暗算差点没命,幸好碰上一个游医救治,硬挺着才把命吊了回来。事后这游医给我三颗药丸,一颗能解寻常那些毒,一颗能封痛觉,一颗能假死。   这三颗药丸子我是天天看,夜夜看,绝对认不错。盛岱川给我的这颗药,和那颗能假死的半点不差。   盛岱川的意思,是要我吃下这玩意装死,夜里他会派人把我换出去。   我蹲在地上,手里药丸抛高又接住,半晌沉沉叹口气。   且不说盛岱川为什么救我,单说他给我塞药这个事,这就是在陷我于不义!想我夏侯谦行的端坐的正,身正不怕影子斜,退一步讲,就算陛下真发糊涂斩了我,我也是总有一日会陈冤昭雪的。   可是如果,我真的病急乱投医,信了盛岱川的法子,那我就不只是畏罪潜逃,我还要再多一个与盛岱川暗中勾结的罪名。就算活下来,那也是没脸见人的。   方才我说过,我不怕死,我只怕不明不白的等死,但我更怕的,是苟且偷生的活。   转过许多心思,我仰头笑出一些悲壮来,顿了顿,拎起只耗子,掰开嘴,药丸子直接就给它吃进去了。喂完药,眼看着手里耗子翻了白眼,我眯着眼往外打量,果然见一个黑影晃晃悠悠的消失掉。   看来今天夜里能睡个好觉了。   一夜无梦,隔天早上,海公公带人来宣旨。圣旨的内容与盛岱川告诉过我的差不多,大致就是说,我夏侯谦大逆不道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但具体犯了什么罪又讲不清楚,只说是以下犯上。   斥我以下犯上,顺便判我斩立决。   要说这天下最有钱的还是皇帝,赐的断头菜都是八菜一汤。我在海公公眼皮子底下吃完一碗饭,抬手挠一挠头顶鸟窝,叹气道:“海公公,我和你说句心里话,我真的是冤枉,陛下要我死,我不能不死,可有一件事要劳烦公公。”   海公公问道:“什么事?”   我道:“劳烦公公日后等陛下心情好的时候,问清楚为何问斩我夏侯谦,问清楚了,公公再去我坟头烧叠纸钱,让我死个明白。”   到了这个时候,估摸海公公也看出些不对劲,对我态度和气了很多:“夏侯将军,咱家也和你说句实在话,陛下生这么大气是有原因的,只是这原因不能和外人说。你呀,就是活该倒霉,撞上这一回了。”   我咂咂嘴,只觉酒劲有些上头,脸全皱成个苦瓜:“公公啊,不方便说,总能写张纸烧给我吧?”   海公公点一点头,犹豫再三,终于蹲下拿指尖沾了点黄酒,点在桌子上写了一句话。   陛下被人行了苟且之事。海公公是这么写的。反正我是怀疑自己眼睛花了。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陛下非得杀我不可了。   他奶奶个腿的,究竟是哪家小王八蛋吃了雄心豹子胆嫌命长,京城两个娼馆不够他睡,想不开去睡皇帝!睡完还要连累老子?!这这这……这混账真是气死老子了,他有种,等老子日后做鬼查到是谁,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吓他个口歪眼斜,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   吃饱饭,喝足酒,收拾妥当好上路。我垂头丧气的走在前面,海公公跟在我身边:“夏侯将军,任谁遇见这事脑子都会不清醒,陛下是在气头上,旁人劝不得,你,你此次枉死见了鬼差,有什么不忿的都冲着咱家来,别怨陛下。”   我再叹气,陛下一个脑子不清醒,我这条命就没了,这是能不怨的事么?想了又想,我转头对海公公道:“我……尽量吧。”   行到西街,刽子手已经就位,正在刑台上磨刀。我左右看过一圈,发现我爹老泪纵横的挤在人群里,头发好像是白了不少。我还看见时逸之面无表情的站在我爹旁边,一双眼黑到滴墨,时兰一面喊慎礼哥哥一面哭,还有平日交情不错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我这边看。   我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爹,对不住,儿子到死也没让你省心,儿子也没能给你留个后。时逸之,你可别因为记恨我平时和你斗嘴就不给我烧纸钱。还有兰妹,兰妹,你早些再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监斩官一声令下,我被两个壮汉压着跪上刑台。   自始至终,我没看见那个据说为了给我求情,坚持在御书房门外跪上好几天的谢璟。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卒,全文终——好吧,开玩笑的~ 第6章 零六   砍头是个很隆重的事。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大伙儿,话本里那些片刻间手起刀落尘埃落定的段子,全是扯淡。   我被按在刑台上。监斩官是个留了绺山羊胡的清瘦老头,此时正一手横在额上遮日头,看天色。   嗤,晚春遮什么日头,这些文官可真娇贵。   看来我今天是非死不可了。   等死的过程十分煎熬,鬓角里渗出的汗珠子滑进眼里,眨几下眼,周遭物什全被蒙上层白茫茫的光,煞疼。   我跪到两腿发麻,时辰也越来越近,监斩官拍一下惊堂木,开口喘息连连一副肾亏模样,听着身体不怎么好:“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想了想,伸长脖子效仿窦娥:“到了这个时候,我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只是,我确实冤枉,若是苍天有眼,我死后,这个地儿起码得有……”   本来想说起码得有一年不下雨,话喊到一半又住口,顺便在心里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我闲的没事咒大楚闹天灾做什么?要咒,也该冤有头债有主……   我抖擞起精神,朗声道:“陛下冤枉我,我只想等我死后,陛下能再碰见那个真刺~客~”我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刺客俩字拐着弯加上重音,旁人听不懂,监斩官旁边的海公公立刻就白脸了。   海公公尖声道:“将军,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您慎言呐!”   我斜着眼睛,摆出一副在军营里混出来的痞子模样:“怎么的,人脸上一张嘴不就是吃饭和说话么?我以后都说不上话了,您这还不让我多过几句牢骚瘾?”   海公公翘着手指头,你字开头,你你你了半天,唉字收尾,一句话欲说还休,颤抖着吊起尾音久久不绝。   海公公道:“你……你……你你你——你……你们……造孽啊,造孽啊!唉~~~”   监斩官先看看我,再看看海公公,最后又看回到我身上。大约是被海公公那千万绕的小心思感染到,也跟着唉了一声。   身后刽子手已经磨好刀,白铁刀锋在太阳底下照的锃亮,抬头就能看见我映在上面的半张脸。   忽然有些后悔昨天要逞英雄。我征战多年,杀过的人没数,砍过的脑袋能堆成小山,我以为自己只会死在战场上——替人背锅死在刑场上,这种死法未免太过窝囊。   我又想到,听说如果刀够快,砍了头后不会立刻死,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怎么倒下去……   对了,过会儿大概能看见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也可能是牛头马面,都是勾魂使,我打小分不清他们有什么区别,这回正好可以问清楚。   俩腿打起哆嗦,祖宗哟,可不能再想了,越想越瘆的慌。   刽子手举起刀,我闭上眼,数了一二三,我脑袋没掉,我心心念念的谢璟从马上掉下来了。   谢璟急惶惶赶过来,怀里护着一道圣旨。我的眼亮了亮。   谢璟喊:“刀下留人……!!!”   话音刚落,身后拎了钢刀的壮汉一个手抖,刀锋偏过两寸,堪堪削下我一绺头发。   我形容狼狈的跪在地上,望向谢璟的一双眼里,隐隐泛起些绿光。   我以为谢璟是个文弱公子,没想他身手不错,跌在地上就势一滚,怀里圣旨没沾半点儿尘土。   谢璟不看我,板着脸去看监斩官,开口掷地有声的道:“陛下有旨,赦免夏侯谦死罪,贬为执戟,大人可以回去休息了。”   以前我就觉得谢璟说话声音好听,字正腔圆,清脆纯净,如今再听果然是好听的不得了。讲道理,我从没听到过这么好听的一句话。   我就这么被赦免了?先前海公公不是说陛下正在气头上,旁人怎么劝都不听么?谢璟究竟有多大能耐,竟能说服陛下饶我不死……   我转头去看谢璟比往常憔悴不少的脸色,心里忍不住的,可耻的澎湃沸腾了。   不要脸的想一想,这些年我其实没少给谢璟帮忙,如今谢璟又拼了命的救我,这种种迹象已经不是君子之交的范畴。可能,或许,指不定,我这单相思它就不是单相思呢?   我被几个冲上来的弟兄扶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在确定我爹他们没有大碍之后,我的眼珠子就没从谢璟身上离开过,真恨不能贴在他身上。   谢璟啊谢璟,你对我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大起大落折腾一天,旁人都安慰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回到将军府,洗了澡换了衣裳吃了饭,整个人虚脱一般倒在床上,这才后知后觉的后怕起来。   我爹去里屋安抚我娘了,时逸之和他爹一人攥了我一只手,这个说命保住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了,那个说你再仔细想想你对陛下干什么了,七嘴八舌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实在难受,我单手从床头扯下条毛巾,拧成条往脑门上一搭,抬眼苦哈哈盯着他们看。时老伯父比较上道:“看你是累了,伯父今天便先回去。”   时逸之还在垂死挣扎:“我爹回去,我再陪你会儿?”   我干笑:“那个,谢璟说他过会儿要来。”   时逸之哦了一声,很是识趣的告辞道:“忽然想起这两天堆了不少的公事,我也走了。”   我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暗地里给时逸之比出大拇指,想不到这小子关键时刻还真靠谱。   等到太阳半落不落,正巧赶在晚饭点儿上,谢璟来了。谢璟进屋时我爹难得没拦他,甚至还颇为殷勤的让了座位,红光满面的拍手称赞道:“谢三公子年纪轻轻有勇有谋啊,这人情我们夏侯家记下了。总听谦儿提起谢三公子,从前还不信,如今再看,我真想抡那时候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谢璟笑了笑没谦让,只道伯父言重了。眼珠转到我身上,谢璟蹙眉嗫嚅着小声问我:“你没事吧?”   就谢璟看我这个眼神,一分愧疚两分惆怅三分矜持四分感慨,要说他对我没点意思,我自己都不信!   被谢璟这么看一眼,我有事也要变成没事,心说死也不能在他面前犯怂。“能有什么事,鬼门关走过好几遭的人,吓不到。只是子珂……”   子珂是谢璟的字,尽管比他大上几岁,我却总喜欢喊谢璟子珂,我觉得这么喊显得又尊敬又特别。   我清清嗓子,很是狐疑的道:“子珂啊,你是用什么法子说服陛下放我一条生路的?”   谢璟眼神有一些闪烁,半晌才不紧不慢的道:“我只同陛下说刺客另有其人,求陛下赦免你,我再用一月时间抓到真的刺客。”   我震惊道:“一个月?子珂,你这大话说的实在是……再者,陛下怎么听你两句话就信我不是刺客了?”   谢璟挥手打断我:“我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有了头绪。至于陛下信我的事……我只是说,夏侯将军虽然脑子傻些,却也没傻到在干了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后留下自己的鞋。”   我没忍住又把毛巾搭回脑门:“子珂,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个傻的。”   谢璟凉凉的笑:“说句老实话,夏侯将军,恐怕你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个傻的。”   我:“……”   今天的谢璟似是与往常不太一样?   正琢磨着,谢璟转头与我爹施了一礼,说话又是温文尔雅礼数周全:“老将军,我便先告辞。”我爹眉开眼笑点头挥手,其热络态度堪比送皇帝出门:“谢贤侄慢走,我听说你和你爹闹得挺僵,若是不方便回家,我这将军府随时欢迎。”   谢璟再看我一眼,转身端方的迈着步子走了。留我一个孤枕难眠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做了一晚上不能正常描述的梦。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据谢璟说陛下虽然松口不杀我了,却仍是觉得我那天晚上把烂醉的他丢在巷子里这行为十分不仗义,所以陛下要报复,要罚我,要贬我官去守两年宫门。   今天就是去城门口报道的日子。   不同于其他官员被贬,我夏侯一家根基未动,我爹就在城里住着,所以就算我现在名义上只是个小小的执戟郎,却是连禁军统领见了都要问声好。   我在宫门口站了三天,见证了不少奇景,例如四品宣威将军行到门口要下马对我恭恭敬敬的行礼。我很无奈,但我劝不住他们。   我做执戟郎做到第十天,陛下终于看不下去了,着人宣我进宫见他。开口第一句话:“夏侯谦,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陛下算是被齐王养大的,齐王早前就常说些乱七八糟让人不能理解的话,陛下学来也不奇怪。   将陛下这句话在心里翻译过一遍,我面色如常跪下谢罪,因为头两天被冤枉的怒气还没消,话里难免带刺:“陛下恕罪,臣上不去。” 第7章 零七   我在原地跪了小半时辰,腰不酸腿不疼大气不喘,陛下不叫我起来,我也不多话,不就是拼耐心么,我一个在草丛里蹲过两天的人,拼的起。怎么的,就因为你是皇帝,你生气能找人撒气,我还憋屈呢,我找谁撒气去?有本事你就让我跪死在这儿!   “夏侯谦。”陛下批完第八个折子,总算肯正眼搭理我:“朕问你个事。”   我眼观鼻鼻观心,中气十足:“陛下请问。”   陛下半眯着眼弯弯嘴角,语气听着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不快不慢的:“朕听海德胜说,你在刑场上咒朕再碰见那刺客?”   挺直的背瞬间有点儿弯,方才那点骨气怒气全裹在冷汗里流干净了:“陛下,臣那是……”   “夏侯谦,朕同你讲,这件事情,你知,朕知,谢卿知,海德胜知,若再有第五个人知道,朕把你五马分尸,你信不信?”   “臣谨记!”   “宫门你也别守了,朕丢不起这个人,滚回家面壁思过去吧。”   陛下发话,我颇为惆怅的叹了一声,起身告退道:“谢陛下。”   刚走两步,陛下又出声把我喊了回来:“慢着,和朕说说你要思什么过。”   我干笑:“……就思以后只穿对脚的鞋,千万千万不能跑飞。”   陛下嘴角一抽,一面揉额角一面往外赶我,开口说了句让我听得不甚明白的话:“滚吧滚吧,朕早晚叫你给气死。看这模样还记仇了,真是……朕要杀你早杀了,至于拖七八天才下旨?盛岱川……”   我退的快,后面半句话没听清。一溜小跑回到府上,进门听林叔弓着身子兢兢业业打起报告。原来我爹娘还有兰妹因为我捡回一条命这个事,起大早组团去庙里烧香还愿了。   说起来,自从上次在朝堂上把谢衍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我爹就称病没再上朝了。如今我们爷俩个全是闲散人员,成天在府里斗鸡遛鸟切磋操练好不快活。   难为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肯为了我起大早上山还愿,说不感动是假的。   推开门迈进前厅,见时逸之正坐在一张我花了大价钱入手的古董椅子上笑成朵喇叭花儿:“今天下午还要守门么?”   我摇头,三两步走过去把时逸之拎着甩到身后,又拿块绸子仔细从椅背擦到椅脚:“不守了,陛下说他丢不起这个人,让我回家面壁思过。”   时逸之摸摸下巴,半晌道:“就单让你回家,没复你的官?”   我踌躇着点头:“估摸陛下还没消气吧。今天放我自己在那跪了小半个时辰,半点没提复官的事,现在连宫门也不让我守了,真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   千年狐狸修成人,再有个千年才能修成时逸之这个人精。“我这两天上朝都盯着陛下脸色,我看他也没有真气你,多半还是有些隐情。罢,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你难得回京一趟,咱趁着有空一块出去找地方乐乐?”   我被时逸之这话吓得一个趔趄,两条腿拧巴着滑了几下方才站稳:“大舅子,我可是有妇之夫。”   时逸之撇嘴:“算了罢,兰妹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俩成亲是形式所迫,你是男断袖,她是女断袖,你俩也算天生一对,谁也别埋怨谁,左右往后都得绿。”   我甚是没趣的哦了一声:“兰妹都和你说了?”   时逸之摇头:“她没说,不过我自己的妹妹自己知道。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她喘口气,我就能知道她上顿饭吃了什么,光看她瞧贴身丫鬟红珠那眼神,端的是与你瞧谢璟一模一样。”   时兰啊时兰,别怪我卖你,要怪就怪你哥眼神太好使。   藏着掖着的小秘密被人一股脑倒出来,我摸摸鼻子,只觉浑身上下从里往外的舒坦:“不瞒你说,兰妹成亲当晚就跟我说了,她和红珠是打小玩起来的感情,深的很。”   时逸之叹气:“我很心疼我爹,也很心疼你爹。”   我嗤之以鼻:“嘴上说心疼,却也没见你真找个媳妇让二老安心。”   时逸之呵呵的笑,上前扯住我衣袖:“走吧,走吧”   晚春三月,塞外是漫天的黄沙,京城是遍地的杨花。我换了常服走在街上,时逸之摇着扇子走在我旁边。   说来挺有趣,其实京城里关于我断袖的传言有不少,但被人议论的断袖对象不是谢璟,而是时逸之。说白了,事全坏在上一辈定的那娃娃亲上。   在时兰还没出生的那几年里,我娘时常在我耳边念叨说她肚子不争气,怕是生不出第二个孩子,只能盼着时夫人给我生个小娘子了。小孩子不懂事,听话只听懂半句,从此认定我的小娘子住在时府。看到我爹送我娘玉坠子,就琢磨着也送个什么玩意给我的小娘子。   我自小是个行动派,三四岁的年纪,半夜起床偷我娘的银簪子钻狗洞摸进时府寻小娘子,正巧摸到时逸之房里。   时逸之那时长得还很讨喜,眉眼间不见如今的狐狸样,小娃娃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一眼望去辨不出男女。   那次是我和时逸之第一次见面,他睡的正熟,我想也没想上前把他摇醒,小心翼翼捧着银簪子送到他面前:“听说你是我的小娘子,这个送你。”   时逸之睡眼朦胧的看我,脸上神色一变再变,最后定格在呲牙上,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时逸之面无表情的在我面前脱下裤子,伸手一指腿间鸟儿,奶声奶气的道:“看清楚没有?”   我彻底被时逸之的豪放给吓傻了:“看,看清楚了。”   时逸之微笑:“如何?现在还要叫本少爷小娘子吗?”   我吞口唾沫,跌跌撞撞退后两步,一屁股摔到地上,呜嗷一嗓子就哭了:“娘啊,为什么我的小娘子长鸟儿了——!!!”   我这一嗓子喊的很生猛,时府刹那灯火通明。时伯父带人闯进来的时候,时逸之正光着屁股坐在床上打哈欠,我则蹲在地上哭的伤心欲绝撕心裂肺,其悲切模样活像死了亲爹。   再后来,这事儿被两家老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念了好几年,任谁见我都是一脸莫测的笑个不停。最可气是还把这事讲给时兰,让时兰误会我这么多年真心喜欢的是她哥。哈,真是……我会喜欢时逸之?我是皮痒了还是脑子坏了?   更何况时逸之他不是断袖,准确来讲,他是男女通吃。   时逸之是个很有学问的流氓,就是俗话说的那种很招小姑娘喜欢的衣冠禽兽。放眼整个京城,想嫁他的姑娘能从城西排到城东,想跟他搞上一腿的男人也不在少数,平常出门那追求者都是前仆后继的。   但是很奇怪的,只要是有我站在时逸之身边,不论姑娘还是公子,任谁都绕着我们走。   时逸之欠我一顿接风宴,今天正好抽空补上。我俩前脚迈进仙人居,掌柜后脚腆着肚子贴上来:“哎哟,二位稀客,吃什么啊今天,还是老四样?”   我落座点头,掌柜扬声喊道:“老四样儿带烧酒两壶!”   时逸之在我对面伸出手:“今天喝三壶。”   掌柜点头哈腰的又喊了一声,一溜小碎步退下。我摸摸鼻子,埋怨道:“这里酒烈,你又不是不知道,两壶都不一定喝的完,你还多要一壶。”   时逸之笑了笑,扇子收起支着下巴:“谁告诉你就咱两个喝了?今天呐,有贵客。”   我来了精神。   时逸之望一眼天色,手里茶水吹起层白雾:“喝点水,贵客快到了。”   我蹙眉道:“贵客是谁啊?”   时逸之勾唇:“你猜?”   我翻白眼:“我不猜,猜错指不定被你怎么损。”   时逸之面露得色,张嘴刚想说话,忽的神色一变,站起身朝我身后热络的喊道:“子柯,这边儿呢。”   我回头一看,谢璟。   唉不是,这俩人啥时候变得这么亲了,见面打招呼都不用客套的?我蹲牢房这些天究竟错过什么了?我眼看着谢璟在我对面紧挨时逸之坐下,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的甭提多开心,尤其是时逸之那一声声子柯叫的情真意切,我真是……我真是听得牙酸。   烧开水的壶,装陈醋的缸,我是满心憋屈说不出,满身酸味挥不掉。插不上话,只好闷头吃菜。莲子鸡吃了一口,我拍桌大怒道:“掌柜的,今天的莲子去籽了么,怎么是苦的!”   谢璟住了嘴,抬头先看鸡再看我,起身往旁边走了一步,坐下。弯眸了然道:“对不住,是我疏忽了将军与时大人的交情。”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不是,谢璟,子柯,谢三公子,我和时逸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吃的是你的醋,是你的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心上人总觉着我跟我兄弟有一腿,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8章 零八   时逸之与谢璟相谈甚欢,我感到自己有些亮。我很生气,我一生气,就容易不自觉的往外飚杀气。   我木着脸把饭吃到苦大仇深,碗筷敲得乒乒乓乓响,对面儿时逸之还唯恐我不够憋屈,伸手去撩谢璟垂在额侧的碎发。   我撂下筷子,闭眼,磨牙,落掌再拍一声桌子:“掌柜的!再来一壶酒!”   掌柜的小跑过来作揖,说话声音打起颤:“将军息怒,将军息怒,今天这菜做的不合您口味,小的……小的做东,不收您银子!”   我怒气消下大半,也晓得不该迁怒无辜,遂一手拍上掌柜的肩膀:“掌柜的,方才是我语气重了,这饭钱一分不会少你,听话,再去拿壶酒来。”   掌柜的扑通一声就跪了:“不要钱不要钱,别说一壶酒,十壶也不要钱!”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谢璟伸手虚扶起掌柜,笑意温和道:“掌柜这话说的,我们不是吃白食的人,钱一定要给。”   我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心说吓到人家是我不对,所以这钱不只要给,还要多给。我刚把钱袋子摸出来,时逸之一扇子就给我敲回去了:“且慢,掌柜的好意做东,我们哪有不领情的道理?你说是吧,掌柜的?”   掌柜的抹一把脸上虚汗:“是,是是是。”   瞧见没有?瞧见没有!两厢对比高下立判,瞧瞧我的子柯是多么端方温润善解人意,再看时逸之,看看这混账是多么抠门小气鸡毛蒜皮!   可但是,但可是,我端方温润善解人意的子柯,你为何要对抠门小气鸡毛蒜皮的时逸之笑的那么春意盎然啊?我捂着胃,酸水不要命似的往上顶,更更要命的是,谢璟注意到我这边,又垂着眼离时逸之挪远一些,末了对我抱以歉意十足的笑。   谢璟笑的十分坦然,脸上写满兄弟妻不可欺,我的胃更疼了。   这顿饭掌柜临了也没点头收钱,只说三壶酒不算什么,往后多来照顾他几回生意就是了。掌柜说的好听,其实他就是被我一张黑脸给吓着了。   酒足饭饱思淫/欲,吃完饭的既定节目一定是逛娼馆,就算不真干什么,看几眼也很赏心悦目。这话是时逸之说的。   京城有两个出名的娼馆,一个是卖姑娘的婉月楼,一个是卖小倌的承阳阁,两家娼馆一个老板,分别开在东街和西街。无论在哪家时逸之都算常客,我以前是承阳阁常客。   我们去的是承阳阁。进门有小厮弓着腰迎上来,抬头看见我,神色变得有些微妙:“将……将……夏侯公子。”   小厮微妙我也微妙,我干咳两声,皱着脸挤出抹笑来:“小卢啊,咱可有日子没见了吧?”   小卢巴巴的抻长脖子往我身后瞧,一脸欲哭无泪再加心有余悸:“可不是么,得有阵子没见公子了,那,那位今天没跟来吧?”   谢璟满脸茫然,时逸之捂着嘴闷笑出声。我尴尬的扶额:“我爹去庙里烧香了,不会砸你们场子的。”   小卢松口气,伸手揩一把额上冷汗:“那就好那就好,几位请进吧,小夏小安白柳寻桃,出来接客喽——”   我颇意味深长拍一把小卢肩膀,抬脚迈上台阶。这小卢也不知怎么想的,堂堂一个管事,非要整天穿着门童衣裳万事亲力亲为,我都替他累的慌。   楼上雅间不亏雅字,入眼一张描了山水丹青的绸面屏风立在里面,翠竹骨撑着,屏风前头一张矮竹桌,桌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桌角一壶甜酒。屏风后头是个梨花木大床。   待我们坐下,小夏小安白柳寻桃一个接一个进屋。时逸之一手一个搂了小夏小安,看起来最温顺的寻桃小步行到谢璟身后站定,白柳仰脸朝我抛个媚眼,一根指头含进嘴里笑吟吟道:“娶了娘子出不来吧,可想死我了。”声音脆生生的酥进骨头。   我单手捂眼不忍再看。这些个活祖宗啊。   我这边在惆怅,时逸之偏头含住小安剥好的葡萄,斜眼看我:“怎么样,自从上回你爹带一堆人把这儿砸了个底朝天之后,你还没来过吧?算着得有大半年了。”   我点头:“我爹顶看不上我断袖,放话让我以后逛娼馆也只得去东街婉月楼,至于承阳阁,他见我一次砸一次。”   谢璟含着口温水笑出来。   我脸皮发烧,忙拉住白柳蹭到谢璟面前,暗地里捏一捏白柳的手:“白柳你自己说,我从前来,不也就是找你喝酒么?”   白柳是我以前常点的人,因为他的酒量是承阳阁里最好的,兼且聪明伶俐,有个把烦心事也能说上话。至于其他——我与白柳那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我不想让谢璟误会。   小卢敲门给屋里添上熏香,甜腻香气绕在鼻尖上。白柳直直望着我,眼里是一池潋滟:“公子这话说的就十足伤人啦。”   我呵呵笑了一声,拿手背去贴白柳的额头,蹙眉小声犯起嘀咕:“没烧啊,这孩子今天怎么净说胡话呐……”   白柳拽了我的手扣住,抿唇似笑非笑补完下半句:“除了喝酒,不是还一起吃过饭么?”   我:“……”我拿脑袋赌白柳是被时逸之带歪的!   闹过一阵,我伏在桌上百无聊赖的嚷嚷:“时逸之,我要回去,我爹快回来了。”   时逸之没空搭理我,眼神追着小夏倒酒的手:“急什么?你和白柳再叙会旧。”   谢璟自顾自煮了壶茶,低头唤寻桃帮他筛茶叶,活活把窑子逛出一股风雅味。“时大人真性情。”   话毕转头,脸上写满同情的望了我一眼,和话本里街坊邻居看武大郎的眼神一般无二。   谢璟这是打定主意误会时逸之和我有什么。我同谢璟没话找话:“子柯,你光灌茶水有什么意思,闹个水饱,晚上肚子还得不舒服。”   谢璟淡淡的道:“胃不好,酒喝多了,就想喝点热的暖胃。”   谢璟胃不好,我暗暗记下来。   正神游着,时逸之忽然放开小夏小安,挥手赶四个倌儿出门,扬眉道:“子柯,这都过去小半月了,唐突陛下的刺客抓到没有?”   我手里杯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三瓣。   “夏侯谦,朕同你讲,这件事情,你知,朕知,谢卿知,海德胜知,若再有第五个人知道,朕把你五马分尸,你信不信?”陛下含着威胁的警告在脑中过了一遍,我咬唇掰着指头很有些绝望的看向时逸之——陛下,我,谢璟,海德胜,时逸之,不多不少正好五个知情的,够陛下把我五马分尸了。   陛下啊陛下,天地良心,多嘴的不是我,是谢璟!不,等等,若是让陛下知道是谢璟走漏了消息……   我一脑袋砸在桌子上,罢了罢了,若陛下问责起来,就一口咬定是我失言漏给时逸之的吧。   我这方提心吊胆,那边两个还跟没事人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聊的欢快。谢璟抿一口茶:“这不还剩十多天么?”   时逸之不赞同的摇头:“你前几天不是有头绪了么,怎么又没动静了?别松懈,咱不能保住一个赔进一个,是不是?”   谢璟眯眼:“不必忧心我,这事我心里有谱,再有个五六天就能交人。”   时逸之眼里幽幽泛起精光:“你已经找着人了?我是真好奇,你告诉我,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动皇帝啊?”   谢璟打断时逸之的话,叹道:“什么都想知道,本来这事都不该告诉你,要不是你那天硬闯进去被砸伤了头,我一个字也不会和你多说。”   时逸之干笑:“我那不是担心他么,多亏你和我说了,不然我还得再闯一回。话说回来——那时候以为陛下是真生气,现在却……子柯,你说陛下会不会是……借故发难?”   谢璟横了时逸之一眼:“行了,别琢磨了,陛下能拿自己开玩笑么?我看陛下此次遇袭是真的,生气也是真的,只是有一点,陛下早知道不是夏侯将军做的,允我求情就是找个台阶借坡下驴,至于陛下为何折腾出这些幺蛾子——又是砸东西又是斩立决又是贬官的,那我可不知道。”   ……   我撑头听了又听,终于皱眉:“两位,说话好歹照顾一下我这大活人?”   我这话就像一块砸进水里的石头,时逸之与谢璟当下住嘴。时逸之转头道:“你不说话我倒忘了,你一说话我便想起来——你爹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到家,你走不走?”   我的脸顿时有些发白:“走!现在就走!”   时逸之又开始笑:“既是如此,乖,你且先回去,我和子柯还有话要说。”   我:“……”   这俩人是在搞什么?但凡朝中之事,有什么不能当在我面前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嗯……嗯,没什么说的,别打脸就行。 第9章 零九   时逸之把时辰算的挺准,我回府刚把身上沾了甜香味的衣衫换下,我爹娘还有兰妹后脚从庙里还愿回来。我爹见我鬼鬼祟祟撅个屁股蹲在门口,立刻拉成张马脸,兜手一拐杖敲下来,张嘴什么难听骂什么。   “老子今天就把你个狗娘养的小兔崽子打死!一天也不让老子省心!当初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败家玩意!不好好在家思过又想跑哪儿闯祸去?!”   我被我爹追的上蹿下跳,得空回头冲我娘撕心裂肺的喊:“娘!他说我是狗娘养的!他骂你!”   我娘当下一声暴喝:“个老不修,今儿你把老娘儿子打成什么样,老娘把你打成什么样!”   我娘是个厉害的女人,出生将门上过沙场,二十五年前一把阔刀耍的虎虎生风,寻常汉子在她手里撑不过三十招,我爹不是寻常汉子,我爹能撑五十招。   一物降着一物,有我娘放话,我爹手里的拐杖悬在空中转个弯,半晌悻悻落回地上。我抓住空挡,一溜小跑回卧房关门落锁,又搬了三四张椅子抵着。   整个世界都清净下来。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起今天时逸之和谢璟说的话,隐约琢磨出点门道来——我被陛下给耍了。   就如谢璟说的,陛下遇袭是真的,生气也是真的,只是这气没生在我身上。陛下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斩我,至于为什么搞出这么多事,谢璟都不知道,我就更猜不出来了。况且,鉴于不少人的死因都是知道太多,我觉得自己还是猜不出来比较安全。   比起费心去猜皇帝想什么,我更在意时逸之与谢璟的关系。   虽说时逸之头两年还很看不上谢璟,但今时不同往日,光看今天吃酒时候,时逸之对待谢璟那个殷勤劲,我是不想歪都难。   时逸之是个风流公子,甜言蜜语张嘴就来,这么些年下来,阵亡在他手里的花花草草没数,加之他又会做文章,说话引经据典的,大概很能与谢璟聊到一处。   思来想去,我终于不得不痛心疾首的承认,我摸不准时逸之是个什么心思,但若他铁了心要和我抢人,他是稳赢,我几乎没有胜算。   我越琢磨越闹心,越闹心越想起谢璟的霁月风光。不成,时逸之是个劲敌,我不能硬拼,我得另想个法子旁敲侧击出奇制胜。   对了,谢璟不是胃不好么?   听说胃病拖不得,赶明儿我到药材铺子给他称点山药沙参送过去,再买些大枣莲子什么的留给他煲粥养胃。哦对,提起粥,我记得仙人居那儿的小米粥熬的不错,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小米粥煮法,仙人居是用洗净的小米泡上鸡汤小火煨出来的,期间再添姜丝和海参,有油水又不太腻,谢璟应该能爱吃。   得了,也别赶明儿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天黑之前买回来,动作快点还能在路上堵到谢璟,然后当在时逸之面前把东西交给谢璟。虽说大家都不缺银子,这些东西也入不了谢璟的眼,但好歹是份心意。   鬼门关走过很多回,唯独这一回我想通了,人生在世,多活不过百年光景,好不容易碰上个真心喜欢的,就算不能在一起,起码也得试一试,让谢璟知道我对他的心意。   翻身下床搬椅子开门,二老还在院里死磕,看见我出门齐齐转头。我娘扔下手里两根扫帚,扯着嗓门道:“儿啊,你这是又要去哪儿啊?你爹虽说脾气急了些,可他话糙理不糙,你现在是戴罪之身,成天招摇过市的不好吧?”   我捂住耳朵,心想虽然我爹现在对谢璟没那么仇视了,但我对谢璟那点猫腻心思他全门清,我要是直说去见谢璟,我爹肯定得拦着,不如……   “那什么,时逸之胃病发了,我去看看他,给他买点药。”   我爹哦了一声,拐杖敦地:“这样,那你去吧,去了赶紧回来。”   我呲牙笑着点头,背手大摇大摆走到门口,顿了顿,撒丫子就跑。背后隐约听见我爹在院子里咆哮:“不对!逸之哪有胃病!小兔崽子你丫给老子回来!你敢骗老子!”   我掏掏耳朵,翻个白眼,一口气跑过整条街。   先到仙人居要一锅小米粥小火煮着,又到药铺包好沙参,零零碎碎打好包回到仙人居的时候小米粥也熬好了,我让老板仔细盛到食盒里,拎着欢欢喜喜去堵谈完事情的时逸之与谢璟。   想的挺好,拎着食盒出门没走两步,拐弯就让个小乞丐给撞了。这小子脚底打滑一头撞进我怀里,人小劲不小,食盒让他撞的掉在地上滚几圈,小米粥全便宜了土地娘娘。   那是我给谢璟买的粥,是给谢璟买的粥……我让这小乞丐撞的有点蒙,心神全在打翻的那碗小米粥上,直到不远处一声尖叫:“抓贼啊!!!”我方才回过神来,伸手一摸袖管子,空空荡荡一个子不剩。   仙人居煮一碗小米粥少说半个时辰,看这个天色,再回去重买已经来不及了。   天杀的毛贼小乞丐。   正伤神,迎面谢璟与时逸之有说有笑的走过来,二人见到我皆是一愣。时逸之挑眉道:“不是回家了么,怎么在这里跟一碗打翻的小米粥干瞪眼呐?”   我站在原地,支吾半天,几个药包一股脑全塞进谢璟怀里:“这些都是养胃的药材,是……是我买给你的,地上那碗小米粥本来也是给你的,没想被个小毛贼撞洒了,我……我改天再买给你。”   谢璟伸手有些茫然的接过药包,听完我的话,眼里慢慢的溢出丝笑来:“费心了,多谢。”   冬雪初融,春暖花开。谢璟这一笑,笑的我三魂登时丢了两魂半,余下那半魂还在摇摇欲坠。我呵呵笑道:“不客气不客气,我还知道很多好吃又养胃的东西,子珂若是不嫌弃,改天一起。”   我傻笑,谢璟温笑,时逸之两眼一翻:“饭桶。”   “不是说遭了贼么?除了银钱有没有丢其他东西?你再仔细检查检查。”   经时逸之这么一提醒,忽然就想起我上个月跑飞那只鞋。这年头什么东西都要仔细看着,丢不起。从袖管子摸到前襟,一句什么都没丢生生卡在嗓子眼。   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   我从前襟里摸出张宣纸,眼皮子底下溜过一遍,没忍住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时逸之瞧出不对,一面问一面凑上来,被我一个侧身躲避过去。   宣纸方正叠好揣回怀里,我道:“没什么,药铺给开的养胃方子。”   时逸之哦了一声,转头对谢璟作揖道:“我和慎礼一道回去,改天再聚。”   谢璟笑道:“改天再聚。”   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改天再聚,只可惜我那碗喂了土地娘娘的小米粥。   我与时逸之并着排往回走,一路上时逸之难得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我想起今天他喊谢璟子珂这个事,没忍住转头去问道:“你同子珂什么时候如此亲近了,你从前不是很看不上他,一向对他直呼其名的么?”   谢璟抬头望了我一眼:“那是以前,现在我知道他真的是个好官,叫名字就太失礼了。”   我道:“哦。”   时逸之眼珠转几下,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知道他是你的心上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然取之有道。”言外之意让我放宽心,他不会和我抢。   我再道:“哦。”   时逸之叹气:“咱俩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吧,还从没听你喊过我的字。”   我有些讶异:“原来你希望我喊你的字么?对不住,我以后改。我还以为咱俩已经熟到不用在乎这些礼节规矩了,也是……再熟悉也不能失礼,但是逸之,你信我,我这么喊你绝对没有唐突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我这话一说完,时逸之一双眼立刻刷的亮起来,黄鼠狼一样闪着精光:“不用改,我就喜欢听你喊我时逸之。”   我摸摸鼻子,没好意思告诉时逸之我压根就没记住他的字是什么。   拐过两个弯,我俩转身告别各回各家,我爹见我真的是与时逸之一道回来,怒气总算是消了,也没再盘问我白天的事。   怀里揣着的宣纸有些烫,我找了个没人地方再摸出来,映着烛火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   十日后承阳阁,给你点了白柳。十二个字意简言骇一字不差,没有署名,白柳俩字外面勾个红圈。我叹声气,忽然觉得有些牙疼。   我不知道这纸条是谁写的,但我知道他肯定是闲的。约我就约我,你说他非加上句威胁干什么?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需要威胁的事一定不是好事,你说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关键是我还不能不去。   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白柳,没人喝酒喝的过我。我是个很惜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更新。抱歉~最近在准备红衣骨女的正片,更新有些不定时,我尽力用大粗长补偿你们_(:з」∠)_   顺便一提cp这个事啊,只能说大伙儿放心看,1v1是肯定的,但具体是谁就不方便说了?????其实除了谈恋爱,看着每个人从不成熟到成熟才是最有趣的事嘛~ 第10章 一十   我爹说,真刺客没抓到之前我都是戴罪之身,嘱咐我小心说话小心做事,免得被人抓到把柄。但我知道陛下没有真想砍我,这个小心的程度就打了折扣,成天价儿的窝在将军府里曲儿照听酒照喝,倒是平白得了许多悠闲日子。   悠闲到第六天,又是海公公带着一堆人前来传话:“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真刺客抓到了,陛下让咱家来宣将军进宫。”   我跟在海公公身后屁颠屁颠的进宫,在心里把这位敢动皇帝的瘟神模样描了无数回。首先这人肯定不够聪明,要是个脑子正常的怎么会惹皇帝?其次这人一定长得五大三粗,没七八个大内高手降他不住,我琢磨一路,觉得这刺客长得该与年画上那黑脸门神相差无几。   穿过三道宫门,又走一会进入内殿,推门见陛下独自一个在桌子后面坐着,心里开始打鼓——怎么瞧着陛下心情不大好?   没等一会,谢璟也来了。我伸长脖子往谢璟身后看,却只见到一个被五花大绑身形单薄的中年人,一时有些发蒙:“刺客在哪?”   谢璟没理我,拽着那中年人跪下行礼,过后指着那人云淡风轻道:“陛下,刺客抓到了。”   下巴啪嗒掉到地上,我大惊道:“他是刺客?!”   我斜着眼将那中年人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细胳膊细腿一副弱鸡模样,看着目光呆滞还有些傻,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刺客?要知道陛下也是个练家子,就算喝醉了,寻常人也难在他手里讨到便宜。   陛下显然想的和我一样:“谢卿,你没有随便抓个人来糊弄朕吧。”   谢璟神色不变:“臣不敢。”   陛下的眼神又开始往那中年人身上瞟:“你叫什么?”   中年人张着嘴呜呜的叫,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说话的还是谢璟。:“陛下,这人是从城外混进来的游民,姓吴,当晚光线太暗,贱民眼拙没认出陛下……身份,一时糊涂唐突了陛下,知道真相后怕遭刑,昨天夜里企图咬舌自尽,被救回来后就吓傻了,也不会说话了。”   听着似乎没有破绽。   陛下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眯眼盯住谢璟,半晌笑吟吟道:“一个又哑又傻的刺客?”   谢璟扣首:“想来陛下自有分辨真假的法子。”   陛下点头,看模样有些迟疑,踌躇半天终于肯慢腾腾踱步到那中年人面前顿住,胳膊抬起又落下,忽然转头看我:“你来。”   我楞道:“……来啥?”   陛下磨牙:“你过来把他给朕扒了。”   我掏掏耳朵:“唉,这两天休息不好,都有幻听了。”   谢璟低头闷出声笑。陛下深吸一口气,反手指着那中年人:“你扒他还是朕砍你?”   我跪在地上揉一把脸,麻溜的就去扒那中年人衣裳,扒到一半露出个肩头,陛下出声止住我,折回桌子后面摸出把匕首来。   那中年人肩膀上有道两指宽的新疤。   不同于头两天乱砸东西那种气法,打从看见这道疤开始,陛下的脸色是由白转黑再转青,两眼瞪溜圆,嘴角上一抹笑阴森森的泛着寒气。   陛下一声不吭的就把手里匕首戳进中年人那道新疤里了,宽窄正好。   “是他。”抽了匕首仔细擦干净,陛下转身对跪在地上的谢璟笑道:“做的不错,给赏。”   谢璟松一口气,目不斜视的道:“还请陛下处置。”   “还处置个什么。”陛下又转头看我,看的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一会,果然又听陛下道:“上回的事委屈你了,作为补偿,这个人便交给你出气吧。”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按理说要是个寻常刺客,拎回去砍了就是了,这回却不是寻常刺客。陛下虽然明面上把人交给我处置,可难保他哪天又想起来了,觉得直接弄死太便宜这刺客,心里不忿找我要人,我要是交不出人,陛下就得处置我。   可我要是不砍,窝藏刺客这罪名我也担不起,日后万一被哪个小心眼的发现了参我一本,陛下要处置的还是我。横想竖想都是我亏,只要脑子没进水,我是万万不能接手这刺客。   但这话不能明说。我再揉把脸,低头对着陛下的方向恭恭敬敬的道:“陛下说哪里话呢,臣没生气,自然就不用出气,这人还是留给陛下自己处置吧。”   陛下背手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笑:“当真没生气?”   我抹把冷汗,出口声音有些虚:“不生气不生气,臣没心没肺惯了,哪会为这点小事记恨。”   “也罢,既是这样,别让他在这儿碍眼了。”陛下慢慢的道:“拖下去凌迟吧。”   被捅到半死不活的中年人让侍卫给拖下去了,我与谢璟依次告退,临走前,陛下赏谢璟一对儿玉如意,嘱咐我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陛下道:“夏侯谦,这次的赔礼先记在账上,往后几天小心做事,若做得好呢,赔礼和赏赐一块给,若做的不好呢,你还得上回法场。”   只说要我小心做事,又不说要我做什么事,最要紧他还不复我的官。我忍不住耷拉下脑袋:“陛下,臣在京城住不惯,臣都快憋出毛病来了,恳请陛下给臣寻点事做,或者允臣回南方戍边去。”   陛下被我逗得直乐:“着什么急,难得回京一趟,待在家里多陪陪你爹。”几句话十足诚恳且天经地义,说什么也不肯复我的官,末了挥挥手:“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我嘴角抽筋,心说您这是拿刀捅人捅乏的吧,没敢再去追问。   林林总总折腾过两个时辰,出了宫门已是晌午,谢璟一言不发的跟在我身后,脸色白的像纸一样,看着很是不好。   我是个体贴的粗人,谢璟脸色不好,我自然没有不管不问的道理,我咳了一声,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子珂,看着你脸色不好,可是胃病又发了么?”   “不……”谢璟顿住脚步,脸上忽然显出痛苦神色:“是,胃又疼了,忙了大半天还没摸到早饭,连口水也没喝到,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天助我也!我知道我这样想十分自私,但谢璟难受,我却莫名有些高兴,我把脸上那点欢喜压回去,三两步上前扶住谢璟:“你还好么?回去吃饭怕你撑不住,这样,今天我做东,带你去吃点新鲜的。”   谢璟没反对,白着脸让我扶他走,走着走着忽然叹气:“刺客这会应该死了吧。”   我道:“哪有这么快的,凌迟是个精细活儿,犯人死太快刽子手要倒霉的,你在刑部做事,该比我懂。”   谢璟又叹声气:“我知道。”   我受不了这个压抑气氛,扶着谢璟没话找话:“你和你爹怎么样了,关系还僵着么?”   谢璟摇头道:“不了。现在我知道,我爹有他自己的考量,我……总之我们相处不错。”   又没话了。   往常和时逸之一起走,俩人你说我一句我损你一句,虽然时常被气到肝疼,好歹沾个热闹,怎么和谢璟就没话说了,难道是我和谢璟太没共同语言?不对不对,我跟谢璟默契着呢,现在这场面,一定是谢璟胃疼,不想说话的缘故。   其实我对仙人居的小米粥执念深重,但考虑到熬一碗得小半个时辰,我怕谢璟撑不住,就带他去到个小菜馆里下了碗猪肉馄饨。一碗十五个馄饨,谢璟拿筷子拨出七个,然后把碗推给我:“你也吃。”   我一口茶水卡在嗓子眼,拍胸脯顺了老半天的气,眉开眼笑:“你吃吧,我没穷到吃不起几碗馄饨,我那碗还没做好。”   谢璟有些狐疑的看我一眼,拔出去的七个馄饨又倒回碗里,然后把馄饨碗往他自己那边儿端回去,眼里闪过一点踌躇。   我道:“有什么话就说。”   谢璟难得的开始哂笑:“能再要两碗么,我不够吃,我得吃三碗。”   一口水从嘴里进去鼻子里出来,我一面咳嗽一面擦脸,余光瞥见谢璟那一对小细胳膊,天,三碗四十五个馄饨,个个小孩拳头那么大,原来谢璟比我还能吃!   “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伯伯,给他再下两碗馄饨!”   谢璟的脸有点红。我撑着下巴乐呵呵等谢璟吃饭,看他一次塞进嘴里俩整个馄饨,腮帮子鼓鼓囊囊嚼几下就咽,模样有点像松鼠,实在是可爱有趣的紧。   平常总见谢璟一副端方模样,说话做事也都是老气横秋的,难得见他有点年轻人的朝气。   谢璟风卷残云的吃,我心花怒放的看,甚至还很善解人意的把自己那碗推过去:“够吃么?不够我这碗也给你。”   谢璟含着馄饨抬头冲我一乐,果然伸手迅速的把我这碗馄饨揽到他那边。   我大概知道谢璟这胃病是怎么得上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趁夜深人静捉个虫x刺客长的这么随便一定是假的hhh   嗯……还有一件事,从明天开始,我得挑着评论回复了,我一个急性子,有时候看到大人们的猜测真是……再忍不住多回复两句就是剧透啦哈哈哈哈哈_(:з」∠)_ 第11章 十一   快乐的时光往往很短暂,我原本以为消灭三大碗,哦不,我原本以为消灭四大碗馄饨是个力气活儿,没想谢璟吃饭和他做事的效率一样高,两柱香烧完,四大碗馄饨只剩四碗馄饨汤。   吃完饭又四处逛一会,回府已经未时。进门见林叔正支使着几个小厮撤掉饭菜换上香茶,时逸之窝在椅子里笑眯眯摇扇子:“回了?”   我没理他,这臭不要脸的仗着住对门成天跑我家蹭饭还不给钱,我是真心可惜我家喂到他肚子里那些粮食。说起来,方才在馄饨摊那会光顾着看谢璟,我自己只喝两口汤,现下才觉出饿来。刚伸手揉两下肚子,林叔乖觉,快步溜到我身前作揖:“给您留的那份饭菜正在厨房热着,您看是现在摆上还是过会儿吃?”   有前途,还知道给我留饭。我拍一拍林叔肩膀,乐呵呵的问:“留了多少?”   林叔扭头看了时逸之一眼,涎着笑脸道:“本想着多留一些,但时大人说您这个时辰还没回那一定是去外面吃好的了,我想着也是,就只留些米粥小菜,还有点新鲜的腌萝卜,给您解解油腻。”   解个屁油腻!大爷我分明一口肉都没吃到,现如今从嗓子眼往下到肚脐眼一整个空空荡荡,连个水饱都没有捞着,浑身上下哪有需要用腌萝卜解的油星?林叔也是,身为我将军府的管事,做什么要对时逸之一个外来的言听计从?   我越想越饿得慌,刚准备吩咐底下人去做点吃的,时逸之放下茶碗起身绕到我身后,眯着眼凑近了嗅一下,再嗅一下,眼里慢慢现出些鄙夷:“你就说你抠不抠,馄饨能有几个子儿,多好的机会,你就带你的小心上人去吃这玩意?”   我靠,时逸之属狗的吧。   时逸之不说还罢,一说我就忍不住来气,鉴于我没有能吹起来的胡子,便只好和他瞪眼:“时逸之你很闲么?成天的往我这边跑,好歹做个侍郎,怎么从不见你办正事?”   “我怎么没办正事。”折扇刷的一下打开摇两下,时逸之用看一根朽木的眼神看着我道:“本公子做事从不磨洋工,以为谁都笨的和你似的,芝麻大的事也要磨几天?”   我觉着我不用吃饭了,他奶奶的简直快被时逸之气饱了。   风凉话说够了,时逸之忽然正起神色,连珠炮似的发问:“说正经的,今天进宫见着真刺客了么,陛下怎么说?有没有再为难你?什么时候复你的官?”时逸之这几句话说的极快,神色又无比正经,直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楞过之后,怒气也消了。   所以说做人嘴不能太损,比方说时逸之,关心我就关心我吧,做兄弟这么些年了,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非得在表示关心之前铺那许多风凉话?时逸之这个人,我是真的很搞不懂。   我爹娘饭后遛食去了,兰妹大约正在后院和红珠你侬我侬,前厅只有我和时逸之还有林叔。我叹声气,溜达到椅子边上翘腿坐下,挥手让林叔去摆腌萝卜:“时逸之,不是我说你,你这张嘴太厉害,当心讨不到娘子。”   时逸之往上翻白眼,摸着下巴颇为死不悔改的道:“你懂个什么,再说我又不要你当我娘子。”   我一听就乐了。“嗤,小娘子讨不到娘子啦!”然后我就被时逸之给揍了。我被时逸之揍得一下一下缩着脖子点头,说话也开始不过脑子:“唉不是,兄弟,不是我要说你,你小时候那裤子脱得也忒豪迈了吧!”   时逸之呵了一声,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我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当下板起脸住了嘴,顿了一顿,直勾勾目视前方倒豆子似的:“我今天去宫里见到真刺客了但是陛下态度有些奇怪没有为难我也没有复我的官最要紧是他没说什么时候复我的官……”   时逸之揉额:“闭嘴,换气。”   我眨眼:“……哦。”哦了一声,才发现我已经把时逸之问的问题都回答完了,我面上不动声色,只把眼珠子转到时逸之身上,开口试探着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时逸之抬手揩一把汗,耳朵尖隐约开出朵桃花儿:“没有了。”   我点头,换了个腿翘着。林叔已经把米粥小菜和腌萝卜摆上桌子,我夹起一筷子腌萝卜,抬头见时逸之还在揩汗,下意识就把翘着那条腿放下规矩坐好:“你热吗?”   时逸之唔了一声,模样有些闷。   规矩坐着没一会,我又没忍住把腿翘起来:“一块吃点儿?”   时逸之看我一眼,估摸也是想起他小时候脱裤子那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抬手又揩一把汗:“忽然想到还有些私事,我先回了。”转身就走。   我道:“你走错了,门在左边儿。”   时逸之再向后转,一路越走越快,没有回头。   往常时逸之只要嘴上不再缺德,那就一定是在闹别扭,也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说他脱裤子,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这种事搁谁身上也要脸红。腌萝卜也没心思吃了,我抹把嘴,招林叔收拾好桌子,大白天的犹自回卧房补觉。   从前总听别人说闲的蛋疼,如今可算体会到这闲的蛋疼是个什么滋味,其中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不好受啊~~~   说起来……总觉得我好像把什么重要事情给忘了……   吃饭睡觉喝酒听曲儿,三四天浑浑噩噩的过去,也是该着,第四天晚上我闲的发慌到后院遛弯,被正在打扫的一个小厮失手兜头泼了盆冷水,夜风一吹,我才把这件忘在脑后的事想起来。   今天我该去承阳阁救白柳。   我木着脸望一望天色,弯钩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看时辰该是不早了。我再转头望一眼我爹娘卧房,乌漆墨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大概睡了。我拔腿就跑。   这件事教会我们绑人威胁不能支会的太早,否则万一赶上被威胁者自己身上事多,那点紧张恐惧慢慢的就给磨没了,没准还会把被威胁这件事给忘个一干二净。   跑到承阳阁的时候身上衣服还没干透,小卢正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的等着,看见我,一张苦瓜脸上总算挤出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将……公子,公子,你可算来了,快进去救救我们白柳吧!白柳这孩子也真是可怜,我……我这心里上八下的,我实在是……”   废话真多。我叹声气,尽量心平气和的问道:“哪个屋里?”   小卢是个会看眼色的,听出我有些不耐烦,滔滔不绝立马变作意简言骇,伸手一指:“二楼左转第一间。”   我听话上楼左转,推门的手却忽然顿住。说实话,我在来的路上想了不少,我有很多仇家,可若是真的被仇家威胁,对方断断不会放着那么多人不绑去绑个白柳,所以我便只当他是勒索敲诈,摸到怀里知道自己这趟带够了银票,也就没有很放在心上。   但是我现在站到门口,心里却忽然开始发怵不安。   再不安也得进去。我屏住呼吸推门进屋,入眼一个十四五岁的陌生少年正在一声不吭的煮茶,白柳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有些狼狈,脸色却很红润,甚至红的有些过头,余下一个正大光明坐在上位,望着我笑出一脸憨实的傻气。“夏侯老弟,你可让大哥我好等啊!”   我真是连叹气都懒了。“盛岱川,你脑子坏了,没事做绑个小倌儿?”   盛岱川挥手吩咐那少年把门关了,膝盖撑住手肘,手背支着下巴:“不绑他绑谁?时逸之?时兰?还是谢璟?绑他们可太费劲了,划不来。更何况我要的不多,绑个倌儿就能办到。”   我觉得有些蒙:“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现在可没本事也没心思和你抢什么,我自己这里还有一屁股烂账算不清楚。”   盛岱川朗声笑道:“说那些见外话干什么,我就想见你一面。你知道,这么些年了,想请你这尊大神一块吃个饭可真是难如登天。”   哦,费劲绑个小倌儿就为和我一块吃顿饭?是他脑子坏了还是我耳朵坏了?这话说出来骗傻子呢?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站在原地掏掏耳朵,三两步上前拎起白柳抗在肩膀上:“人我带走了,饭就不一起吃了,牢里那回多谢你挂心,浪费你一粒顶金贵的药喂了耗子,对不住。”   “多谢不敢当,你也知道那粒药金贵,就不能赏脸把饭吃了?”   我打个哈欠,顺手拍一把白柳脑袋权当安抚:“不吃,老子困着呢,你有事速度麻溜的说。顺便,姓盛的老子和你讲,老子近几天诸事很不顺,你不要在这里触老子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睡死过去了,忘记发文文_(:з」∠)_   更新啦,忠武将日常蹦哒作死~~~ 第12章 十二   我终于没有走成,只因为盛岱川的一句话。   盛岱川道:“夏侯老弟,你以为陛下真的相信咱们?这宫里宫外的被埋了多少眼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出明天,你夏侯谦和我盛岱川在承阳阁把酒言欢的消息,一准儿被写成条子送到陛下的龙案上。”   如此明晃晃赤/裸裸的威胁。我扛着白柳的手一抖,老实转身坐下。   盛岱川又道:“你我都是掌过大印的,陛下心思重,自然要小心提防。”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什么叫小心提防?要提防也是提防你这个大奸臣,老子脚正不怕鞋歪清清白白,怕什么提防?退一万步讲,皇帝心思不重点能当上皇帝吗?用得着你跟我在这儿叽叽歪歪挑拨离间乱嚼舌头根?   大约是我的反应太过平淡,没能按照他的剧本走,盛岱川准备好的台词没有接上,神色有些尴尬:“唉,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喝茶,喝茶。”   “不喝,有事说事。”   “说事可以,你先把那倌儿放下,扛了这么久,胳膊酸不酸?”   就说肩头怎么有些重,差点忘了还抗着白柳这么个大活人。我不敢再耽搁,小心扶着白柳坐下,松了绑又喂一口水,一摸额头,滚烫。“他怎么了?”   盛岱川赶紧赔礼,言语间掺着四分暧昧六分猥琐:“许是昨天受了惊吓又有些着凉,别误会,我可没碰你的小相好。”   我仰天长叹。这个时辰这个地方,说白柳不是我的相好也没有人信,索性就不要再白费唇舌。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搞清楚盛岱川这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现在能说正事了?”   “你看你,一脸要和我拼命似的。”盛岱川咂两下嘴,一巴掌拍上桌子:“看你的模样,这两天在家憋出不少火气吧?”   盛岱川这句话正正戳了我的痛处。“能没有火气么,换你成天价儿的闷在家里遛鸟听曲,你能没火气么?我同你讲,我宁可在沙场上被乱刀砍死,也不想在家里被活活憋死!”   不晓得我这几句埋怨哪里说的合他心意,总之盛岱川终于肯打开话匣子,两手攥紧我的手:“正是,男儿当志在四方!夏侯老弟,你就没仔细琢磨琢磨,陛下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复你的官?”   我没答他的话,低头盯着我俩攥在一起的四只手道:“你说的这个事,我还真没琢磨,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我断袖,搁在我这儿男男授受也不亲。”   盛岱川脸上迅速扭曲了一下,悻悻放开我的手:“那你现在琢磨琢磨?”   我顾左右而言他:“唉呀,茶水挺好喝。”   出乎我的意料,盛岱川半点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反而凑近了神神秘秘的道:“你琢磨不透,我帮你琢磨琢磨。夏侯老弟,你就没想过,陛下这次遇袭根本就是假的,陛下是嫌你们夏侯家坐大了,想收权,陛下压根就没有放你回南边儿的打算!”   盛岱川这几句话越说越急,我听到最后不由脸色大变,嚯的站起身。“扯……”巴掌拍在桌子上,扯淡俩字被我生生吞回肚里,出口换成放肆。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盛岱川道:“陛下遇袭这事怎么可能是假的?”   端看陛下拿刀捅人那个狠劲,怎么可能是假的?话说回来,盛岱川不知这里面的缘由,对此有所怀疑也是情由所原的……   “唉,你听人说话怎么只听半句。”盛岱川抬手揉一揉额角,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来:“我要和你说的重点在后半句,陛下可能,或许,大概压根就没想再复你的官!”   我眨巴两下眼睛:“嗯,所以呢?”   盛岱川的眉梢眼角开始抽筋:“所以,你不怨么?”   我想了想,如实道:“怨啊。”   盛岱川的一双眼里透出些绿光:“就没想过出气?”   我打了个哈欠:“出过了啊。”   绿光戛然而止。盛岱川楞楞的道:“怎,怎么出的?”   “我和陛下说,既然不让我回南边,那我在京城里吃穿用度的银子,全都得由他出。”   “……这就完了?”   “不然呢?”   我说错什么了?我怎么瞧着盛岱川似乎有点生无可恋?两方沉默有几个呼吸的功夫,盛岱川一声长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沉声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盛岱川这是在骂我,我听出来了。“盛岱川,我是个爽快人,你有话直说,别弄这些个弯弯绕绕的。”   盛岱川仰头灌一碗茶水,看模样冷静不少。“你知道齐王殿下吧。”齐王?我不只知道,我还见过一次,于是我点了头。   “知道这位殿下是怎么死的吧。”   “战……”战字出口打了个颤,忽然就想起庆功宴那天夜里,陛下两眼迷离的望着我说话。   陛下说的是,皇叔,你……你怎么总要逼着朕……逼着朕杀你?   我没忍住打个冷颤,顿了顿,轻轻飘飘的道:“战,战死的吧。”   “放屁!”盛岱川鄙夷的斜着眼睛看我:“齐王殿下不是战死的,是被陛下密令处死的,据说当年从战场上抬回来的只是衣冠冢,真的齐王殿下早被陛下剁成肉泥喂金鱼了!”   我冷笑。这话真是越说越过分了,描的这么仔细,就和他亲眼见过似的。我在心里翻白眼,盛岱川却不理会我怎么想,犹自在那里义愤填膺的道:“齐王殿下是多贤明多有情有义的人?就因为被陛下猜疑,到头来死的不明不白,连个全尸都没有。”   贤明?有情有义?我又忍不住掏耳朵:“打住,想添气氛也有个限度,有情有义?我怎么听说——这位殿下当年动辄为了抢个男宠杖杀别人全家呢?”   盛岱川瞪眼:“是,齐王殿下早年是有些荒唐,可是殿下改了啊,殿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啊,治水领兵查案,殿下哪块儿含糊了?再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谁还没年少轻狂犯个错啊?”   我想了想,觉得他盛岱川这些话说的也算有些道理,于是再点头。但是我很看不惯他的长舌妇模样,忍不住出言打断道:“就算不是战死的,可关你什么事啊?”   盛岱川痛心疾首:“夏侯老弟,从齐王殿下和你的遭遇来看,当今陛下分明就是个独断专行,满心猜忌手段又毒辣的人。陛下暴虐,如此下去,功臣得不到该得的赏,小人遭不到该遭的罚,大楚,危矣~”   我被盛岱川后面几句话吓得一口气没上来,脸憋通红。   其实盛岱川说的这些事,大伙儿心里都有考量,只是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老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的经念起来更是难上加难,说白了,那就是本算不清谁对谁错的烂账。   烂账的源头在如今这位陛下的祖父身上,据说当年神威皇帝,也就是如今这位陛下的祖父娶了个厉害女人做皇后,驾崩之后传位给当年的太子,也就是陛下他爹清和皇帝。皇后升做太后,顶看不上这位清和皇帝,一心要扶持自己的儿子齐王上位,没两年就把清和皇帝给气死了。   清和皇帝一死,皇位继续往下传,传到如今的陛下屁股底下。太后升做太皇太后,拉着她儿子齐王把持朝政近十年,陛下就是在这么个很容易形成心理阴影的大环境下长起来的。   要说最开始的齐王爷,那可真不是个东西,骄奢淫逸无恶不作,拉着太皇太后做挡箭牌害死不少条人命。后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鬼门关走过一遭,竟从此改邪归正,对当时只有十来岁的陛下越发恭敬起来,甚至为了陛下与太皇太后撕破脸皮,成了陛下最亲近的一位皇叔,直到后来,齐王爷死在北伐的一次战事里,太皇太后自请去庙里清修。太皇太后一走,陛下这个皇位才算真正坐稳了。   当然,这些都是听别人私底下磕牙磕出来的,真相是怎么回事,其中又有多少上不得台面的密辛,谁也不清楚,谁也不敢问。   盛岱川现在把死了五六年的齐王殿下扯出来,告诉我齐王殿下是被陛下处死的,暗示说陛下杀亲叔诛功臣,是个心狠手辣且不择手段的人。其实经过庆功宴夜里那件事,我早就认定齐王当年不是战死的,但这又有什么?   古往今来做皇帝的,哪个手里没有几条人命?重点是这个皇帝能不能做好,做稳,做出功绩。陛下掌权这些年,不说太平盛世吧,起码也是个国泰民安治国有方。现在盛岱川跟我在这儿睁着眼睛说瞎话,呵斥陛下是个暴君昏君,我真是信了他的邪。   抬脚想走,被盛岱川出声拦住。这姓盛的半躺进椅子里,满脸欠揍的道:“老弟啊,我方才不是提醒过你么?咱俩在承阳阁见面这个事,陛下不久便会知道。”   “想来陛下也清楚我的心思,你与我见了一面又安然无恙的离开,加之你最近这些天怨气冲天的表现,即使你没有倒戈我们这边的打算,在陛下心里,你与我,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盛岱川表示,策反个二货太不容易了,他想和上面儿申请涨工资。 第13章 十三   什么是逼上梁山,这就是逼上梁山。盛岱川方才说陛下的许多坏话我都可以不认,唯独有一条他说的很对——陛下的猜疑心重,非常重。   我与盛岱川单独见面这个事,若是被陛下知道,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不够解释的。   转身撩袍再入座,我把后槽牙磨的咯吱咯吱响,鼓着腮帮子一字一顿的道:“盛岱川,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在谋逆!”   盛岱川摇头晃脑漫不经心:“话别说的这么难听,良禽择佳木而栖,陛下不用咱们,咱们便只好去找肯用咱们的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歪理吧!讲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换我做皇帝,我也不敢用盛岱川这样克扣军饷的人。况且,陛下也没有说不再用我的话,只说让我多留些日子陪陪我爹,回去的事过两月再说。   原本是过两月再说,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恐怕这个两月要变长再变长。我坐如针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难受的仿佛屁股上扎了钉子:“你……你找的那个肯用咱们的人,是谁?”   天地良心,我单纯因为好奇才问这一句,绝对没有要跟盛岱川搭伙一起干的意思,夏侯一脉的好名声已经传了几十年,断断没有在我这里掉链子的道理。   但是盛岱川不会这么想。盛岱川听见我这话,立刻打了鸡血似的脸泛红光:“这个人你也知道,就是裕王。”   我觉着此刻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眉毛撇成个八字,眼睛瞪成对铜铃,我抬手把快掉到桌子上的下巴按回去,酝酿老半天才道:“裕王……咳,恕我直言,你找他,你要是成了,他能把这京城变成个泡在酒池子里的蛐蛐罐儿。”   开玩笑,裕王是个什么德行全天下都知道,一个纨绔闲王!什么是闲王?你要让他品评个名家字画,养养花斗个蛐蛐,他信手拈来,你要让他谈调兵遣将,治国良方,他保准儿立马脚底抹油眼不见为净。   裕王这个人,一年十二个月,起码有八个月混在外面凑热闹,会吃会玩会疼娘子,就是不会干正事,头两年民间不知从哪流传出来一首平仄不分的减字木兰花——问君知否,谁家少年最风流。当是小王,美人在怀不知愁。斗鸡遛狗,封侯不换千樽酒,劝你莫学,志当高远才对头——那就是唱他的。   盛岱川想扶裕王上位,那和他想自己说了算有什么差别?   但是如果我现在不顺着他说,一时半刻又走不出这个门。也罢,先唬弄着应承下来,赶紧回去,回到自己地盘才好做打算。于是我整理好神色,一本正经的道:“你说的事,我会仔细考虑。”   盛岱川笑出一脸褶子:“爽快。即是这样,我过会帮你把尾巴料理了,大家从此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顿了顿,斜着眼撇到白柳身上,眉毛一抖:“大哥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倌儿给你赎了,另有一个,那孩子也送你。”   “盛岱川,你是嫌我日子过得太舒坦,诚心给我添堵是不是?人我要是想赎早赎了,我爹最恨我断袖,一个白柳已经够受的,你这还成双成对的塞给我!”   盛岱川摇头,一手指着那倒水少年满脸深意的道:“别急,这孩子你肯定喜欢。”   我板起脸顺着盛岱川一根指头望向那少年,少年慢慢抬头,并且自觉把遮了脸的头发拨到两边,而后对我温笑一声:“将军。”好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郎。   我差点蹦起来:“这这这这这……谢璟他弟!”   盛岱川哈哈大笑:“像吧?费大力气才找到一个这么像的。”   我干笑:“外面都在传我与时逸之有一腿,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谢璟的?”   盛岱川摸摸下巴:“我知道的还多着,如何,这份礼够重么?”   不收就是敷衍他,我想了想,干脆再伸出一根指头:“还差一样。”   盛岱川狐疑道:“还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不想再和他客套,一根指头晃了晃:“上次被你的人撞翻我一碗小米粥,你得赔给我。”   盛岱川征住,半晌神情复杂的答应道:“还当你要什么,行行行,别说是一碗,我赔你一锅都行。”   ……   遣人将白柳与那叫不出名字的少年送回府里,我拎着食盒浑浑噩噩的出门。摊上这么大的事,我现在家也不敢回,宫也不敢进,琢磨着盛岱川一定是先脚处理掉陛下吩咐的尾巴,后脚在我身后坠上他自己的尾巴。   我一路漫无目的的闲逛,晃晃悠悠竟是到了谢璟家门口。谢璟家的当值小厮很不称职,一个个倒在门口睡的四仰八叉,模样和死了差不太多,我略一掂量,来都来了,这是天意让我来送粥,不进去就是怂包,莫不如先把烦心事抛在一边,把粥送了。   大不了,明儿天亮我去趟宫里,找陛下负荆请罪坦白从宽。任谁都知道,同样的事,不同的人说又有不同,我与盛岱川在承阳阁见面这个事,若是让个打小报告的放在嘴里添油加醋一遍,那就是谋逆,可要是我自己去找陛下如实交代了,那就是检举有功。关键是要抢到先机,陛下就算再疑心,也不好当面对我发作什么。   谢璟家的看门小厮睡得挺熟,我没好意思惊动他们,一路轻手轻脚的过去,绕了几个弯,绕到谢璟的卧房外头,刚想敲门,胳膊抬起来又觉得不妥。   大半夜的只身翻墙跑到别人家卧房来,虽然我的确没有什么歪心思,可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再往深里说,我今天已经和盛岱川见过一面,要是再跑到谢家待上个把时辰……要知道谢家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盛岱川这么折腾,谢衍说不准也掺了一脚,我大半夜出现在谢家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外人该怎么看我?陛下又该怎么看我?   要知道,别人可不管我究竟是与谢璟相谈甚欢,还是与谢璟他爹相谈甚欢。   这么想着,我刚准备趁没人发现的时候赶紧跑掉,不料耳边传来一声轻唤:“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男人的,从谢璟房里传出来的,不是谢璟的。   我很没有底线的转回身来,撅着屁股贴在谢璟卧房门口听墙角。乖乖,这个点儿还不睡,房里还有个年轻男人,干嘛呢这是?   越着急越听不清,房间里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隐约还有点水声,我一时冲动,脚下使力蹭的窜上屋顶,伸手揭开一块瓦片。   真的不是我爱做梁上君子,实在是……实在是方才谢璟房里传出来的那声含着笑的“公子”喊的我心痒痒,我……我放心不下我风姿绰约的谢三公子啊~   我伸长脖子往屋里瞧,入眼一个屏风把卧房分成两半,方才说话的男人拢袖站在外间侯着,谢璟身上只随意披了件里衣,半只脚还浸在木桶里,看模样刚沐过浴。   我扯扯衣领。约摸是夏天快到了的缘故,真有点热。   我不好意思再看谢璟,索性拧着脖子去看外间侯着的那个。男人低着头,从上往下的角度看不出长得是圆是扁什么模样,只听见声音。   男人对谢璟态度很恭敬,谢璟不发话,他便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公子,您要的去疤药膏找到了,我放在桌上,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退下?”   “慢着,你进来帮我涂药,这个地方我够不到。”谢璟喊了一声,在男人绕到屏风后面之前,自觉敞开衣领露出肩膀。   我揉几下眼睛,清楚的看到谢璟肩膀后头,靠近脖子那块有一道约两指宽的新疤,位置与他前几天交出去的刺客一模一样。闭眼再睁眼。那道疤并没有消失或是改变位置。   我楞了一会儿,原地炸起来。我的个亲娘奶奶啊!事到如今,我可算知道谢璟当初为什么拼了命的给我求情了,也弄明白谢璟在看我时眼里为何总带些愧疚,并且还后知后觉的明白,头两天谢璟从宫里出来时那个难看的脸色,根本就不是因为胃疼!   换我是谢璟,眼睁睁看见陛下把人捅到半死不活,我也得脸色不好……   真相太刺激,我心中一时涌起百般滋味,头皮发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这叫个什么事?兜兜转转绕了半天,那中年人只是替死鬼,谢璟才是真刺客?天,看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细细瘦瘦文文弱弱的谢璟,我的心上人谢璟,趁着月黑风高把皇帝给睡了!?   仿佛还嫌我受的刺激不够多,屋里那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一面擦药一面交代公事。谢璟伏在床上,猫儿似的,声音里透着股懒劲:“你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有被发现么?”   “劳公子挂心,没有人发现什么。”男人轻笑了一声,抱拳颇钦佩的道:“公子神机妙算,有景郁书代您去死,而我取而代之做这个吏部尚书,天/衣无缝。”   余下的没有听清,脑子已经乱成锅浆糊,不停循环着一句话。   有景郁书代您去死……景郁书代您去死……代您去死……   呵呵,原来那天被拖出去凌迟的,是真正的,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换了模样的吏部尚书景郁书。   爹!娘!京城太危险!我想回边关吃沙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想不起景郁书和裕王是谁的请回顾第二章 开头~唉,最近特别喜欢波浪号,大概是,比较荡漾吧。   每到夜里才敢捉虫_(:з」∠)_……亲爱的们晚安。 第14章 十四   人在极度紧张之下容易手脚僵硬不听使唤,简而言之,人在极度紧张之下容易坏事儿,比如说我——我蹲在房顶上,听了屋里两人的对话,大脑控制不住的空白了那么一会,手里食盒咣当砸下去,滚了几圈,而后正正摔在谢璟卧房门口。   噼啪,木头落地声在我听来震耳欲聋。   第一反应是赶紧跑,身体也很诚实的迈开腿,不曾想谢璟比我更快一步,鞋都不穿,赤着脚兔子似的窜到门口轻飘飘拍了一掌。再然后我睁大眼,沉默看着地上被拍成四块的房门,本能的咽口唾沫,腿软了。   想跑没跑成,我十分不可思议的盯着谢璟,好么,这小子藏的够深的,平日文弱的连马都不骑,没想到竟然这么能打!话说回来,幸好方才我没跑,否则被碎成四块的就是我了……   我一时半会搞不清谢璟是敌是友,不敢下去,只好蹲在房顶上扮木桩子。谢璟垂眸往地上扫一圈,视线定在木头渣子底下的一滩小米粥上,抬头往我这个方向看过来,只把我看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   上天保佑谢璟眼神不好看不见我,我可还没跟谢璟动过手,摸不准他的功夫是个什么路数。再说我一点也不想和谢璟打,和他打,输给他我疼,赢了他我心疼,别说下死手,就是下个重手我都得琢磨半天,俗话说对招讲究个快准狠,我这样犹犹豫豫,莫不如直接投降来的痛快。   ……决定了,过会谢璟要是发现我,我就直接投降,左右大家也算熟人,我先表个态,然后争取让双方坐下来和平有效的解决问题。   投降的白帕子都预备好了,屋里那年轻男人适时的出声询问道:“公子,外面是什么人?”   “没有人。”谢璟低头再看一眼地上打翻的小米粥,之后对着我的方向笑吟吟补上一句:“一只小猫罢了,想必是时候到了,发春呢。”   我捂上脸。忽然就觉着,我这五六年里对谢璟的美丽幻想全在今晚,在这个凉嗖嗖的房顶上破碎了。我心目中那个温润如玉纯善倜傥正直无私的谢璟,那个高风亮节出淤泥而不染的谢三公子,终于在今晚,与他出掌拍碎的房门一起,凄凄惨惨戚戚的碎成了渣渣。   谢璟摆明要放我一马,再不走就是傻子。痛定思痛,我深吸一口气,承下他的人情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我一面跑一面仔细回忆这些天发生过的事情,一会想到陛下和我说的话,一会想到谢璟与他爹时好时坏的关系,一会又想到我蹲牢房那时曾来探过监的人。对了,陛下嘱咐我这些天小心做事,若做得好,赔礼与赏赐一块给,这样算来……   谢璟其实是陛下这边的人,但他又对陛下隐瞒甚多。其他不晓得,单是谢璟对陛下存着大不敬心思这一条,陛下就不可能知道,不因别的,只因陛下最恨受人牵制落人把柄,若是知道,绝对绝对不会用他。   可谢璟对陛下又是极其忠诚的。   想来是陛下已经动了肃清朝堂的心思,便借事生非贬我的官,又死活不肯放我回去。陛下是想钓鱼,我就是那鱼饵,盛岱川则是第一条咬到鱼饵的鱼。   两国相争要师出有名,奖罚升降也要有个理由证据,陛下是想用贬我的官这件事,勾着盛岱川早些出手再一举拿下,顺便拿我做证据,直接把盛岱川给灭了。   而谢璟,则是索性将了陛下的计,再就上他自己的计,瞒着陛下处死了景郁书,再让自己的人取而代之。不得不说谢璟这招很高明,吏部尚书是六部之一,不同于其他官职的调换,这个位置极其重要,甚至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谢璟使计将吏部尚书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换成自己的人,的确比在明面上直接换人省心多了。   三个最坏的除了两个,只不知等陛下要对谢衍下手的时候,谢璟是否还能如此的尽心尽力,大义灭亲。   我越想越觉得脑子抽筋,抽筋之后竟顺带着安心下来。若是这样,陛下一定对盛岱川干了什么了如指掌,我也就不用再冒着被盛岱川找麻烦的危险火急火燎的跑进宫里打小报告。   除去看到单相思许多年的人忽然换了模样,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大痛快以外,其他似乎都没什么……   好罢,其实单是看到谢璟性情大变这一条,就够我几天吃不下饭的。   这个时辰是宵禁,索性睡在个破庙里将就一夜,回到府上天已大亮,本想着走小门偷偷摸摸的回去,无奈天不遂人愿,将军府难得的东西南北四个门全开,且都有“重兵”把守。   我绕着整个府邸溜达一圈,终于选出防守最薄弱的小西门下手,两颗小石子解决两个小厮,一脚刚迈过门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抬头被藏在门后的林叔兜手敲一闷棍,五花大绑的押进前厅里。   乖了个乖,折腾一夜,没栽在盛岱川手里,也没折在谢璟手里,临了一脚踩进亲爹亲娘给我挖的坑!搞这么大阵仗一定没好事,指不定又是三堂会审,跑不了的一顿竹板炒肉……   果然是三堂会审,准确的说,这回比三堂会审更可怕。   进到屋里,我爹我娘坐在上首,中间隔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俩人从厢房挪来的……我爷爷的牌位和骨灰罐子。时兰站在一旁,脸色依然有些不对的白柳与那叫不出名字的少年并排规矩跪着。   我识趣的没有说话,我爹也不开口。我与我爹大眼瞪小眼的瞪了一会,我更加识趣的撩袍就跪了:“爹,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麻烦爷爷他老人家做什么?你们这样把爷爷搬来搬去的,他睡不好觉,半夜来找你磕牙怎么办?”   “你个小王八蛋敢教训你老子?!”我爹瞪着眼啪啪拍桌子,他拍一下我哆嗦一下,眼珠子不错的盯着我爷爷的骨灰罐儿:“爹!我的爹!您可悠着点儿吧!我爷爷都快让您拍散架了!”   我爹住了手,一口气没有接上,气势顿时弱下不少,半晌转头对着我爷爷的牌位恭恭敬敬作揖道:“爹啊,儿子不是故意的,您要怪就去怪您那吃饱了撑的不争气孙子,挺好的娘子不要,非得跑去玩儿男人,还他娘的一回玩儿俩!”   我:“……”   “爹啊!你听我解释!这里面有误会——!”   “放你娘……啊呸,放他娘的狗屁!有什么误会?有什么误会你说!老子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这两个小白脸!”   “呃……”话到嘴里打个死结,这事要怎么解释才好?我总不能直接跟我爹说,昨儿晚上我在承阳阁里答应盛岱川帮他谋逆了,盛岱川一高兴就送我俩小倌儿吧。   说出一句就得解释一堆,我爹都一把年纪了,这些破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免得到时候再跟着我急出病来,脑子一热直接拎上长/枪去找盛岱川拼命,那陛下可就得来找我拼命了。   正僵持着,打眼瞧见跪在不远处的白柳身形有些打晃,心里一紧。坏了坏了,白柳还发着烧呢,穿这么单薄跪上半天,病情恐怕又得加重。   我忧心白柳病情,一错不错的看他,我爹便也跟着我望向白柳,眉毛眼睛全拧巴在一起抽筋抽的十分有节奏,看模样,大概恨不得当场赏我一丈红。   往常抬杠抬到这份上,我娘就该站出来劝架了,偏偏今天我娘也动了怒,坐在位子上一口一口的抿茶,对我和我爹两个大活人视而不见。睡在外面一夜,硬砖地铬的我现在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又不敢起来,跪到后来,干脆就和白柳一块打起晃。   我有气无力的道:“爹啊,有什么话过会再说,我现在没力气和您解释,您放我一马,行行好让我回屋补个觉吧……”   我爹先看白柳再看我,眉毛竖起来:“……老子这就把你个小王八羔子腿打折!!!”   我眼睁睁看我爹把拐杖抡的老高,谢天谢地时逸之来的很是时候,在我爹的拐杖离我只有两寸的当口上,时逸之推门而入,见了这个场景,笑意立刻全僵在脸上:“伯,伯父,又打上了啊?”   时逸之在我爹眼里就算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见到时逸之,我爹变脸如翻书,从黑脸关公到笑容和蔼的土地公公,中间都不带酝酿过渡的:“逸之啊,你来评评理,这小子出去一晚带回两个倌儿来,你说他这个德行对得起你妹妹么?”   时逸之抬头瞟了一眼站在时兰身旁的红珠,再瞥一眼跪在地上眼瞅着就要坚持不住的白柳,沉默良久,方才慢慢再慢慢的道:“伯父,我来的不是时候,要么……您先打着,我过会儿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嗯……顺便说句明天也得半夜更,因为白天得去拍百鬼夜行的片子_(:з」∠)_ 第15章 十五   三堂会审结束在时逸之一连串很够意思的瞎话里。   时逸之对我爹道:“伯父,您误会了,这两个孩子是被承阳阁新买去的,都是好人家的孩子,昨天我和慎礼去西市吃茶,半路上遇见他们,看着可怜才救下了,寻思着带回府里做个扫地小厮也比待在那地方强。”   时逸之话音刚落,白柳很是恰到好处的往旁边一歪,晕了。于是三堂会审到此为止,时逸之的几句话与白柳这一晕加在一起,比我说的千言万语还管用。我爷爷的牌位和骨灰罐被恭恭敬敬供回厢房,我爹大手一挥拍上我的肩,眯眼满意道:“不错不错,这才是我儿子,路见不平就该出手相助,只是你倒早点儿和我解释清楚啊,做好事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笨嘴拙舌的连累两个可怜孩子陪你受罪……”   我倒想解释,我也得有脑子编出时逸之那样的瞎话来啊我!这老头真是,没听过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混账儿混蛋么?自己长个木头脑袋还指望我能说会道?扯淡,纯粹扯淡。   折腾一夜,总算得了个还算圆满的结局。白柳被扶下去看大夫了,另一个也被妥善安置,我爹娘很高兴,屁颠屁颠的跑去对门时府找另外两个老的磕牙打发时间,留下我与时逸之两个小的自生自灭。   时逸之是老熟人,不用刻意招呼,再说我着急去看白柳与另一个孩子的情况,就更加没有留意他。但是这小子今天仿佛有些不对,往常都把我家当他自己家,东厢房西厢房摸得门清,想干什么自己就去了。今天也不知是哪根筋脉搭错,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我不放,我去打水,他在旁边摇扇子,我拧个毛巾帕子,他在旁边悠哉悠哉嗑花生酥,我实在受不了,嚯的站起身往茅房走,时逸之仍然不死心的跟着。   我住了脚,牙疼一样:“时逸之,时大公子,我的大舅子!我去放水,你跟着我做什么!”   时逸之跟着我住了脚,大姑娘似的欲言又止。   我直觉有些不好的预感。   好的不灵坏的灵,我预感没错,时逸之犹豫一会,长吁短叹:“我爹娘催着我成亲,昨天托人去何尚书家里提亲了。”   我眼皮一跳。   时逸之接着道:“何尚书一张脸皱的跟老树皮似的,他的女儿能好看到哪去?我不能成这个亲,你今天欠我个人情,你得帮我。”   怪不得时逸之方才会好心帮我说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成个亲可有什么的?时逸之一个男女通吃的,又不是对女人不举,早些娶个娘子还能让他爹安心。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事,于是劝他道:“胡说什么,外面不都传何尚书的闺女秀外慧中才貌双全么?要我说,这样的姑娘最适合娶回家里,你爹娘一向好眼光,还能亏着你怎的?再说,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何尚书还挺喜欢你的。”   时逸之甚是百转千回的看了我一眼:“我不喜欢他。户部尚书何沄礼,出了名的刻板,教出来的闺女一定很没趣,你喜欢你娶,我不娶,你就说帮不帮吧。”   我一听小脾气也上来了:“不帮你怎的?”   话刚说完我就开始后悔,外人都琢磨不透时逸之这位满腹经纶的公子哥为什么会与我一个说话没谱的粗人相交甚笃,只有我知道,除了夏侯与时家是世交这一层,我俩能玩到一块,纯粹是臭味相投的缘故,别看时逸之出门在外人模人样,关起门那小心眼一套一套的,就是一人形蜂窝,捅到没好。   我方才似乎不当心捅了个正着。   根据我对时逸之的了解,下一步他肯定要……“我这就去和伯父说说白柳是承阳阁红牌的事。”   ……果然是这样。   从屋子这头踱到那头,再踱回来,我跟着时逸之长吁短叹:“你说你这人图个什么,分明是门当户对羡煞旁人的亲事,怎么到你这里就被嫌弃了?”   时逸之蹙眉:“玩闹不做数,娶娘子要娶心上人。”   哟呵,看不出时逸之这花花少爷还是个痴情人!我来了兴致,忍不住就压着嗓子问他:“这么说你有心上人了?不是我说你,兄弟,你这就很不仗义,你有心上人为什么不同我讲,早些同我讲,我还能帮你翻个墙探探底什么的。说吧,是哪家的好姑娘,莫不是太穷或者太高攀不起,你怕你爹娘不答应?或者……是个小公子?”   时逸之嘴角一抽:“我刚说一句,你给我搞出一筐来。”   我哂笑:“究竟是哪家呀?”   “反正不是何小姐。”   啧啧,还不好意思了。我略一沉吟,拍手道:“好罢,大家都是专情的人,这个忙我帮你。”   时逸之立刻眉开眼笑:“你说你怎么就没个姐妹之类的,要是你姐妹,我就娶了,咱俩家还能亲上加亲再加亲。”   想得倒美,时逸之是个什么货色,旁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幸亏我没有妹妹!我感到有些庆幸,索性对着时逸之双手合十,真心诚意的道:“谢天谢地我没有妹妹,要是有,还不得砸你手里……”   时逸之扇子摇的快了一些:“啧,当我没说,幸好你没有妹妹,要是有,再不当心长成你这个样,我就亏了!”   什么人呢这是?!   我算想明白了,就好比太阳打西面升起,我娘再给我怀个妹妹一样,在斗嘴这方面从时逸之身上讨到便宜几乎不可能,我终于放弃:“废话不要多说,你想我怎么帮你吧。”   时逸之正起神色:“很简单,打蛇打七寸,你只要帮我做件事,让何小姐自己知难而退,拒绝这门亲事。”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有什么办法,能让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大小姐去忤逆他爹。我颇有些好奇的看向时逸之。   时逸之抿唇一笑:“我都打听好了,翰林院方阁老家的二公子方渊喜欢何小姐,只苦于见不到面,你功夫好,你带方渊趁黑摸进何府,把生米煮成熟饭。”   靠,这小子太损了吧!缺德事我不做,我把脑袋摇成个拨浪鼓:“不行不行,姑娘家的清誉哪是能闹着玩的,你只说方渊喜欢何小姐,我却不知道这方渊性子如何,长的是人模还是狗样,万一……万一是个不成器的,我岂非助纣为虐?”   “那里那么多说道。”时逸之翻白眼:“我是那样损人利己的人么?”   我干笑:“难道不是吗?”   时逸之眨眼,半晌叹气道:“你且放宽心,何小姐也钟情方渊,只是何家与方家时常有些摩擦,这才把他们两个耽误了,咱俩这么干,可得算是成人之美。”   居然还有这种玩法?我大开眼界,转瞬又想到谢璟。说实话,我现在一想起谢璟,心里就打翻调味罐一样闹的慌,三年前见他还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样,怎么就黑成现在这样了呢?京城真不是个好地方。话说回来,要不是我常年在外征战,我一定不会让陛下逮着机会,怎么说也要先下手为强,让谢璟喜欢上我。   要是谢璟喜欢我,要是谢璟喜欢我……要是谢璟是个姑娘,我也想生米煮成熟饭,管他什么世仇不世仇的。   时逸之忽然咳了一声:“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啊。”   糟,想的太投入,不当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要是谢璟是个姑娘,我也想生米煮成熟饭。   我有些尴尬,再想到谢璟早就和陛下煮完饭了,虽说陛下不知道,我又有些失望。我垂头丧气的道:“不要说这个了,说你的事,哪天动手?”   时逸之又开始摇扇子:“五天之后,何尚书与老夫人回老家办事,留何小姐一个在家,我会提前与方渊通好气,让他去何府小门等你,慎礼啊,这是天赐的大好时机!”   怎么时逸之好像对这些东家长李家短的事情特别清楚?我想起谢璟其实是皇帝的人,又想到能混在京城的人个个不简单,于是我再看时逸之便越看越可疑:“时逸之,你在京城里埋了人么?”   “我哪有那个本事。”时逸之弯起眸,笑意里掺了些风流:“方渊喜欢何小姐的事,我是听婉月楼里的莺莺说起来的,方渊的大哥是婉月楼常客,尤其与莺莺熟悉。至于何小姐钟情方渊的事,那就更巧——几个月前的上元佳节,我在岸边儿偶然捞到了何小姐的花灯,看见她写的祷告词了。”   妾有心意如此,思慕方家儿郎,求得月老体谅,从此只羡渊鸯。   鸳鸯的鸳换成方渊的渊,鸳鸯鸳鸯,成双成对,若说何小姐是鸯,她中意的鸳便一定是方渊了。 第16章 十六   麻烦事一桩接一桩,好容易打发走时逸之,没过一会,宫里差人过来传话,说是陛下要见我。   从以往经验上看,陛下要见我,十有八/九没什么好事,打我从南边回来那天开始算,陛下一共见了我三回。第一回 是在我的庆功宴上,陛下醉酒认不清人,一个劲拽着我喊叔,结果隔天我就被当成刺客押进死牢里。第二回是我被赦免没多久,陛下连宫门也不让我守了,放我自个儿回家闲到长毛。第三回是“真刺客”被抓到那会,陛下当在我面前,稳准狠的拿刀把一个大活人给捅成半身不遂。   今天是第四回 ,一路上,我是腿肚子打颤心神不宁,生怕陛下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不是好事,陛下手里捏块布条子,望着我的一双眼里透了戏谑,那模样那神情,真仿佛三岁孩子见到拨浪鼓,成精的老猫抓到耗子。陛下再看一眼那布条,开口慢条斯理的道:“能没有火气么,换你成天价儿的闷在家里遛鸟听曲,你能没火气么?我同你讲,我宁可在沙场上被乱刀砍死,也不想在家里被活活憋死……”   陛下这几句话说的极慢,我大脑空白好一阵子,待反应过来这些都是从我自己嘴里说出的话,脚下打滑,扑通一声就跪了:“陛下,您听臣解释!!!”   陛下大大方方往椅子里一坐,漫不经心道:“嗯,你解释吧。”   “陛下,这……”一口气冲到嗓子眼,抬头望进对方一双笑吟吟的眼里,准备好的说辞又让我给憋回去了。还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陛下连我昨天说了什么都能一字不差的复述下来,还有什么事儿是他不知道的?怪不得盛岱川做不成大事,连个尾巴都料理不好,活该被人坑死。   我在这头唉声叹气,陛下窝在椅子里听的津津有味,半晌轻笑道:“怎么又不解释了?”   万籁俱寂。我脸皮发烧,干笑着清一清喉咙:“陛下明鉴,臣绝无二心。”   “可是朕现在就想你有二心。”陛下左右转几下脖子,两个黑眼圈眼袋似的挂在眼皮子底下,看样子昨晚睡得不是很好:“这不都开始埋怨了么,很好,很好。”   两句很好吓得我又打两个哆嗦,期期艾艾的抬头:“陛下,臣真没二心!”   “朕知道。”一句肯定感动的我险些热泪盈眶,陛下顿了顿,继续道:“可是盛岱川不知道,你要让他信你有二心。”   我眼角抽筋:“陛下,臣这个脑子这个反应速度,您真放心臣去两头卧底?”   “有什么不放心的,且不说朕实际上没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单说你,你敢跟着盛岱川胡来吗?你当你爹,当朕,当这数万禁军都是摆设?”话说一半,陛下摸起桌案上一块擦得锃亮的小牌子掂了掂,随手扔到我怀里:“唉,不当心让你把调动禁军的牌子给摸去了,你先回去吧,朕得仔细想想这牌子丢哪儿了。”   我:“……”起身往后退,退到门口,陛下忽的补上句感慨:“怨不得朕认错,你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打眼一看,还真有些像皇叔,只是……皇叔当年比你聪明多了。”怀里牌子硌的人难受,我一口气没上来,脚下生风推开门就跑。   回到府上时白柳已经醒了,小宝正给他换脑门上的毛巾帕子,小宝就是那个长得神似谢璟的少年,全名佟小宝,名字听着十分接地气,我也是刚刚才晓得他叫什么。两人见我回来皆是一楞,白柳更是即刻红了眼圈:“将军……”   我摸一模鼻子,一时有些尴尬:“老早就想和你们说,别喊将军了,我现在就是个赋闲在家的,身上一官半职都没有,哪里当的起将军这称呼?”   白柳是个很执着的人,不听劝,眼里隐隐泛起层潋滟水光:“您,您就是将军……”佟小宝坐在床边儿低着头不说话,战战兢兢的像个兔子。   我背着手踱来踱去,偶尔拿余光瞥一眼床上两个小的,心肝脾肺肾没一处不难受。这事儿闹的!人是肯定不能送回去了,可也不能真一直养在偏房里当半个主子供着。毕竟是从勾栏院里送回来的,方才我回来那会,林叔看我的眼神已有些不对,迎面碰见四五个丫鬟小厮嗑瓜子嚼舌头,脸上表情更是不可描述,我必须得想个法子妥善安置这两个小祖宗。   尤其是那个佟小宝,盛岱川找来的人不一定干净,保不住是条眼线。   我想了又想,对两个人和颜悦色的道:“你们都会做什么?识字么?”佟小宝点头,白柳茫然的摇头。我又开始犯愁,佟小宝识字有什么用?我又不能放他进书房,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让他给我透出点什么消息,我都没地儿哭去。   “这样吧,小宝暂且去帮林叔管账,白柳就……嗯,白柳就先留我身边跟着识字。”   话音刚落,佟小宝募的抬头,看模样有些讶异,半晌咬着嘴唇我见犹怜的嗫嚅道:“我,我也想留下跟着将军,看账本的事,我怕我做不好……”瞧瞧看看,着急了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但是我火眼金睛,坚决不肯被他这副柔弱面容迷惑,开口越发温柔和蔼:“小宝听话,看个账本没什么难的,往后你就跟着林叔,有他教你。”   林叔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跟着他保准没有一刻清闲,更别说到处乱跑。哈哈,老子真是智慧英明,居然想出个这么好的主意!正得意着,低头瞧见佟小宝用他那张像极了谢璟的脸抽抽搭搭哭起来,十根指头拧在一起抻麻花一样:“将军,您是不是不喜欢小宝?”   我嘴角一抽,依稀仿佛看到谢璟在我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好半天才憋出句别多想。乖乖,这视觉上的刺激真是大了去了。   总算把这些个破事全处理妥当,日子一晃眼转到五天后,月黑风高夜,偷鸡摸狗时,我如约去何府小门旁边蹲着等那个叫方渊的,一直等到快子时,正犯困,墙角里一个人影小心翼翼钻出来,看到我抱一抱拳,笑容腼腆道:“有劳了。”   我借着月光略一打量,不由伸出大拇指啧啧称奇:“不错不错,想的很周全。”   原本我还担心方渊这书呆子转不过弯,怕他和心上人见面只顾着自己仪容,搞不好再穿一身白摇着扇子过来。幸好方渊是个比较理智的人,知道我俩今天干的是些不大光明的事,提前套了件夜行衣过来。   老实说,方渊穿的比我更像个贼,一身夜行衣再戴个头巾,脸上蒙一块黑帕子,模样糙到我都快看不下去:“兄弟,你今天好歹也是……你这身行头实在不妥,夜行衣可以穿,面巾就不要蒙了吧。”   方渊咳了一声:“不碍事,不碍事,咱们这就进去吗?”一副猴急样。我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进去容易,我是怕你出不来,你办事儿,我总不好在门外等着,这样,你说个时辰,我回来接你吧。”   方渊眼珠转了转:“不劳烦你了,等明早天一亮,我自己想法子出来。”   我没忍住再看方渊一眼。好家伙,整个一晚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身强体壮,龙马精神!把方渊夹在胳肢窝底下送进何府,翻墙下来又碰上一个穿黑衣的,还是老熟人。   我搓手,心情颇为复杂的道:“时逸之,你别告诉我你反悔了,又想娶这位何小姐了。”   时逸之急慌慌赶过来,站定看我一眼,之后从墙角拖出个穿了一身白,被人打晕的公子哥,咬牙切齿的道:“我就是怕出事才跟过来看看,夏侯谦你是不是傻?!送人进去之前都不先确认下?方才被你送进去那个不是方渊,这个白的才是!”   我大惊,一身冷汗顿时浸透衣裳:“那,那我把谁送进去了?!”   时逸之磨牙:“我怎么知道!还不快进去看看!”   时逸之刚骂完,何府里传来一声尖叫:“抓贼啊~~~”声音软软细细,是何小姐的。   敢情我把个小贼给送进去了。   我带着时逸之翻墙进去,见两个家丁正按住我方才送进去那小贼的胳膊骂骂咧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这小贼是外地人,只想摸点银子花花,根本就不晓得自己偷的是户部尚书家,方才见了我,因为装扮把我误当做同行,想借我的轻功进去又不想分赃,这才说要自己想法子出来。   私会佳人变成个大乌龙,何小姐被一堆丫鬟围在中间,手捧心口,两眼铜铃似的瞪着时逸之:“时……你~你怎么会在我家附近?还穿成这样?”   何小姐这句话说完,我方才想起来——时府好像离何府挺远的。看时逸之那副迷茫模样,大约也是才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就固定在每天晚上九点吧,亲爱的们不要着急,肯定1v1~   最近琢磨着等这本更完之后放飞一下,亲爱的们点开专栏可获得贱萌文文一篇,名曰《本君就静静看着你们》,不定时爆更新,一向守诺的呀!如果能再顺手领养一下作者就更好了~~~么么哒! 第17章 十七   时逸之被拒婚了。这小子欢天喜地的跑到我这儿来宣布喜讯,提起不用娶何小姐,乐的就跟朵菊花似的。   时逸之被拒婚的缘由不是方渊,而是他自己。方渊与何小姐的这碗饭并没有煮成,倒是穿了一身黑的时逸之被何尚书逮个正着。那会天刚蒙蒙亮,回到家里的何尚书与何夫人互相搀扶着站在院中,脸上十足惊疑不定:“贤侄,这,这,你缘何在此?”   我刚想解释,时逸之很会随机应变,一胳膊肘就给我捅回去了,末了轻摇折扇咳几声,眼神闪烁道:“何,何大人,我……思慕小姐,不知不觉便走到这儿来,碰巧听见小姐喊抓贼,就……”   几句话让时逸之说的断断续续遮遮掩掩,没有奸/情胜似有奸/情,何尚书转头看一看自家两米多高带了钩刺的院墙,再看一看被两个家丁轻松按在地上挣脱不开的小贼,看我,再看时逸之,两条眉毛开始发抖:“贤侄费心了,贼抓到了,贤侄……?”   时逸之正起神色抱一抱拳:“咳,明白,这就告辞了。”拽上我就跑。   果然,没过三日,何府差人来拒婚了,何尚书亲自写满四张宣纸告时逸之的状,从头到尾没吐一个脏字,却把当晚的事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描了一遍,把那小贼说成时逸之同伙,把我算作共犯。何尚书在信中说,往常听旁人讲时逸之风流成性,他只当是年少爱玩,可以不计较,寻思着成了亲便会收敛,却不想这小子竟变本加厉的孟浪到他家里去,何家是书本网,高攀不起这门亲事。   亲事没说成,时逸之被他爹指着鼻子骂一顿,全身上下舒坦不少,扯我去吃酒庆祝。   老实讲,我一点不想和他去庆祝,俗话说纸包不住火,何尚书在信里连带着把我也数落一顿,就冲我爹一天去时府三回那个殷勤劲,肯定会知道这事,今天晚上一定骂死我不可。但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我不好去拂时逸之兴致,只得由着他拽我出门。   时逸之说不用成亲是大喜事,要找个好地方庆祝,是以我俩选了京城最大的酒楼。饭桌上,我格外郁闷的敲着碗道:“不是我要说你,逸之,你这个年纪,按理孩子都上街打酱油了,你怎么死活不肯成亲?娶个娘子又不会耽误你什么!”   “成天就是这一句,不是我要说你,不是我要说你,你说的还少么?”酒过三巡,时逸之两眼迷离着开始放空,没骨头一般伏在桌子上哼哼两声:“成天的就听你说我,今天我也要说说你,你也是这个年纪,你孩子上街打酱油了么?”   没劝住,倒是被他反将一军,我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你这话说的就不够意思了,我什么状况,你不清楚?不是你说的么——我跟时兰,我是男断袖,她是女断袖,谁也别埋怨谁。”   时逸之撑着下巴抬头看我,眼里精亮精亮:“哦?那你断袖这么多年,可断出什么结果了?”   时逸之不提还好,提起来我是满腹酸楚没地儿发泄,仰头又灌一壶酒,再看时逸之就有些重影:“甭提了,哪里有什么结果,我也是头两天才知道,我那个心上人啊……他,他早和别人有了结果了,唉~!”   越往后说酒劲越上头,我索性站起来,一只脚踹在椅子上,晃晃悠悠的和时逸之倒苦水:“这谈情说爱就和打仗一样,讲究个先下手为强,兄弟我很不幸的没有抢到先机,还没开始就结束,实在憋屈的慌!”   时逸之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看模样有些昏昏欲睡,半晌,终于肯把眼皮撩开一条缝,抬头对我呲牙笑道:“慎礼,不若咱俩凑合凑合,互相疏解?”   我一个趔趄跌在椅子里,酒被吓醒大半,正襟危坐端着颜色去看时逸之,却见他一头砸在桌上,直接醉了个人事不省。   乖乖,这醉话也太吓人了吧。   把时逸之抗回去,从几个小丫鬟嘴里打听到他爹娘带礼物去何府赔礼了。我琢磨现在回府一定要被我爹拎着耳朵呵斥胡闹,干脆就在时府讨一碗醒酒汤,扭头继续到街上闲逛。   晃着晃着就晃到仙人居。我仰脸望着头顶大字招牌,想到我两次没有送出去的小米粥,不由悲从心中来,谢璟啊谢璟,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也罢,不送了,买一碗自己吃。   转弯往屋里进,迈过门槛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我弯腰打量坐在仙人居门口那小乞丐,蓬头丐面细胳膊细腿,看着隐约有些面熟。我刚想说话,小乞丐埋头一个猛子扎向我。   想起来了,这正正就是撞翻我第一碗小米粥,往我怀里塞条子那个小乞丐!   盛岱川没救了,两次送信都用这种老掉牙的手段,没点儿创新。   最要紧的是……我本能牢牢拢住袖口,两手横在胸前大喝道:“住……腿!”   小乞丐抬了头,踌躇又迷茫的看我。我不和半大孩子计较,蹲下身对小乞丐循循善诱:“孩子啊,我知道你是来传话的,有什么事你就趴在我耳朵边上小声说,可别再装贼摸我银子了。”   小乞丐慢慢的缓过神来,斜着眼看我拢紧袖子那只手,脸上现出一点鄙夷神色,犹豫片刻,小步跑过来凑到我耳朵边儿上:“明天,老地方。”   我干笑后再苦笑:“打个商量,咱别总约在窑子里成不?”   小乞丐摇头道:“这个我不管,那人只让我给你传话,没说还得传回去,传回去得加钱。”   靠!什么世道!乞丐都这么市侩精明,还这么抠!   仙人居的小米粥的确美味,我仍然想给谢璟送一碗。或许就因为我送了两次都没送出去,才对这碗粥越发执着起来。   算起来,得有好几天没见着谢璟了吧。   喝完粥往回走,路上碰见个摆摊卖书的先生。我略一琢磨,老爷子这些天火气大,为了我的屁股着想,我得多哄哄他开心,不如就买两本书回去。   我爹最爱看我读书,我抱着一摞书回去,我爹一高兴,保不住就放我一马。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走到书摊边上随手翻了翻:“劳烦问一句先生,有没有那种……读起来比较有趣的书?”   先生看看我,眼神往下溜到我别在腰上的将军府腰牌上,冷淡态度立刻转为热切殷勤,拱着手问我道:“有,有,您想要什么类型的书?”   我揉一揉额角:“有趣儿一些就行,不要那些满篇之乎者也的。”   先生略一沉吟,麻溜的从一堆书底下翻出三本一字排开,弯着眼指第一本:“《山水小记》,讲各地风土人情开阔眼界的,京城大半公子哥都爱看这个。”   我随手翻几页,摇头道:“换一本,我不是个不出门的,这上面的风景早看腻了。”   先生摸摸鼻子,继续介绍第二本:“《侠客传》,南通书生最近写完的,市面上在卖的也不过三百本,谁心里没个飞檐走壁快意人生的愿望,打发时间正好。”   我再翻几页,摇头咂嘴:“到底是文人,写的这些个武林世家都带着一股子书卷气,没什么意思,换一本换一本。”   先生皱起眉,再往下说起第三本:“这本,《毒医》,这本您肯定喜欢,讲各类药材偏方的,有不少方子都是独一份,旁的地方找不到。”   这回我连翻都没翻,直接摇头:“不喜欢,再换。”   先生慢慢的抬头看我,脸上很有些生无可恋:“您买书有个方向没有?您好歹说个方向,我才好推荐。”   也是,让他这样乱找的确有些欺负人了,我想了想,边比划边道:“就是那种……通俗易懂,雅俗共赏,有趣一些,刺激一些,最好配些插画,不枯燥,能打发时间的。”   先生听着我的话,眉头先是越皱越紧,而后忽然展开,拍手道:“有有有,您早说不就得了,照您方才说的,这本您一定喜欢!”说着从摊子底下翻出个涂了金漆的小木盒打开,神神秘秘的摸出本巴掌大薄册子:“这本可是禁/书,文笔诙谐有趣,插画栩栩如生,也就是我一家,别人家都不敢卖!”   我眼前一亮,被他说的心里痒痒,暗道竟还有这种宝贝,急匆匆的伸长脖子去看,入眼藏蓝封皮上四个小金字——阳春白雪。   卖书先生依旧在那里滔滔不绝,甚至翻了两页给我检查:“您看这装订,这插画,没有比这再好的春/宫读本啦,最难得的是它很全面,全书分了两个部分,头半部分《阳春》讲断袖分桃之乐,后半部分《白雪》讲男女鱼水之欢,能合卖也能拆卖,您看,您喜欢吗?”   我原地打个哆嗦,舌尖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先生,帮我把《山水小记》,《侠客传》《毒医》这三本都包了吧,算算一共几文钱。”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更新了~~~ 第18章 十八   四本书我都买了。原本只买了头三本,走到半路又觉着不对,我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买一本春/宫图怎么了?我又不是和尚。   头三本摞好了端在手上,《阳春白雪》拾缀整齐揣进怀里。多亏我有先见之明,回到府上,果然看见我爹又在发怒,我爹黑着张关公脸,炮仗似的点火就着:“你,你——你自己胡闹便罢,怎么还教坏逸之!”   苍天明鉴!我能教坏时逸之?时逸之还用我教?又是一个被表象蒙蔽的无知群众!我很憋屈,但是我不能和我爹计较,也不敢和他计较,于是我只好认错:“爹,我的错我的错,您就原谅我这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态度端正神色诚恳,没个千八百回的操练学不出我这个调调。   我爹还想骂,眼角余光瞥到我刻意举了老高的书本上,一声小王八羔子喊到一半,戛然而止:“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有戏!我赶紧道:“书,好几本呢,刚买的,我这不是寻思着,左右一时半会回不到南边,成天斗鸡摸狗又没什么意思,莫不如看几本书打发时间吧,还能静心。”   我爹哦了一声,脸色总算缓和一些:“你这个……你能这么想很好,都买的什么?”   我略做沉吟,抬头脸不红气不喘的道:“一共买三本,一本讲地理的,一本讲医药的,再有一本拳谱,以后行军打仗都能用上。”   我爹慢慢的眉开眼笑,仿佛一朵被春雨滋润过的喇叭花:“好,很好,早这样多好,茹意你听见了么?咱儿子总算知道上进了!”   我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抬手揩揩眼泪,而后一把将我抱到怀里揉来搓去又搓来揉去:“听见了听见了,儿啊,娘……娘实在高兴,你总算明白为娘的一片苦心了~!”   我娘年轻时候是能抡起来精铁阔刀的,可想而知力气有多大,我被我娘一双铁臂勒的直翻白眼,好半天才挣扎着抬头气若游丝的道:“娘,亲娘,我明白了……明白了,你快松开我,放我回屋里读书吧……”   我娘恍惚的点头:“好,好,快去吧。”一面推我一面扯开嗓门吩咐:“烟儿翠儿,赶紧的给少将军准备点水果送到书房,再去沏壶茶,东厢房那盒子碧螺春不错,快去给少将军泡上!”   ……   逃难似的钻进书房,怀里那本《阳春白雪》露出一个角。我小心谨慎的把书拽出来摊在桌子上,丁点大的禁军牌正夹在书里。我开始牙疼。   盛岱川约我明天见面,算日子他该准备的差不多了,明天也就是和我交代一些里应外合的事情。老天保佑进展顺利些,等这档子事过去,以后不是生死攸关我绝对不回京城!   把禁军牌擦净仔细收起来,正出神,两个送吃食的小丫鬟推门进来,很不巧的就看见我桌子上摊开那本《阳春白雪》,小脸儿即刻红成蒸熟的虾米,讷讷说不出话:“少,少将军,茶水。”   这两个小丫鬟是跟在我娘身边伺候的,惹不起,我尝试着对她二人露出亲切友好的笑容:“烟儿翠儿,你们两个什么都没看见,对吧?”   小丫鬟们低着头跺一跺脚,风一样转出去了。我想了想,扬声道:“慢着,白柳和小宝呢?怎么哪儿也找不见他们?”   面皮稍厚一些的烟儿停住脚步:“小宝被林叔拉着窝在门房里打算盘,白柳说……说他有些重要东西落在承阳阁里,告假回去取了。”   知道人在哪里就好,我浑不在意的点头,挥手赶着烟儿退下。为了表达自己浪子回头奋发图强的诚意和决心,这一夜我睡在书房里,隔天起来有些落枕,动一下脖子比抽筋还疼。   用过早饭,我借口去书摊上再寻几本书,一头扎进承阳阁里。还是上回那个雅间,盛岱川面色红润的坐在屏风那头的梨花木大床上,开口豪情万丈:“夏侯老弟,你今天倒挺准时。”   我没理他,低头与小卢窃窃私语道:“小卢,昨天白柳说要来这里取东西?一晚上都不见回去,现在你这儿么?”小卢慢慢的摇头:“白柳今早天一亮就走了,许是去街上闲逛了吧。”   有道理,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好奇心都重,好容易得了自由,四处乱逛几圈不算稀奇的事。我放心下来,终于肯正眼去看盛岱川,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好肃然道:“上回让你等了一天,这回一定要准时。”   盛岱川挥手比了个请坐,笑吟吟的冲我眨眼道:“坐吧,看不出你还挺怜香惜玉的,这么惦记你那个小相好,离开一会都不成?”   我深以为然的点头:“左右我说白柳不是我相好,你也不会信,但是人既然到了我府上,我就一定要护他个周全,免得让他再被你这样居心不良的人绑去。”   盛岱川呵呵干笑一阵,终于放弃和我套近乎闲扯,整理神色说起正事。根据盛岱川介绍,京郊处被他埋了两万人,城里埋了一万,各处宫门守卫也都替换过,只等他一声令下。盛岱川的打算很简单,说好听点是兵谏劝皇帝禅位,说直白点,就是逼宫。   将各处埋伏大致讲解过一遍,盛岱川搓着手看我,吞吞吐吐的道:“如今只差一样东西得你帮忙……”   我挑眉:“什么东西?”   盛岱川笑容愈发深刻:“禁军牌。陛下不信我,根本就不会放我近他过一百步,你却不同,打压这么久,想来陛下对你多少也会有些愧疚,摸个牌子对你而言不是难事。”   盛岱川话音刚落,我眼直了。   此时此刻我真是找不到任何能准确形容自己心情的词语。该说盛岱川太傻从而衬托了陛下的料事如神,还是该说因为陛下想的太周全,侧面突出了盛岱川的天真傻气?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陛下这回真是……真是高山顶上点灯——高明的很!亲爹亲娘唉,幸亏我是真没二心……   盛岱川见我楞在那不说话,约摸以为我是害怕,便顺手拍了我肩膀几下,语重心长的劝道:“想什么呢,成败在此一举,你就趁早把牌子摸出来,别怕,这事成了,对你我都有许多的好处。”   我木着脸转头去看盛岱川,吸气再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半晌复杂道:“咱俩可是想到一块去了,你要的禁军牌啊,我已经拿到手了……”   盛岱川双眼募的睁大,伸手就要来夺我手里的小牌子,被我眼疾手快收进怀里:“抢什么,牌子在我这里你不放心?等我把城里禁军都调出去,回头知会你动手。”   一句话说完,盛岱川看我的眼神渐渐开始改变,最后隐约透出些相见恨晚的味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兄弟啊,平日看你挺老实本分的,下手居然比我还快,藏的够深呐!”   我默默的又把头再转回去,没忍心对盛岱川继续画这张大饼。   商量妥当脱身出来,记起我出门前和爹娘说的是上街买书,便想着趁天色还早绕去昨天那个摊位上,随便带回几本书做样子。   走到半路,迎面碰上时府出门采买物什的小厮,大家都是老熟人,小厮呵呵笑着问了我一声好,抬脚想走被我拦下:“逸之醒酒了么?”   小厮拱手:“醒酒了,一大早就醒酒了,多谢您费心。”   “醒酒了就好。”我点点头,随口吩咐道:“你过会去街上,若是碰到一个穿了我家仆从衣裳的半大少年,问他叫什么,若是叫白柳,你记着嘱咐他早点回去。”   小厮诺诺应了声是,转身走了。我独自一个晃到书摊前,卖书先生已经认得我,不肖我说便自觉自发的凑了上来:“公子来的正好,我这儿又准备了不少好书,就等着公子您呐。”   我被这先生拐着弯的尖声招呼喊的浑身不舒坦,不声不响的离他远了些:“什么好书?”   先生嘿然一笑,弯腰从摊子底下又抱出四五个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小金盒来:“公子您看看,这些也都是别人家没有的,都是顶好的书!”   我抬手抹一把汗:“……好,好,先撤下去吧,今天给我包《诗经》和《礼记》,再来一本《清心咒》!”   先生被我哽了一下,仍然不肯放走到嘴的肥肉,一面包书一面把小金盒往我身前推:“公子你再看看?这些可都比昨天那本好,不止有插画,还有讲解。”   昨天那本?《阳春白雪》?……糟糕!卖书先生提了我才想起来,昨天买的那本春/宫图,现在仿佛好像正摊开摆在我家书房的桌子上。我不敢再耽搁,抱了书丢下银子,拔腿往回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长安大宝贝的地/雷~嗯……明天要出门,更新时间大概会推迟。   话说如果有小剧场的话,亲爱的们想看谁啊?来来来大胆的说,北北会码第一个/// 第19章 十九   万幸我回来的足够及时,进屋时正赶上我娘拾缀桌子,那本据说是禁/书的《阳春白雪》将将露出半页,被我饿虎扑食似的冲过去伏到桌子上盖住,跑的太急,肚子撞到桌角上,钻心疼。   肚子疼不要紧,好歹把屁股保住了。   一天忽忽悠悠的过去,约莫是最近受的惊吓有点多,入夜越发精神。横竖睡不着,便寻思着到后院假山上看会月亮,不巧又逢阴天。   这个月份已经入夏,蚊子渐渐多起来,我在假山上呆了不到一刻钟,月亮没看成,倒是被几只毒蚊子在脑门并排叮出三个大包,又痒又肿,挠几下还有点疼。啧啧,这人要一倒霉,就连碰到的蚊子都是带毒的,这上哪说理去?   也罢,莫不如回屋睡觉。   然而这个觉注定睡不成——进屋,时兰窝在床上歪着头看我,也不知是被我吵醒还是从一开始就没睡着,总之,时兰大半夜的睁圆一双杏眼欲言又止:“慎礼哥哥,我有些事要同你商量……”   我只当她是想添些衣裳首饰,并没在意,遂边灌茶水边随口答应道:“缺什么就吩咐底下人添补,这些小事不必知会我。”   时兰对我眨右眼,开口声音甜甜腻腻:“我缺的这样东西,下人们可添补不了。”   我哑然道:“什么东西这样稀罕?”   时兰抿唇轻笑:“我缺个孩子。”   一口茶水当场喷出来,我膛目结舌的吼道:“你说你缺什么?!”   时兰再一笑:“我说我缺个孩子。不瞒你说,近几日你爹娘时常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看模样,真是做梦都想早些抱上金孙,我……我实在烦恼。”   我爹娘想抱孙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从前不见时兰提起。莫非二老抱孙子心切,在言语上不当心委屈了时兰,这小丫头来找我诉苦了?听语气又不像,摸不准时兰心思,我有些疑惑:“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时兰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狰狞,片刻后狰狞化作烦闷:“你爹娘成天念叨孩子,红珠醋了,一连小半月连手都不给摸。”   我终于恍然大悟,皱眉宽慰她道:“这件事,你和我说我也没有办法,要么这样,明早得了空,我帮你劝劝红珠?”   时兰把牙一咬,慢慢的摇头道:“劝过几回了,这次我要在源头上解决问题,让你爹娘彻底放弃找我念叨孙子!”说着话还一脸深意的笑着看我,直把我看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时兰道:“我得有个孩子。”   一语激起千层浪,我先是大惊后是大惧,一连往后退了三步,双手护胸心惊胆战的道:“你说你得有个什么?!”   时兰楞楞的看我,眼睛先瞪圆再眯起,最后红着脸啐一声:“你想什么呢!!!”   我十分委屈:“不是你说的~要个孩子……么?”   时兰转头支吾着解释:“这便是我要找你商量的事。我们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我的意思是,寻个机会,我假装怀孕再假装小产,你帮我找个大夫,交代他……交代他为我看诊,就说我小产伤了根本,从今往后再怀不上孩子。”   我了个去……   时兰心意已决,我劝她不要拿自己声誉开玩笑,她只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这出戏要是唱好了,大家落个清闲岂不快哉。我琢磨再琢磨,的确是这个道理。再说时兰自己都不在意,我在这跟她操的什么心?我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么。琢磨到最后,我迟疑着点头答应道:“行,这事依你,大夫有我帮你找。只是,我也有个事要同你商量。”   时兰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挑。   我接着道:“不瞒你,京城这两天有大事发生,并且,这个大事又与我有关,我爹我娘年纪大了,我不能放他们留在这儿跟我一起担惊受怕。既然你现在说到孩子,那么赶早别赶晚,明天我就把大夫找来坐实你有孕这个事,你自己去和二老说,你们出了京城,随便去哪个庙里住上半月,就当安胎。”   时兰是个七窍玲珑心,闻言深深沉沉的望了我一眼,没再追问。   时兰办事的效率很高,隔天下午就哄着我爹我娘搬出府去,虽是假孕,排场却比真怀了孩子的还大,一挥手带走十几个丫鬟小厮,厨娘都让她捎上两个,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府去,临走嘱咐我一句自己当心。   家事处理妥当,接下来轮到公事。一连三天我跑前跑后,拎着陛下给我的牌子和禁军头子苏统领打好招呼,嘱咐他悄悄把兵调出城去,找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驻扎在盛岱川布置好的埋伏后面。苏统领也是个办事的人,听了我的话,连夜带上大半的兵从小道绕出城去,留下小半,乔装成普通百姓散在城里。   万事俱备,只等着盛岱川这只自以为是狼的兔子屁颠屁颠钻进套里。第十天早上,我独自一个在将军府后院灌了壶红曲壮胆,抬眼把与往常相比安静不少的小院子打量一圈,酒劲上头,竟莫名的生出些空虚与悲壮来。   盛岱川啊盛岱川,只盼你手里别有什么瞒着老子没交代的底牌,否则,老子也要跟着你一起落得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跳进黄河洗不干净。   喝完酒去找盛岱川商量动手时间,半路碰到时逸之,这小子因为何小姐的事,被他爹关在家里面壁思过好些天,总算得了机会出来放风,早饭都没吃便火急火燎的跑来找我兴师问罪:“听说兰妹怀了?”问话时候眉头皱着,看我那眼神就和看玩弄良家女子的恶棍似的。   我冲天翻个白眼:“假的,你妹妹被我娘催烦了,自个想出的主意,先怀上再小产,之后借口身子不好一劳永逸。”   时逸之点点头,眉头渐渐恢复常态。半晌又道:“方才我去你家里只看到林叔,你爹娘呢?”   我想了想,瞒一半交代一半:“被时兰哄着去庙里小住了,没十天半月的回不来。”   话音刚落,时逸之再把眉头皱起来:“你最近是遇上什么事了吧,有事和我说一声,自家兄弟,藏着掖着的做什么?”   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够义气!我被时逸之这句话感动的够呛,顺手拍一拍他肩膀,呲着牙酝酿半天却只憋出一句没什么。我道:“逸之,明天早朝,你和你爹告个假吧。”   时逸之还想说些什么,被我一个扬手打断掉:“我手头有些急事,改天再聚。”兄弟,别怪我跟你见外,假装造反这么大的事,我要是不瞒着你,陛下那头我没法交代。   我往前走,时逸之不依不饶的追着我问:“且慢,我还有……”   我转头分外严肃的道:“有什么事明晚再说吧,我真有急事。”   时逸之顿住脚步,两个黑黝黝的眼珠子左右乱转:“白柳和小宝呢?”   还当他有什么要紧事问我,原来只是说这个。我放松下来,随口敷衍的道:“估计是被时兰带去庙里了吧,你问他们两个干什么?”   时逸之好半天不答话,只拿扇子一下一下的敲着手心,敲得我心里发闷发慌。敲了大概十几下,时大公子终于肯松口,却是答非所问:“明天早朝,我给我爹告假。”   费大力气把这只成了精的狐狸赶走,打起精神去见盛岱川。这姓盛的听从我的建议,发慈悲把碰头地点从窑子挪到茶楼里,大热天的,我俩就着碟花生米把一壶菊花茶喝了一下午,光蓄水就蓄了四回。   动手时间敲定在明天早朝上,就在我起身告辞,琢磨着趁早再去宫里见陛下一面的当口,盛岱川嘬一口被泡的几乎不见颜色的菊花茶,兜头浇我一盆冷水。   盛岱川道:“夏侯老弟,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大家也该打开天窗说亮话。实际上,我不清楚你答应跟我合作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清楚你私底下是否动过什么手脚,没动当然最好,若是动了……大哥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赶紧的去把你手上那些小动作撤掉吧。”   迈出去的脚拌在一起,我转头冒着冷汗冲他假笑:“这是什么话,你不信我?”   盛岱川把茶杯搁在桌子上,抬头对我语重心长的道:“非也,非也,不是大哥不信你,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了,前段日子,你不是一直很可惜那碗没送出去的小米粥么,方才大哥差白柳以你的名义送过去了,还吩咐这孩子顺手往粥里掺了点别的补品。不过你别太担心,解药给你备着,只要事成,你的心上人连根头发也不会掉。”   干笑变成苦笑,等回过神来,我捋着舌头恍恍惚惚的道:“原来……白柳才是……你安排在我身边儿的那个眼线……”   盛岱川慢慢的咧开嘴,再慢慢的补上一句让我十足反胃的话。   “玩小倌儿都玩同一个,你说咱两个是不是很有缘分?”   缘分他大爷,谁玩儿白柳了……   搞了半天白柳是盛岱川的人,难怪姓盛的对我在意谁这事摸的门清。这些天我防的都是佟小宝,我是白天防晚上防,不成想根本就是防错了人,活活一个自以为精明的傻子。   盛岱川又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摔门出去时把茶楼掌柜撞了一个趔趄,也没扶人。茶楼到谢府不过三百米距离,生生被我走出沙场冲锋的气势,来往行人皆纷纷避让,就连谢府几个守门的都没敢拦我,放我轻车熟路的一头撞进谢璟房里。   撞进去见到谢璟正在喝粥,旁边站着白柳。谢璟慢条斯理喝完最后一口,抬头对我温和一笑:“多谢了。”连个小米粒儿都不剩。   仿佛三九天里吞冰块,我这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碰上火车故障,昨天晚上八点多才进家门的我内心是特别崩溃的_(:з」∠)_不多说,上更新!   另外仍然不要脸的打个广告,点开专栏可领养贱萌文文一枚,名曰《本君就静静看着你们》,大家一起FFF~ 第20章 二十   谢璟把掺着毒的小米粥吃了,白柳没料到我这个时辰会过来,犹自在对面抖成筛子。   身后有几个小厮追上来,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将,将……”我没理会,赤红的眼只盯住白柳:“什么毒。”   白柳低头,两个眼圈红红的像只兔子:“白柳听不懂将军问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一把将白柳拎着半提起来:“什么毒?”   白柳转头看谢璟,再看我,眼泪跟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往外冒:“我,我没……”   我去他个小祖宗!和老子讲句实话就有这么难?我窝火的不行,拎着白柳的一双手使劲摇晃:“什么毒?!再墨迹立马死在这儿!”   白柳噤了声,半晌颤巍巍的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打着哭嗝断断续续的道:“是,是蛇藤粉,我没,没放进去……偷,偷偷藏起来了。”蛇藤粉三个字一出我放下一半的心,还好不是什么古怪的毒。我沉沉呼出口浊气,等到白柳把余下半句补完,另一半的心也跟着放下。   话说到这份上,谢璟理所当然的察觉出不对,一双亮晶晶的眼转到白柳身上,开口却是对着我:“人不是你差来的?”   我十分沉重的点头。这头白柳还在哭哭啼啼的小声解释:“我,我不敢不听那头的话,可是将军对我好,我也不想害将军真心欢喜的人……”   白柳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四个字索性彻底埋进喘息里,只有我一个听见。几句话飘进耳朵刺激不小,我楞楞的站在原地消化了老半天,先大惊后大喜,最后松手恭恭敬敬哄着白柳坐到凳子上,抱拳对他作了个揖。我咧着嘴由衷感激道:“恩人,从今往后你是我恩人,想要什么开个口,除去老子这条命,别的随你挑。”   白柳睁圆了眼望着我,惊恐之下憋着口气没有上来,晃几晃,哐当一声跌在地上昏死过去。另外一头,谢璟看热闹看的十分尽兴,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局外人似的弯着眉眼道:“小声些,瞧把你的小相好吓成什么样了。”   谢璟这话我很不爱听,什么叫我的小相好!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发生这么些事,我心里装的是谁再明显不过。好吧,就算他跟陛下已经把饭煮了,也不该这般调侃我……正皱着脸苦哈哈的伤春悲秋,谢璟喊人把白柳带下去,捡了地上的蛇藤粉纸包捏在手里,抬眼平平淡淡的问我道:“这东西原本该掺在粥里?”   我满身冷汗还没有干透,闻言本能点头:“万幸白柳没有真的掺进去。话说回来——更万幸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只是一包蛇藤粉,就算掺了,我也有解药。”   谢璟道:“哦?”   我连忙如实交代:“我以前遇见过一个神棍……啊呸,不是神棍是神医,那神医救过我的命,临走前还送我三枚药丸子,其中一枚就是解毒的,只要不是吃下没解的奇毒,它都管用。”   谢璟低头,指头摩挲着小纸包若有所思:“你随身带着那枚药丸么?”   我点头道:“一直随身带着,这次本来是想给你的,没想白柳这小孩儿挺有良心。”   听了我的话,谢璟眼里慢慢的略过许多思量:“夏侯将军,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顿了顿,听声音底气不是很足:“你方才说那枚解毒的药丸原本是要给我的,所以,现在……你能把它给我么?当然,我不会白要你的,谢府也攒着不少好东西,你我可以各取所需。”   我被谢璟这请求绕的有些晕,两眼止不住的就盛上圆圈:“不是我舍不得,你现在要这东西也没用……”话没说完,谢璟把手里的蛇藤粉给拆封吞下去了。   我:“……!?”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反应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谢璟把药粉咽下,手僵在半空没能拦住。谢璟服了毒,白着脸色对我笑道:“如今便能用上了。”   我当下目瞪口呆,继而勃然大怒:“谢璟!你疯了么!!!”   谢璟虚弱的摇头:“我能猜到明天早朝会发生什么,做戏做全套,盛岱川见了我才不会起疑。另有一样,我私心想借着此次中毒试探些事情,还望夏侯将军成全。”话说到此处,谢璟脸上忽的现出些不安:“至于,至于你的心意……我一向敬重你这样的好人。”   傻子也能听出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说到底,我对谢璟的确有些不切实际的憧憬,可憧憬归憧憬,自己心里知道没戏是一回事,被当面挑明了拒绝又是另外一回事,我闭了闭眼,感到有些胸闷气短,一颗真心哗啦啦的碎了满地。   我很委屈,比许多年前刚知道时逸之是个男的那会儿还要委屈。但是我仍然不忍心拒绝谢璟:“我明白,解药给你留下,我什么都不要。”脸皮有些烧,余下几句叮嘱终是没能说出来,我转身快步逃出门去。   门外日头正胜,我其实晓得大战在即不该考虑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总之我站在大街上背着手,难得的文艺了一把。英雄难过美人关,人生若只如初见,如初见呐~~~   方感慨完,对面儿一个炸臭豆腐的小伙计隔着口油锅看我,笑逐颜开招呼道:“唉,来一碗炸臭豆腐不?”   炸他奶奶的臭豆腐!难怪他发不了大财,做生意的没个眼力见儿,看不见老子正难受么?这个时候插嘴打扰,真是……真是……我抽几下鼻子,只觉哀莫大于心死,还真有些饿。我垂头丧气的道:“来两碗,多刷酱汁。”   小伙计是个炸豆腐老手,麻溜儿捡了两碗臭豆腐扔进油锅里,拿筷子翻个儿同时还能偷着空闲打量我:“这位小兄弟,瞧你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吧,见面就算有缘,你要是不嫌弃,和我说说?”   智慧往往来自于民间,我想了想,索性绕过官场上的事,皱着眉头和他磕牙:“兄弟,假如你看上一个没看上你的人,你怎么办?”   小伙计张着嘴巴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的道:“天涯随处是芳草,一根就够。瓜熟蒂落最好吃,何必强拧?要我说啊,这追心上人就和炸臭豆腐差不多。一堆臭豆腐扔进锅里涮几圈,兴许最看中的那块偏偏炸糊了,这个时候就要仔细掂量掂量,不是不能吃,而是不好吃。你要是想不通,非得把这块臭豆腐放进嘴里,然后撑着和别人讲这是你最用心炸出来的一块臭豆腐,满口香,大伙儿可能会碍着面子夸你一句,可具体怎么个难吃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不是。”   通俗又贴切,我忍不住对这小伙计肃然起敬。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半夜捉虫~蛇藤粉这个毒/药纯属杜撰,不是真的。   在榜期间改不了字数,短小了点,顶锅盖儿求不打脸,或者轻点打…… 第21章 二一   因为不晓得苏统领带出城的禁军与埋伏熟胜熟负,这一夜我没有睡好。老实讲,自知之明这种东西我是有的,比起憋在京城做卧底,我更怀念在边关赤膊与人猜拳切磋的日子。我问过陛下为何非得选我不可,当时陛下正在摆弄花草,闻言抬头对我一笑,轻飘飘的说了几句话。   陛下道:“这还真是碰巧了。本来是想叫谢卿去,没成想在你庆功宴上出了那档子事,朕就想着,或许让你去更好。”   我没接话,听陛下继续说:“其他人都得小心防着,唯独你例外。你这个人快人快语,高兴就是高兴,恼怒就是恼怒,和盛岱川埋怨那会儿也是真的委屈。可换你自己说,就算朕真的不放你回南边,你会起反心么?”   我愣住一会,抱拳摇头道:“不会。”   陛下又笑,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这就是了。聪明人多的是,可聪明人大多有他自己的考量,聪明人做事就像作戏,自以为把事做到天/衣无缝,实际上呐,只要掺了假,戏就永远是戏,永远唱不成真的。你啊,你这个活法最好,知足者常乐,朕倒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糊里糊涂的。”   陛下说这话时我听的不甚明白,只是点头,心说这帮人说话怎么都绕着弯子。许多年以后,当我望着将军府里满院的白棺,方才真正嚼明白陛下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知足才能常乐,稀里糊涂的活法才是最好。人活一辈子真就譬如唱大戏,多数人大概临到死都醒悟不到自己正在戏台上,于是安分守己的把戏唱到收场,老婆孩子热炕头寿终正寝,一辈子也就这么晃晃悠悠过去了。   另一些人,也就是那些聪明人,他们慢慢的察觉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慢慢的开始不安开始挣扎,满门心思扎在怎么把这出戏唱到圆满上,结局往往不得善终。   然而等我真嚼明白时已经晚了,现在提起又太早,说到底,这些都是后话,神仙才能未卜先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日子要一天一天的过。   我在硬床板上辗转反侧,睁着眼过了一宿,天不亮就起来洗漱穿甲。陛下嘱咐我今早去上朝,仗打了很多年,却是头一次把手里的刀对准楚国人,我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转念再一想,盛岱川他是死有余辜,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他这般两面三刀狼子野心的人死十个都不嫌多,我在这里替他不是滋味算怎么回事。   行到宫门口照例下马接受检查,该上交的刀叉棍棒一律上交,我整衣敛容,慢慢的往里走,迎面碰见时逸之,我有些诧异:“怎么没告假?”   时逸之看我一眼,一如既往的没个正经:“我只说给我爹告假,又没说自己告假。”合着紧张兮兮的就我一个。   早朝前半段很平常,几个老头子因为些小事默叨掐架半天拿不定主意,我抽空四处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找不见苏统领的影子。估计盛岱川也是没找到,趁两个文官互骂时偏过头看着我笑,脸上神色越发不恭敬起来。临了海公公尖着嗓子喊了两声退朝,盛岱川没有跪。   隐约听见外面响起雷鸣声,一眼望不到边的黑云沉沉成片压着,看样子是有大雨。光线转暗,四面描了金龙的柱子看着阴森可怖的很,那些张牙舞爪的金龙仿佛都成了随时会飞下来取人性命的恶兽。   苏统领还是没有回来。   盛岱川三两步行到我旁边扯着我站起来,左右转几下脖子,转身对陛下笑出一脸的得意忘形:“陛下,臣有一事请问。”   陛下看看我,抬手:“问。”   盛岱川挑起左边眉毛:“臣只想问,陛下杀掉亲叔叔才坐稳的这龙椅,坐的还舒服么?”   百官一片哗然。   “还当你要问什么。”陛下往后一靠,面上云淡风轻的道:“除了有点硬,还算舒服。话说回来——盛岱川,你怎么总揪着皇叔这事不放,若朕没记错的话,皇叔当年名声不太好,风流得很,莫不是与你也有过一段儿?”   盛岱川五官扭曲了一下,我默默捂上脸,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陛下继续道:“想要什么直说便是,非要抻这些个陈年老账,你累不累?众卿——”陛下撑着下巴,眼里一片月朗风清:“他说皇叔是朕杀的,你们信吗?”   “好罢,就暂且当你说的是真的,朕杀了皇叔。但除开叔侄这层关系,朕是君,皇叔是臣,君杀臣有何不妥么?就比如朕与你,朕是君,你是臣,臣斥君是重罪,朕拿你,便是理所应当。”说到最后一句,陛下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猎鹰似的。   盛岱川嘴角开始抽筋,忽的从靴筒里拔出柄短剑,剑尖直直指着上首皇帝。“什么劳什子的君君臣臣,谁要和你讲这些废话!老子忍你很久了!”话毕转头面向百官,剑尖一个接一个的点过去:“你们也都仔细听着,如今京城各处都是老子埋好的兵,识相的自己琢磨站到哪边,否则别怪老子过会不客气!”   人人都怕不要命的。雷声过后开始下雨,苏统领依旧没有回来,底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关键时候,陛下看我,盛岱川看我,时逸之看我,谢璟也看我,看到最后,百官跟着他们四个一块儿转头看我,仿佛田里一大茬歪着脑袋追太阳的向日葵。   被一堆人盯着不放总归不舒坦,我伸手摸把鼻子,叹声气,终于负手挺直脊背,闭眼再睁眼:“盛岱川,你差不多行了。我不敢保证哪方兵胜,但我能保证,你的那些兵一时半会没空理你。”   回答我的是盛岱川手里那柄剑,这厮反应过来不对劲,低吼着一剑刺过来,被我旋身躲过。一招不成,盛岱川皮笑肉不笑:“原本以为你有情有义,没想又是个嘴上说的好听的,你这么做,当真不要谢璟的命了么?”   我再叹声气。听盛岱川这话说的,难道我因为谢璟选择与他合作才算有情有义?莫说手里有解药,就算没有,公事上的义与私事上的义,熟前熟后难道我会不清楚?   提起谢璟,方才我看他那副脸色发青的模样,真是,怎么还不吃解药。   正狐疑,陛下从龙椅把手上雕的龙头里抽出柄剑扔给我,抬手揉着额角道:“夏侯谦,杀了他,朕即刻复你的官。”   百官自觉纷纷退让,很快便在中间空出个圆圈,整个大殿上就我们两个有武器的,我不动手,盛岱川也不敢贸然上前。我攥着剑抬眼去看陛下,半晌道:“陛下,谢侍郎中了毒……”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我还猜不到谢璟想试探什么,那纯粹是脑子进水。思慕一场,他问不出来的一些话,我帮他问。   我道:“谢侍郎中了毒,不若先将人拿下,再做商议。”   陛下偏头望谢璟一眼,目厉如刀。顿了顿方抿唇道:“恐夜长梦多,杀了他,谢卿身上的毒,有朕。”   谢璟立刻有些摇摇欲坠,脸色看着比方才更青白了点:“动手吧。”   我十足同情的看了谢璟一眼。瞧吧,白遭一回罪,要我说这世上的很多事都经不起试探,莫不如糊里糊涂的过。   盛岱川犹在那方发羊癫疯似的大笑:“别说的老子今天一定要死一样,老子的人进不来,你们的人不是也没回来?大家彼此彼此,成王败寇,谁能保证活到最后,立着出去?!”   我皱眉。不因为别的,盛岱川这哑嗓子喊起来实在难听。   正要拔剑,一颗铁珠破开人群正砸到盛岱川拿剑的手上,盛岱川全部心神都放在我身上,猝不及防被阴了一下,短剑即刻脱手,目眦欲裂:“你玩儿阴的?!”   天地良心!我也被砸蒙了:“不是我,我不会暗器……”   “是本王。”远远的传出声轻笑,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物体从门口小跑着进到大殿,除了兜帽露出半张脸,余下半张被一把稻草似的胡子遮住,满身的湿冷气:“盛岱川,听说你要把陛下踹了扶本王上位?哎哟,这可怎么好意思啊,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娶一堆三宫六院没得清净,本王还不得被王妃吊着抽啊?”   我哑然,继而抚额:“裕王殿下,您不是在南边儿游山玩水呢么,头几个月推您回您都不回……”   裕王转着眼珠子看我,呲牙一乐:“唉,别提了,这不是被陛下一封信给吓回来了么,本王可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胡子都没刮,光马就累死三匹!本王想着,本王得回来解释啊,你们各人争各人的,非捎上本王干什么呀?正好小夏你也在,等这事完了,你跟着本王回王府喝酒去,本王还不信了,灌不倒你个小崽子!”   裕王有些话唠,我习惯了。但是有一点我还是没忍住提醒他:“殿下,和您说了多少回我姓夏侯,不姓夏……”   裕王:“哦,那小侯儿啊,禁军和叛军难分胜负,可咱这儿是两个打一个,稳赢,你等什么呢,麻溜的动手拿人吧?”   我:“……您还是叫我小夏吧。”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嗯,关于夏侯的智商,如果非要有个参照物的话,夏侯他爹神似李云龙穿过去,夏侯就……比琅琊榜里那个蒙大统领再蠢萌一点儿吧,亲爱的们有画面感了没2333333   被雷炸蒙了,痛哭流涕的码着字。 第22章 二二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讲,裕王是个不大着调的人,但是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对,禁军与叛军孰胜孰负尚难断定,但是在这里,在这个大殿上,有我们两个打盛岱川一个,稳赢。   盛岱川甚至没有撑过二十招,便被我的剑压到脖子上动也不能动。讲老实话,原本不该胜的这么容易,但裕王是个不错的友军,不参乱战,只绕在外圈仔细盯着,只要见到盛岱川有意逃脱,弹指间几个铁珠打过来。盛岱川打不过退不开,心浮气躁之下很快露出破绽,被我一剑横在脖子上。   正要下杀手,突然听得一声厉斥:“慢着!”   手里的剑一抖,我回头望去,见陛下上身前倾着伸长脖子,一副惶急模样:“罢了,朕见他败局已定,还是先收押起来,再行定夺。”话毕眼珠转到谢璟那方,脸上一连透露出许多颜色,最后定格在很有些挫败的青白色上。   这么一闹,陛下的脸色由红转青,谢璟的脸色却是慢慢的由青转红了,比吃下解药好的还快。   唉,这两个拧巴着别扭的,究竟何苦来哉?   压着人跪下等过许久,苏统领仍然不肯回来。陛下挥一挥手,两排着了粉衫的小宫女端着茶盘鱼贯而入,百官人手得了一碗清茶,就连跪在地上的盛岱川也不例外。陛下笑道:“众卿,不介意在早朝上多耽搁片刻吧?”   话音刚落,一声声不介意此起彼伏,殿内茶香袅袅。   茶喝了一碗又一碗,第三碗方见底,殿门口兜进一股子卷着血腥气的冷风。一众人皆垫着脚眼巴巴往门口望,先看见的是一条悬在半空的胳膊,一个穿了银白盔甲的人踉跄着埋进殿里,怀里半拖半抱着苏统领,胳膊是苏统领的。   银白盔甲抹一把脸上被雨水冲花的血,单膝跪下,行礼时并没有松开苏统领:“启奏陛下,全歼。”   我盯着跪在地上那个银白盔甲,眼圈忽然就红了。文澈文将军,我以前的直属上司,齐王死的那年他辞官回家,到如今少说也有五六年没见,没成想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活的,还是穿着盔甲的模样,陛下真是好大手笔。   苏统领伤重被抬了下去,我也是后来听苏统领说起才晓得——丫盛岱川从一开始就没跟我说实话,城里埋的一万人不假,城外却不是两万,而是五万。苏统领甫一出城便遭围剿,亏得文澈赶在生死关头支援过来。   之所以喊文澈,是因为他现在没有官职在身,只有半块调兵虎符。   文澈拖着条伤腿磨蹭到盛岱川身侧,眼里满是讥讽:“我做这个忠武将的时候,你还在伙房烧火吧?几年不见长进不小,知道谋逆了。怎么着,盛岱川,当年我做安北将军是齐王殿下提拔的,殿下的尸首也是我运回来的,若其中真有蹊跷,也断断轮不到你来说!”   一场闹剧就此落下,大欢喜收场,与盛岱川联手作乱的几条大鱼被押进牢里,方才在殿上神色不大对劲的也被一一处置过。我收了剑,等海公公喊退朝。   然而,都说没有狗血的闹剧是不圆满的,所以狗血就撒在这么个大欢喜收场上。盛岱川趁着大伙儿低头喊万岁万岁万万岁,袖子里滑出袖箭瞄准我,一连三箭射过来。头两箭被我矮身躲过去,第三箭角度有些刁钻,想彻底躲过去就得上房,但我身后站的时逸之,我上房,时逸之就得代我被扎成刺猬。   所以我只是略微侧过身,让原本对着心口的箭扎到胳膊上。但是我没想到时逸之一个不会武的反应能这么快,刹那间伸手遮在我前面,再然后……   袖箭穿过时逸之的手掌,将他的手与我的胳膊牢牢钉在一起。   “呃。”这是我。   “嗷——”这是时逸之。   “嘶……”这是文武百官。   下一刻我用另一只手将时逸之捞进怀里,很有些生无可恋,我道:“扎一下胳膊,死不了……”   时逸之龇牙咧嘴的喊疼:“谁想到你站那儿不躲……”说话时嘴唇渐渐泛了青,我晃几下脑袋,因为箭连在时逸之手上,怕他受不得疼,没敢拔:“我去,又是下毒……”   时逸之晕在我怀里,我被几个小太监扶回将军府,眼睛看东西已经有些重影,强撑着一口气没晕,脚底软的像踩了棉花。回府后有御医坐镇,指挥着几个小厮先把箭从中间折断,我和时逸之这对连体婴方一分开就被扔进两个屋分别诊治。给我拔箭的是个老手,一声得罪过后,刀片抵在皮肉上刷的把箭拔/出/来,真叫一个稳准狠。我疼到额上冒汗,颇不放心的隔着门缝往时逸之那屋看,入眼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大夫正仔细的往时逸之手心上撒麻沸散。……哦,懂了,传说中的差别待遇。   撑了一个时辰有些撑不住,我靠在床头喘粗气。多亏刑部手脚麻利,也不知是给姓盛的上了什么大刑,总之解药在晌午之前便被送过来,送药的是谢璟,连着解药送过来的,还有我昨天留给他那枚药丸子。   谢璟道:“我已经没有大碍,这么金贵的药还是还你吧,另有一说,盛岱川交代了,射向你的那三支箭里,只有瞄着心口的一支上有毒,所以解药也只有一份,加上你这枚能解百毒的,也算够用。”   我想了想,我坏了盛岱川的事,这解药保不住是真是假,索性自己吃了,剩下一颗解百毒的喂给时逸之,又差人去对门时府给时逸之他爹娘报平安。   谢璟告辞的时候我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拖着腮帮子蹲在时逸之床前等他醒转,一等就等到晚上。   时逸之睁眼时脸色还很白,约摸毒没清干净,说话还有些不利索,干张嘴不出声。见此,我自觉自发的把耳朵贴到他面前,时逸之仰头,滑着喉结嗫嚅道:“水……水……”   我了然点头:“要喝水么?”   时逸之顿了顿,呼吸有些急促:“谁……给你的解药……”   我道:“一个神医给的,据说能解百毒,我琢磨着,把这个给你吃,比把盛岱川交出来的解药给你吃更保险些。”   时逸之脸色更白了点。这小子整个手掌都被扎穿,麻沸散药劲又过去了,这会大概正疼着,料想他从小到大没遭过这种罪:“你的药……是真的么……我怎么觉着……盛岱川的药更保险……”   我一口气没上来,眼前又有些重影:“不,不能吧!神医很神的,总不会为了坑我那点银子,砸自家招牌卖假药吧!”   时逸之没说话,开始翻白眼。   我一瞬间便慌了,掰着他肩膀使劲晃:“时逸之你醒醒!你不能出事!你出事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时逸之!逸之!时云清!我的大舅子!!!”   时逸之气若游丝:“早上……你怎么不躲……”   我眉头皱成个川字:“我躲了你怎么办,时大公子娇贵的很,擦到点毒沫都伤成这样,真被扎个透心凉,不得立马来世再见啊!”   时逸之白眼不翻了,气也喘均匀了,翻手按住我的手:“别晃,我觉着解药开始管用了。”   我:“……哦。”   时逸之伤的是右手,绷带里三层外三层包成个熊掌,据说有个八天的不能沾水,我伤的是左胳膊,盛饭倒水一样不耽误,所以,理所当然的,伺候时逸之的重任就落在我身上。   我家里的人,从主子到扫地小厮依次往下排,个个打发宫里来的都很有一手。时逸之家里不行,他爹娘被陛下派来慰问的人堵在府里整个下午没脱开身,来我这儿接时逸之的时候,天已黑透了。   天黑没什么,有什么的是我与时逸之。   时家与我家渊源颇深,时家人在我家院子里四处乱走,也没见有人进屋通报一声。时家二老推门进来那会,时逸之正枕在我胳膊上小憩,脑袋歪在我颈窝里,呼吸间洒出来的热气全喷在我脖子上,痒酥酥的。   我感到不太舒坦,转头去挪时逸之的脑袋。但是我那只好胳膊被时逸之枕着,伤胳膊又没什么力气,推半天也没能推开,倒是把人推醒了。   时逸之迷糊着睁眼,转头,然后很不幸的,他的门牙就磕在我的门牙上,说的再简单点,我俩啃上了。   时候就是这么个时候,时家二老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时逸之的眼珠子先是转到他爹娘那头,静默半晌,复又转到我脸上,双眼募的睁大,吭哧一口咬下来。我料想当时的场景一定是鲜血四溅,惨绝人寰。   时逸之他亲爹揉一把眼睛,牙缝里挤出句话来:“难怪早些天你俩个小的,蹦着高的想方设法,坏老夫提在何家的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什么,今天天气不错,是不?   暗搓搓的问一句,为什么拔/出/来三个字也会被和谐……QAQ 第23章 二三   时老爷子信奉一句话:眼见为实。再者,关于时逸之与我在风月场上的传闻又都不算好,如今亲眼见到这种限制级场面,时老爷子受惊不小,脸当场就白了,比中毒的时逸之还白。   而对于时老爷子那句恍然大悟般的感慨,我与时逸之,我们两个谁都没有出言反驳。时逸之怎么想的我不清楚,反正我是因为惊吓过度,有些蒙。   似乎只有弹指间的功夫,又像是过了几个时辰那般漫长,总之我终于记起要解释,张嘴想说话,却发觉嘴巴早被时逸之给咬麻了,正在慢慢的肿起来。   场面一时很有些僵持。   事已至此,万幸的是时老爷子没有我爹那样点火就着的脾气,不幸的是时老爷子比我爹还要刻板。   时老爷子没有抡起手里那根拐杖,只一声不吭的把时逸之接回去,临出门前回头,甚是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   时老爷子道:“兰儿有什么做的不妥的,你多担待。”   我连忙陪着笑拱手作揖:“您说哪里话。”   时家人走了,留我一个独守空房。   此时已经入夏,方才我送时家人出门那会,见院中成片的虞美人已经开了,迎着夜风,细长花茎纠缠在一处,晃眼染红小半个院子。   我躺在床上,伸手摸一把嘴唇,肿的老高。黑暗中我辗转反侧,痛定思痛,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过了许多事,以及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是关于谢璟的。   梦里,我恍惚又回到几年前的上元佳节,谢璟着一袭银白绸衫,自人群中缓步行出,至我身前弯腰行过一礼。而后谢璟慢慢抬头,眉目鼻口依次模糊了,手里的扇子也变成时逸之的。正惶恐,身旁忽的窜出一个小伙计,身材精瘦,猴儿脸。小伙计延着笑脸冲我喊:“唉,来一份炸臭豆腐不?”   小伙计话方说完,谢璟的头跟着变成一块白白嫩嫩的水豆腐,四四方方顶在脖子上,甚为滑稽。另一方,小伙计仍然不依不挠:“唉,来一份炸臭豆腐不?”   我被变成水豆腐的谢璟吓的一个机灵,陡然醒转,睁眼已是大亮,嘴唇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原是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陛下嘱咐我仔细养伤,下旨免了我今后五天的早朝,但实际上我恢复很快,睡一觉已是生龙活虎的。穿衣洗脸,束发吃饭,我一面嚼着馒头一面嘟囔着问林叔:“我爹我娘什么时候回?”   林叔手脚麻利的给我添饭:“后天就回,路上要耽搁两天。”   我哦了一声,馒头吃了半个就扔回盘里,不因为别的,嘴疼。时逸之嘴唇挺软,牙口是真利。……不妥不妥,这大早上风和日丽的,我怎么总在想时逸之,断袖是一回事,与谁断又是另一回事,谢璟是个教训,事实证明在断袖这条路上,玩闹另算,认真的大多没有好下场。   我家与时家的关系,我与时逸之的关系,更更一定没有好下场。   既然没有好下场,我绝不能因为时逸之替我挡箭未遂,就贸然的把从前对谢璟那点小心思全转到时逸之身上,这是害他,也罢,断袖这事便在此止了吧。从今往后,不止不该拖其他人下水,连我自己都该早些上岸,或许正如我爹教训的那般——软玉温香抱在怀里,儿女绕膝才算真福气。   软玉温香,软玉温香,我的将军夫人——时兰是个千万不能肖想的,家里的不能碰,该去哪里寻软玉温香?   我把挽在胳膊上的袖管子展平放下来,又拨下一绺头发垂在额侧,面对铜镜微微一笑。不错,挺俊,也挺骚包,除了嘴上一块血痂,打眼一望还真有那么几分招蜂引蝶的潜质。我拍一把桌子:“林叔,我出去转转,中饭在外面吃。”想了想,又补充道:“晚饭兴许也在外面吃,兴许……兴许还不回来睡。”   林叔冷眼看我手忙脚乱的捯饬,不忘追问一句:“少将军,您去东街还是西街。”   我皱着眉毛咧嘴道:“东街婉月楼!”   东街俩字一出,林叔抖擞起精神,弯腰眉开眼笑的让了路:“去吧去吧,今晚上便不给您留吃食了。”   我被林叔推着出门,习惯性的便抬脚往西走,走到半路脚步顿住。夏侯谦你怎么回事,刚下决心不断袖,怎么就又往西街凑?听说白柳回去承阳阁了,我现在过去,会否被误会成专门去见他?这种误会万万使不得。   思及此,我转身往回走,一路行到东街。青楼楚馆的生意大多在晚上,白天没什么客人。我走三步退两步的挪进去,老鸨打着哈欠迎上来,婉月楼我是头一次来,又穿的便服,故而老鸨只当我是寻常客人招呼:“这位爷,怎么大早上的过来了?莫不是火气太旺,靠五指姑娘疏解不开?”   我叹气,楼上几个半披了衣裳的姑娘依着栏杆痴痴的笑,个个容色白腻如玉,粉面桃腮,睡眼惺忪的小模样很招人喜欢。   老鸨没得到答复,眯着眼瞄到我破皮的嘴上,眼角微微的弯起来:“晓得了,家里婆娘太厉害,降不住?别怕别怕,咱们这儿的姑娘个个温驯可人,爷您尽管挑几个合心的。”   我依言抬头,涨红着脸随手指了个翠杉的:“就她。”   老鸨再一笑,帕子挽个花甩出去:“竹儿听见了吧,快快去梳妆洗漱,准备接客喽~~~”话毕再把头转向我,带着头顶一朵大红花笑到花枝乱颤:“爷,看着您面生,想必是头一次来。我便在这儿和您说说规矩——咱们这里啊,白天点姑娘要加钱……”   他奶奶个腿儿的,果真奸商不分生意!   然而人都点了,做事要有始有终,半路逃跑太落面子。艳福临头我有点犯怂,两条腿在袍子底下缠了几圈,迈门槛时险些栽跟头。   脚下有些飘,我进得门去,竹儿果然已经拾缀妥当,该添的香添了,能露的地方也露着。竹儿对我盈盈一笑,果然温驯可人,是我心里想的那个软玉温香。   比预计的好,只是有些尴尬。   我对女人比较束手无策,站在原地没有动,还是竹儿先向我福身,开口声音甜成碗糖水:“爷。”眼里有些探寻的意味,约摸是不晓得我想干什么。   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想干什么。   但是光站着又不妥,我踌躇着坐下,免不得又开始胡思乱想。美人就在眼前,我要是直接做那事,我自己不舒坦,可我要是什么也不做,那我逛这趟窑子是为的什么?我觉得自己有些骑虎难下,沉默半晌,开口招呼竹儿道:“有酒么?”   竹儿道:“有的,爷想喝什么酒?”   我想了想:“别太甜腻的就成。”   竹儿喊人送来一小壶寒潭香,拎着酒壶一屁股坐到我大腿上,对着壶嘴含一口酒水,倾身贴上来。   两唇相接,一口酒从她嘴里渡到我嘴里,原本还算清凉的酒水掺了一股甜胭脂味,品着有些不伦不类。竹儿把酒壶搁在身侧矮桌上,眉眼弯弯的问我:“爷,此酒合心意否?”   我木着脸看她,嘴唇上的伤口被酒浸过,火烧火燎的疼。然而我却道:“合心意。”   竹儿又一笑,慢慢的把一壶酒沿胸前的一条缝里倒进去,而后把胸脯全贴到我身上,醉态尽显:“合心意的话,不妨再多喝点?”   对着竹儿绯红娇媚的脸,我发现自己很可悲的心如止水,枯井无波。   但是让一个姑娘一直主动很不妥当,所以我还是,象征性的环上竹儿的腰,竹儿便顺势倒进我怀里,勾起青葱似的指尖挑开腰带往下探,隔着衣料扣住,轻拢慢捻抹复挑,直到她自己额头都挂上层香汗,我依然毫无反应。   到了这个时候,我其实挺绝望的。   竹儿慢慢的抬头看我,脸上神情有些惶恐,再深究还带点同情,我受不住这样的眼神,扔下银票落荒而逃。   迈出门后隐约听得身后埋怨声:“好妈妈,这人看着风流倜傥,竟是个不举,不怪被家里娘子咬破嘴皮……”   我觉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要对婉月楼里的姑娘有阴影了。   窑子逛不成,料想林叔不会留我的饭,我感到有些颓丧,干脆转弯拐进个小茶馆里自暴自弃。谢家不想去,时家不敢去,自己家回了又没意思,茶馆里坐了两个时辰,抬头,一个鹅黄裙子的姑娘向我这边走过来,淡峨眉,杏仁眼,笑一笑千娇百媚。   我眼前一亮。   方才的意外,一定是竹儿身上风尘气太重的缘故,眼前这种举止温雅的良家姑娘,才是红颜知己的不二人选,更何况现在她正朝我走过来,保不住对我也有点意思。   越想越觉得靠谱,姑娘对我笑,我也对姑娘报以温和的微笑。而后姑娘走到我面前,我站起来,姑娘转个弯绕过我,对我身后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甜甜喊了一声:“相公,饭做好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悻悻坐下。   垂死挣扎后我做出总结。断袖不是我的错,是老天爷他非要我断,不肯赐给我半个适娶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cp定下就万事大吉了吗?天真,太天真了,这才通关一个小boss啊哈哈哈哈哈…… 第24章 二四   垂死挣扎以失败告终,我闷在家里过了两天太平日子,一直太平到两天后,我爹娘带着据说是不当心“小产”的时兰回来。   时兰小产这个消息,仿佛一个炮仗炸在除夕夜里,脆响。   我被我爹从床上揪着耳朵拎下来,听他撕心裂肺的喊道:“睡睡睡!成天就知道睡!你的儿子!老子的金孙没了!麻溜起来照看你婆娘去!”   于是我只好穿戴整齐,去看时兰。   时兰正缩在床头吃红珠喂给她的葡萄,我推门进屋惊动到她,弹指间,帕子立刻拍到脑门上,葡萄还嚼在嘴里,哭起来却一点没耽误:“我的儿啊~怪娘没能护住你啊~~~”   我掏掏耳朵:“别哭了,是我。”   时兰立刻顿住哭声,起身对我眨眼道:“慎礼哥哥吃葡萄么?”   我先干笑后摇头:“不吃,不敢抢红珠给你剥的葡萄。”还想再问点什么,时兰凑上前来,一把抱住我那条伤胳膊:“现在和我说说,头两天怎么了?”   我只得在心里闷哼一声,咬硬牙梆子:“没事了。”顿了顿又接着道:“佟小宝是你带走的么?”   时兰蹙眉道:“是我带走的,我看你那些天一直防他,怕有问题。”   我免不得又苦笑:“防错了,小宝没问题。对了,那孩子学算账学的挺快的,改天你去问问他,若愿意留下,月钱不会差了他的,若是不愿意,去林叔那领二十两银子放走吧。”   时兰点头答应,没有再多问。时兰最体贴的地方便是不多问。   在时兰这里坐了半个时辰,林叔进来传话。时兰小产的事惊动到宫里,陛下亲自过来安抚,正在堂屋。我爹感到受宠若惊,我感觉受到惊吓——如今所有人都晓得时兰小产,并且大概再也怀不上孩子。我是个断袖,事实证明我这个毛病改不过来,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改过来了,凭我家与时家这种交了三辈人的浆糊交情,去外面胡闹可以,难道我还能真的娶个小的回来?   按道理娶不得,但若有陛下开口,我家与时家明面上的难堪便可化解,我爹大约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老天爷千万保佑——陛下只是过来安抚的,可别真的体贴到塞个新娘子给我……   怕什么来什么。   进到堂屋客套几句,果然听见陛下慢慢地道:“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晓得你家与时家交情深,有些事不方便开口,朕替你说。头些天朕见到李阁老家的闺女不错,性情好,模样也标志,你怎么看?”   我抬头看一眼房梁。   陛下又道:“这件事朕方才同你爹提起过,你爹也认为李阁老家的闺女好,依朕的意思,赶紧的选个好日子把人娶了吧。”   我开始擦汗,憋着一口气提出异议:“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只是这位李小姐……”   陛下挑着眉看我:“怎么,没入你的眼?”   我连忙陪笑:“入了入了,就是太好了才娶不得,臣一个粗人,哪能配得起阁老家的小姐。”   陛下抿着唇跟我一起笑:“朕说配得便配得,谁敢提配不得?”   亲娘,差点忘了皇帝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霸王,给谁赐婚不是这位霸王一句话的事?但我委实不想娶小媳妇,关键时刻,我只得厚着脸皮坦白道:“陛下恕罪,臣不能应下这门亲事,臣……臣自有意中人。”   陛下点头表示理解:“这样,你直说看上哪家姑娘了,若是碍着门户不登对娶不进门,朕下旨封她个郡主什么的,也好让你爹安心。”   我哂笑,耳朵根子滚烫:“臣……臣其实是个断袖,一个时兰已经够受的,哪还会看上什么姑娘,陛下快发慈悲放臣过几天清净日子吧。”   我这话刚说完,陛下把手里茶盏捏出道裂缝,转头神色颇复杂的对我道:“朕明白,朕也总被那些老学究催着立皇后,罢了,往后只要你自己不提,朕绝不再乱点鸳鸯谱。”   一句话说的我感激涕零:“谢陛下成全!”顿了顿,欢喜神色又萎靡下去,我搓着手干笑道:“陛下,您什么时候放臣回南边儿?”   陛下不答,只眯着细眼调侃我:“急什么,京城这般繁华的地方,住不下你?”   不是住不下,而是住不起!京城是个什么地方?遍地走的全是人精,再多住两天搞不好连命都没了。我暗暗翻个白眼,挠着头辩驳:“繁华过头了,住不惯,住不惯……”   “不瞒你。”陛下叹着气拍我肩膀:“眼下你真不能走,朕得到消息——太皇太后要回朝了。”   太皇太后要回朝。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消化明白这句话,盛岱川谋逆,名义上是为给齐王沉冤,太皇太后是齐王亲娘,太皇太后要回朝,回朝干什么?抢权呗!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端看太皇太后年轻时候,踩着尸骨上位那股雷厉风行的狠劲,陛下屁股底下这龙椅,恐怕是又要坐不稳了……   正在心里琢磨的出神,陛下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复又接着道:“最近南边挺安分的,你就多委屈几天,帮朕把家里的帐清一清。”   我连哭的心都有了:“留下成,可别再叫臣去卧底了……”   送走皇帝,寻思着回去补个午觉,不料转个身被人喊住。时逸之站在他家门口遥遥的对我道:“唉!站住。”   时逸之喊我,搁在以前我一定立马答应。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知道时逸之对我有小心思,也渐渐的对他动起心思,最要命还被他爹撞见过。现在时兰小产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我若在这个时候与时逸之走太近,坊间闲话又该怎么传?兄妹通吃?   但是装听不见也不妥,所以我没有转身,只在嘴上答应道:“啥事?”   时逸之站在他家门口,动也不动:“我爹娘想接兰妹回来住几天。另外……那天的事,我已经同我爹解释清楚了,你……你……”   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亏我和他认识得久,彼此间还有些默契:“不疼。”   时逸之道:“我没想……”   我抹一把嘴,天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如今要这样说话!我皱着眉头,只觉胳膊疼嘴皮也疼,心肝脾肺都拧巴着不舒坦:“说什么话,等时兰身体好些了,请你喝酒。”   半天没听见动静,我以为时逸之已经回去了,正要抬脚进门,肩膀上忽然搭了一只手。时逸之道:“和我还说什么兰妹身体不好,她什么样我不知道?挑日子喝酒不像你,现在就去吧,你做东。”说着话手往下移,隔着衣裳正掐在我伤口上:“走吧,走吧。”   时逸之说话声音轻轻飘飘的,我当下被迷住心窍,脑子还没有做出反应,两条腿已经迈开,一步步跟了他的方向走。   去酒楼的路上要经过谢府。我站在谢家门口往院子里看一眼,谢家几个看门小厮认得我,忙殷勤的请我进去。见状,时逸之在身侧拽着我袖子提议:“去仙人居熬一碗粥送来?看你对那碗粥挺执着的。”   时逸之这话说得我心里挺不是滋味。余光瞥见他包了白布的右手,我摇头道:“谢璟与这碗粥没有缘分,走,我带你去吃。”   格老子的,混账便混账吧,缩头缩尾的像个乌龟。与其像现在这样浑身不自在,莫不如趁早找个地方把话说开,说好了,大伙儿以后还是穿一条裤子活泥巴的兄弟,说掰了,往后见面仔细小心着,大丈夫坦坦荡荡有什么不好……格老子的,豁出去了,摊牌! 第25章 二五   同一副牌,怎么摊却不同,说到底摊牌是个技术活儿。   仙人居到底没去,我带着时逸之蹲在路边啃香瓜,时逸之穿的宽袍大袖,蹲下后袖子沾了土,掺着一小滩香瓜汁水和成泥,衣袍上点点开花。时逸之很少来这种人龙混杂的地方,蹲在那儿乱转眼珠子,看什么都新鲜。   啃过两个香瓜,时逸之学着我撩袍往地上一坐,不无感慨道:“没想京城还有这种地方,还真有趣。”   我叹口气,沉默地把他那只将将沾水的右手抢救起来:“你想吃什么和我说,我给你洗。”   时逸之侧过脸看我,嘴角噙笑:“你是否有什么话和我说?”不待我回答,时逸之又眯着眼抬头往天上看,随手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时逸之的手看去,没什么兴趣的道:“被云彩遮住一半的日头。”   时逸之摇头失笑,半晌方慢慢的道:“云来云去,云散日明。”   我抖着脸皮干笑,心说时逸之眼里的事物大概与我眼里的事物不太一样。干笑过后我摸鼻子,开口稍显踌躇。我道:“逸之,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时逸之呵呵笑道:“捡当讲的讲,余下的就不要讲了。”   被噎了一下,我在心中将想说的话从头到尾琢磨一边,咂嘴道:“那没什么可讲的了。”   两人对坐着又吃一个瓜,时逸之拧着眉头叹息道:“不对吧,总该有一句当讲的,比方说……比方说你看上我了?”   我霎时睁大眼睛。时逸之又道:“不过么,本公子不答应。”   我张大嘴,感到有些匪夷所思,摊牌节奏彻底的被他打乱,原本想问哪句话当讲,出口却变成:“为什么不答应?”   时逸之指着个梨子让我洗,自己跟个等人伺候的大爷似的往墙角一靠:“为什么要答应?打从几年前你蹦高喊着要谢璟开始,你的心思究竟放在哪处,我会不知道?如今你在他那里吃了闭门羹,转头就看上我了。”时逸之举起缠了白布的手在我眼前晃一晃,戏谑地弯了眼:“赶巧的,你别多想,本公子生性纯善,就算是我家大壮站在我面前,我也要救的。”   大壮是时逸之养的一只看门狗。我又开始牙疼。   “不是,等……”还想说点什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在被时逸之牵着鼻子走。我挫败又颓丧地低头,花了好一会重新整理思绪,整理通顺后斟酌着道:“误会了,我原本不是要和你说这些话。我原本要说的是……逸之,有些事,有些心思,到此处便各自止了吧,深算下来咱俩还沾一层亲,我不是在谢璟那里碰了闭门羹才来找你,这些天我想了不少,多是你我小时候的事,但我……我得了教训,这种事认真起来没有什么好下场。况且你方才也说不答应,往后……往后……”还是兄弟。   几句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没有章法,时逸之越听越皱眉头,听到最后把袖子一甩,眼里乍现精光:“你说的心思与我说的心思,是一样的么?”   我只得点头:“大约是一样的。”   “慢着。”时逸之满意道:“谁说我不答应,我答应了。”好么,敢情他只挑自己想听的话听。   我有些急了:“这怎么……你爹……我爹……”   时逸之望着我嗤笑道:“分明是我读的书更多,怎么事到如今你更像个迂腐的书呆子。冒昧说句大不敬的话,许多年以后,时家与夏侯家都是谁当家?谁说了算?”   一席话出口,我对时逸之肃然起敬:“英雄……!”   时逸之弯眸笑成拂面春风,只是春风里夹着点冰碴子:“你过来。”   我依言倾身上前,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时逸之凑上来,仔细的从我鼻梁往下亲吻到嘴唇上,探出舌尖儿舔我嘴皮上的那块血痂。我怔愣着僵在原处,没有动弹。   其实自从被时逸之咬过一口之后,我对他主动贴上来这种举动真是挺畏惧的,我怕他再一个想不开,咬我个满脸山花朵朵红。但是现在他这样轻飘飘的亲上来,我就更加不知所措,隐约的,心里像有个小猫在挠,挠完舔了舔,舔完又挠了挠。   头两天我还对自己在婉月楼里没举起来这件事绝望过,可是现在,我更加绝望的发现,我大概,可能……或许只是对姑娘不举罢了,我对着时逸之,好像举了。   正在震惊与愧疚中沉沦着不能自拔,头顶响起声调笑:“两位要办事寻个隐秘地方,这里就……就让一让?小的要摆摊……”很好,非常及时,一句话吓得我举起又落下了。我如遭雷劈的抬头,入眼一张猴儿脸挤眉弄眼的笑道:“虽说咱大楚民风开放,但……但……咦?怎么是你?”   我面无表情的伸手拉起时逸之,想了想:“你家炸臭豆腐闻着真臭。”   猴儿脸伙计咧着嘴,目光从我身上移到时逸之身上,再移回我身上,笑吟吟的捋他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子:“闻着臭能败火,吃着香,吃着香。”   时逸之跟着小伙计笑道:“多亏你把火败了。只是小兄弟,入夏了,卖西瓜一定比炸臭豆腐赚钱,西瓜也败火,还不臭。”   小伙计浑不在意的摇头:“卖西瓜的满街都是,干不了,干不了。”   时逸之再道:“炸臭豆腐的也满街都是。”   小伙计晃着口黄牙乐出声来,连连摆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炸臭豆腐的满街都是,炸成我家这么好吃的,独一份!”   我看了看小伙计,再看了看时逸之:“天气不错。”鸦雀无声。   吃瓜混了个水饱,起身往回走,时逸之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虽然两个人谁都没有把话说开,但是彼此心照不宣,倒也免去不少尴尬。   天地良心,我预料中要摊的不是这副牌。   回到家里,正遇见时逸之他爹来接时兰回去小住。时老爷子这些天过的不太平,先是见到我同时逸之啃在一起——虽说已经解释清楚,后又听说时兰小产,陛下来说亲的事约摸也被他听说了。也不晓得时老爷子究竟经过了一个怎样曲折的心路历程,总之老爷子见到我,叹声气,忧心忡忡却心平气和的拉住我的手道:“庸医的话不能信,伯父会寻人把兰儿的身子调理好的,孩子……以后还会有。”   我陪笑道:“无妨无妨,调理不好也没关系。”   时老爷子攥紧我的手,一字一顿的咬着牙道:“一定能调理好。”   我张了张嘴,道:“有劳了。”   老爷子脸上皱纹舒展开不少,转头吩咐几个丫鬟扶时兰回去,我爹愁眉苦脸的站在一旁,想发作不好发作,半晌道:“谦儿,去送送。”   我顺从的把时家一众老小送出去,时逸之走在最后面,时老爷子进门后,我伸手扯住时逸之的手,不说话。   时逸之诧异的偏过头看我,等了半晌等不到我放个屁,脸上开始不耐烦:“松手。”   我依言松手,却在他即将离开时再拽住,耳朵到脖子根大概发着烧红成一片,吞吞吐吐地道:“我不大会说话,但是从今往后……从今往后,譬如你右手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时逸之沉默着看我,眼里蒙的雾慢慢散去,见了光,一片繁花似锦。   云来云去,云散日明,云散天清,云清,时云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感到自己真正的大彻大悟了。说到底,我对谢璟的心思起在一个很不恰当的时机上,上元佳节月明星稀的,满大街全是痴男怨女,就谢璟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俊俏模样,和我说话时那个温文尔雅的口气,搁在谁身上,谁的小心脏不得掂两下?   对于谢璟,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惊艳,惊艳过后带了憧憬,憧憬都是摸不着的。时逸之不同,我俩活了多少年便认识多少年,熟的不能再熟,熟悉到到反而忽略了年少时候的那点惊艳。   熟悉到已经说不出喜欢两个字。   所以到底没说。但我当天晚上做了个梦。   梦的前半部分还是老模样,谢璟变成水豆腐,小伙计咋咋呼呼问我照顾他生意,只是这回我没有被吓醒,水豆腐接着往后变,成了年少时候的时逸之。   只有十四五岁的时逸之仰头看我,开口一板一眼的道:“唉,你爹让我看着你念书。”顿了顿弯眸:“但是,如果你答应帮我上树掏两个鸟蛋,明天你爹考起来,我帮你做弊。”   梦中事到此为止,睁眼见到我爹难得的穿起官服。我爹告诉我说太皇太后回朝了,依着辈分,迎接的官员一个都不能少。   我歪着脖子道:“爹啊,我好像落枕了,能不去么?”   我爹把手指关节捏到嘎吱嘎吱响:“你猜能不能?”   我把脖子板正,麻溜的起床去换衣裳。   ……   太皇太后在庙里清修许久,满身佛气,年轻时候顾盼生姿的眉眼塌下来,脸蛋也比以前胖了不少,一眼望去居然很慈祥。   走下马车,太皇太后由两个小宫女掺着,笑眯眯的扫一眼宫门口迎接队列,连连摇头:“皇帝你啊,你让哀家说你什么好,哀家就是出去久了,有些想念,回来住不了几天便走了,知道皇帝孝顺,可也不用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慈眉善目的像位菩萨。   太皇太后笑,皇帝也笑:“太皇太后说哪里话,这都是朕应该做的。”   太皇太后手里的佛珠顿住,往后倒着数了三颗:“皇帝就是太谦逊谨慎了,从小就这样。近些日子哀家听坊间传了不少皇帝与王儿的闲话,哀家就想着,王儿在地底下过不清净不要紧,委屈皇帝担这些荒唐罪名就不好了。皇帝心软,哀家不放心,回来替皇帝拾缀拾缀这些乱嚼舌头的。”   哦,原来不是真成了菩萨,是从凌厉如刀变作笑里藏刀了,刀里还掺着针。但是不管她藏刀还是藏针,左右和我没多大关系。我站在人群中兴趣寥寥的打哈欠,侧头去偷看时逸之,这小子正望着袖子上的勾花出神,察觉到我看他,也歪过头跟我互相看,看着看着眼睛就直了,羊癫疯似的指着我身后龇牙咧嘴。   我有些讶异,张嘴和他对口型:“你犯什么病?”   时逸之挑起两条眉毛,张着嘴,嘴角一下一下的抽搐,仿佛下一刻就能口吐白沫。时逸之捂上脸,浑身上下都透着绝望。   下一刻,我听到陛下说:“……太皇太后有心了,乱嚼舌头闹事的已经抓到,五日后便能问斩,他是监斩。”   我慢慢的转头,见陛下正扬手指着我。   明白了,陛下早前就说过——盛岱川那事我办好有赏,办不好再上回法场。结果当天虽然事成了,城外埋伏却从我报上去的两万忽然变成五万,还要靠支援才打下来。事办的不好不坏,官复了,法场也要去,只不过这回做监斩。   ……只是,方才我盯着时逸之看那会儿,陛下和太皇太后他们两个,究竟又说了……啥?   为什么太皇太后看着这边的眼神有些不对?   我又错过什么了……   转头再看,时逸之用两只手把脸捂到严严实实,拒绝跟我说话。   时逸之身侧站着我爹。这老头挺直脊梁骨,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就差在脸皮上写“老子很爽老子就嘚瑟老子翘尾巴”了。   正愣着,周遭响起一阵阵贺喜声:“将军不过而立之年便有此成就,难得,难得啊!”   “那是,此次盛贼伏诛,还要亏得人家肯在打了胜仗后,委屈自己蹲牢房吃馊饭哩。”   ……我日他姥姥,怎么赶在这个时候升官……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老子把媳妇儿哄回来了,十分高兴,加粗加长加福利!   友情提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21:00——22:00以外的提示更新都是捉虫改错,不是真的更新哟。 第26章 二六   我升官了。时逸之借口一起庆祝,赖在我家里死活不走,时老爷子因为时兰小产的事,对我和时逸之中间的这点破事暂且做了睁眼瞎子,既没有找我爹告状,也没阻止我俩见面,只闷在家里,一门心思的琢磨着给时逸之找媳妇。   我爹娘出门跟几个老兄弟吹牛去了,整个府邸俱变作我与时逸之的天下。按说这样好的天气,草绿花红天碧云白的,依我性子一定又是去外面乱转,寻个热闹,可今时不同往日,有时逸之压着,我一时便很难迈过将军府的门槛。   出不得门不要紧,闷在家里斗蛐蛐也是种消遣。说起蛐蛐,头些天我还真在市集上遇见只好的——八厘大的蛐蛐,老板要价五十两,被我连威逼带利诱的砍到二十两买到手,取名常胜将军,现在约莫被林叔养的挺好,也不知道有没有再长大些……   正溜神,头顶忽然感到一股凉风,我本能抱头躲避,没想时逸之是在声东击西,一本卷成筒的书拐个弯打在我后脖领子上,还一连打了很多下。时逸之怒道:“半个时辰不翻一页,就会歪个脖子在这里傻笑,你看书呢还是做梦呐?你想什么呐?!”   我委屈的抬起头,讷讷答应道:“想常胜将军……”   话音刚落,时逸之神色缓和些许:“谁是常胜将军?”   我缩着脖子如实道:“我新买的一只蛐蛐……”   砰!又是一下。时逸之抿着嘴唇教训我道:“你晓得什么是玩物丧志么?日后要是叫我见到你养蛐蛐一类的东西,见一只拍死一只!速速低头,把你面前这页书给本公子念一遍。”   时逸之发怒时很好看,虽是横眉怒目,眉目里却又透了股别样的风流春意,模样真就和那气急了的小娘子一般,我看的欢喜,便也就顺嘴遛出一句调戏的混话。我道:“你现在这样,可像催着相公上进的正房夫人了!”   时逸之果然不再横眉怒目的对我了,他开始冷笑,冷笑过后讥笑,最后皮笑肉不笑。我被时逸之片刻间换了三种笑法的脸唬住,立刻低头,晃着脑袋读起书来:“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念到句末正要翻页,时逸之把扇子收了点在书本上:“停,这句是什么意思?”   天,这还有完没完了……我皱着脸,小心翼翼的摇头道:“……不大清楚。”眼见时逸之想要发作,我眼疾手快,三两下把一堆书本扫到地上,袖子擦一擦刻在石桌上的棋盘,而后一脚蹬在石凳上,俯身左手一颗右手一颗的落子。   时逸之哑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拧眉道:“旁的书便罢了,偏偏你今天要我看的是兵书,那我就得仔细地跟你掰扯掰扯。兵法这东西,纸上得来终觉浅,还得仔细研究。”残局摆的差不多了,我撩袍坐下,敲着桌子接道:“打仗这个事,凭的全是随机应变,最忌循规蹈矩。你看永安侯家那位小世子,平日聊起调兵遣将怎么样?一套一套的,结果怎么样?结果还不是被敌方干的像个龟孙子!”   时逸之不赞同的摇头:“你怎么总把反面典型记这么清楚。永安侯家的小世子,只是……”   我嗤笑道:“他不是例外,任何一个完全按照书本走的人都掌不了大印。其实仔细想想,咱以往打仗的时候,用的全是书上东西,只是不晓得这些东西叫什么名,咱依据实际情况,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譬如眼下的残局。”   说着话,我屈指敲在被黑子围的水泄不通的几颗白子上,示意时逸之凑过来看:“你看这块。乍一眼望去,白子已是强弩之末,面对的是腹背受敌的死局。”又落下两子,白子退,黑子进,至少有三成的白子被吃掉。我点着白子慢慢的道:“实际上,白子事先给自己留好退路,以死换生,以小输换大赢。”   时逸之终于来了兴致,抢过我手里的一颗黑棋,沉吟片刻,落子道:“倘若,黑子并不恋战,得了便宜便退,你又如何?”   我笑了笑,一颗白子正堵在黑子退路上:“给自己留退路,封敌人退路,你再仔细去看这些黑子的退路,一条死路罢了。兵者,诡道也,真而示之为假,生而示之为死。”   时逸之抬头,颇为震惊的望着我。   我道:“你说的这些个兵书我也看过两本,真的,真就是我爹口头上教给我的东西。我是个粗人,你跟我提釜底抽薪提破釜沉舟提反间计,我不懂,我懂的是,底下几万甚至十几万兄弟都信我,愿意跟着我玩命,我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我得尽最大努力让多数兄弟活着回来,我得胜,不惜任何代价。”   时逸之安静地听着我说话,半晌膛目结舌道:“你……其实也不傻啊……还真挺像个将军样子的。”   时逸之这副活见鬼神情挺有趣,我被他夸的格外荡漾,大脑充血,恶向胆边生,趁其不备一个转身将时逸之压在棋盘上,两手撑在他耳侧,低头吹了一声口哨。我歪着头故作轻挑地笑道:“本将军厉害吧,小娘子服了没有?”   事后我觉着自己当时是真傻了。我用兵痞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招数调戏时逸之,还期望着能见到时逸之像个良家妇女一样羞恼脸红,我这不是瞎子打蚊子,白费力气么?时逸之不是良家妇女,他这样的人若是搁在青楼,混不上花魁也能做个很抢手的红牌。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时逸之调戏人的手段不比我少,我吹口哨,他便拿扇子点着我心口往下慢慢的蹭,一路蹭到肚脐上两寸为止,轻轻的打圈。时逸之弯眸笑的比我还轻挑:“还没开始,怎就有服不服之说?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保不准啊,你是个银样镴枪头,本公子才是不倒金枪。”   镴枪头个屁!被反将一军,我自觉很落面子,脑袋一抽就决心与时逸之杠到底。时逸之用手指尖刮我喉结,我便也伸手去搂他的腰,四目相对,正要低头亲下去。时逸之忽然惨叫一声:“……停,我好像硌到腰了。”   我沉默地松手,再沉默地扶着时逸之坐下,天上适时的飘来几朵云,头顶适时的传来几声鸟叫。得了,改天差人把桌角磨圆吧,方桌看着太不顺眼了……   时逸之皱着眉揉腰,方才被他卷成筒的书册子摊平摆在桌子上,我伸头一看,乐了。   我道:“时大公子,原来您也看这种闲书,南通书生写的《侠客传》嘛,我也有本一模一样的。”   时逸之龇牙咧嘴的道:“里面描写挺有趣的,尤其是风雪楼主与跛子仙在华山比剑那段,传神至极。”   比剑?比什么剑?我把书翻到风雪楼主与跛子仙决战那段看过两眼,想了想,低头对时逸之讨好的笑出一口大白牙:“书上写的剑招,再怎么传神也不如亲眼看见,你喜欢看舞剑,我现在就舞给你看,如何?”   时逸之两眼放光:“你行么?”   表现的时候到了!我翻手震一下剑鞘,长剑出鞘握在手里,实打实沉甸甸的精铁宝剑。托劈刺砍,挑抹点挂,得空回头对时逸之展眉一笑,几个简单的剑招被我刻意耍出花来。   其实比起用剑我更习惯用长.枪,而且这样花哨且全是破绽的剑招也不大适合对敌,但是够好看,方才我见时逸之伸长脖子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一定很喜欢看。   几招耍完,我一腿盘在树上收剑入鞘,上面半个身子于半空中悬着下探,一树叶子簌簌的落,擦着我的脸落到时逸之额头上。时机正好,我用自以为无比帅气的动作甩一甩头发,鼻尖蹭着时逸之的鼻尖,笑道:“咋样?比书上写的好看吧?”   时逸之愣住一会,总算记起抚掌称妙,一声好看方说出个好字,目光忽的从我脸上移开,往前越过我,退后退两步,直着眼睛轻轻飘飘的喊了一声:“爹,您何时来的……”   我受惊过度,啪嗒一声从树上栽下来,脸着地。再转头与时老爷子俩人你看我我又看你,相顾无言,唯剩鼻血两行。   时老爷子看完我,再看坐在凳子上揉腰的时逸之,脸上神情麻木而绝望:“刚来。”语气平平若心如死灰。   时逸之匆忙起身道:“爹,您听我解释……”起的急了,忍不住又揉两下腰。   时老爷子的神情更绝望了些,半晌捂脸道:“老夫不听,老夫不想听……”   时逸之要解释,时老爷子不要听解释,俩人在我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我比时老爷子更绝望的趴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老实讲,我家和时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亲家,我还是头一回有这种,时老爷子是我夏侯谦老丈人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发糖,差等生读书日常_(:з」∠)_帅不过三秒新女婿,论cp是学霸的心酸,讲真我一向拉灯的,和谐从你我做起hhhhh   文里官职品级一类都是架空哦,深究不得……顶锅盖。也许以后会仔细研究一下。 第27章 二七   我坐在监斩席上,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鼻子上横着块红印,被刻意撸下来的袖子底下是纵横交错的鞭痕,再往下是从老虎凳上硌出来的,飘忽酸软的两条腿。   胳膊腿儿上的伤是我爹揍的,鼻梁是我自己摔的,要不是我爹在千钧一发之际想起我今天监斩,瞪着眼扔下正准备垫上去的砖头,我一定能深刻体会到“老子把你腿打折”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我伸手摸一把鼻子,幸好鼻梁没断,要不然真可惜我这张风流倜傥的脸。   我觉着,端看我爹昨天那两眼发红的山大王做派,估计是把年轻时候审探子的功夫全用我身上了。另有一点,我是真没想到,我家里能有老虎凳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敌我力量过于悬殊,反抗还没开始就是一顿胖揍,说句实在话,就我这一身看着跟案发现场似的伤痕,搁勾栏院里都得加钱。   呸呸呸,这怎么还说到勾栏院去了。   我被我爹揍这一顿,说到底还是因为时老爷子。   昨天时老爷子见到时逸之揉腰——尽管是被桌子硌的,但时老爷子充分发挥出他自小饱读诗书的毅力与想象力,一盏茶的功夫,一段缠绵悱恻至匪夷所思的段子就传到我爹耳朵里。末了一声长叹,分外悲凉的道:“兰儿的肚子不争气,这是我家对不起你们,可是……可是……唉!”   时老爷子方一说完,我爹脸都气黑了。我爹讲义气,看不得多年老友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他,于是把满腹怒火全发在我身上,抡起抽马的鞭子可劲抽我,抽到最后,还是时老爷子看不下去,提醒我爹说哪个少年不轻狂,管教一下,知个错就得了。   我爹当时顺着气借了这个台阶,鞭子缠在手上指着我问道:“你个小王八蛋知错么?”   我当时也被我爹抽蒙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真就拿出被俘虏时的骨气把脖子一梗,和我爹干瞪眼,顺嘴喊出一句不知。   然后我就上了老虎凳。   我觉得自己当时特爷们,从头到尾没喊一声疼。时逸之在旁边把脸都看白了,攥紧我爹的手,连声喊伯父这事是误会。我被他喊的心烦,两条腿底下还垫着砖头,忽然就暴喝一声:“误会个屁!老子就是想和你好了!怎么的!天底下断袖一抓一大把!比起公子哥们嘴里的玩玩,老子是认真想同你讨个一辈子!”   这几句话,是我被几个家丁按在老虎凳上喊出来的,十分悲壮。   喊完之后我就后悔了,我看到我爹反手把剑抽出来了。直到我爹举剑,时老爷子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我家教训后辈的法子大约与他家不大一样,不是单纯关个禁闭抄本书什么的,我家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时老爷子把我从老虎凳上救下来了。救下来之后,时老爷子和我爹并排坐在上首拧着眉头喝茶,时逸之沉默地抱住我,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只有手在微微的颤抖。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我觉着我和时逸之很像被王母娘娘棒打鸳鸯的刘彦昌与华山三圣母。   硬的不行,两家人开始琢磨着怀柔。我不晓得时逸之那边是个什么光景,总之我娘抱着我软磨硬泡大半宿,从孔子孟子说到男女情.事,再拐到祖宗牌位上,说到最后甚至放软了语气哄我道:“儿啊,听娘的话安心要个孩子行不行?你有这些个癖好,你去楼里胡闹,娘不拦你,或者,或者你换个人胡闹,娘都认了,但是……但是……”   人是挺奇怪的,白天我爹把我抽成那个熊样,我一副宁死不屈的壮士嘴脸,如今听我娘说这几句话,我竟然红眼圈了。   我道:“娘,人换不了。您儿子就这一颗心,里面先装错谢璟再装时逸之,再换一次……再换一次就得彻底死心。”   我说的果决,我娘却是个有耐心的,半晌揩着眼泪继续道:“你这样选,如何对得起咱家列祖列宗!”   我一瞬不瞬的望着我娘道:“娘,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人生而不过百年光景,有多大机会两情相悦?娘,您跟我讲的,您十五岁遇见的那书生,您敢说您忘了?”   我说这话其实有些投机取巧的意思,这么多年来,我娘其实同我爹很恩爱,但身边的人是争不过回忆的。果然我话音刚落,我娘神色复杂地望了我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我娘战败换我爹上,如果说我娘那算循循善诱,我爹就是威逼恐吓。深更半夜的,我爹挂了一身孝,怀里捧着我爷爷的木头牌位踱到我床前,指着我劈头便骂:“丫小王八蛋,你是不是嫌老子活太长了!想让老子早日去陪你爷爷!”   经过白天那顿操练,我现在看见我爹就腿疼,气势上便理所当然的弱了三分,开口稍显虚浮。我道:“冤枉,不敢。”   我爹的面色立刻便红润许多,瞪着眼乘胜追击地问道:“现在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么?”   我一手捂住脸,一手护住心口,不知俩字说的十分顺溜。我爹的脸又白了。   正待发作,天边儿碰巧的泛起层鱼肚白,我偷眼瞧着我爹在红白青黑之间变换不定的脸色,低声提醒道:“爹,我现在得去牢里提犯人,您……您就先把爷爷请回去?”   我爹狞笑一声,终于肯放我去起身洗漱,临了还不忘补上句抱怨:“老子等你回来的!”   我在心里连声嗤笑,回来?回他姥姥!脑子坏掉才回来,瞧这阵仗,我就是睡破庙也不能回来找他晦气!   一夜没合眼,做梦一般的游完街,我一头扎在监斩席上昏昏欲睡,一面等午时三刻扔斩牌,一面枕着胳膊睡出满嘴的哈喇子。   我睡的很不安稳,原因是盛岱川正在不远处骂骂咧咧的扰人清梦,问候完祖宗不尽兴,还变着法的问候我后辈,我被他骂的头疼,闭着眼随手往下一指:“嘴堵上。”   于是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正要继续睡,旁边一个穿红袍的小官提醒说时辰到了,我睁开眼,果然见日头已升的老高。午时三刻,一天中阳气最重的时辰,阴气遁散于无形,十恶不赦的犯人都会选在此时问斩,连鬼都不得做。   仔细想一想,上次我被判的是午时问斩,却让监斩官生生拖到午时三刻不动手,其中含义不能深究。   罢,想这个做什么,横竖我今天是来耍威风监斩的,不是那个倒霉被斩的。清一清嗓子,我把勾了红圈的木牌子掷到地上,随口吩咐道:“斩。”   没人动弹。两个刽子手木桩一般立在原处,既不拔刀也不绑人,离远了看就与那年画上的天师钟馗似的。我感到有些蹊跷,遂起身拔高音量又喊了一声:“时辰到了,斩了吧。”   靠近盛岱川身边一些的那名刽子手转头看我一眼,不甚客气的弯腰作揖道:“大人再仔细看看,时辰还不到。”   刽子手质疑监斩官,小猫和老猫叫板,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何况我脾气本来就臭,觉没睡够就更臭。我磨一磨牙,刚想冲下去踹这刽子手一脚,耳旁忽然响起阵很是熟悉的马蹄声:“刀下留人……!!!”   我怔愣着转头,见马背上坐着一个老熟人——谢璟他爹,谢衍。   搞什么,他们谢家是改行专劫法场了怎么着?   余光瞥见谢衍怀里那卷明晃晃的绸布,正要跪下,却听得对方气喘吁吁地道:“奉太皇太后懿旨……”   太皇太后四个字一出,我把弯下去的两条腿又直回来了。   谢衍传的不是圣旨。按理说懿旨没有圣旨管用,但我大楚的太皇太后是个例外,懿旨要救的人,圣旨要杀也得费些周折。   谢衍是来救盛岱川的,然而,盛岱川今天一定要死。   为今之计,只有不让谢衍把这份赦免的旨意读完。   身旁乌压压跪了一片,谢衍遥遥望着我,胜券在握的模样,也不管我要不要跪下接旨,张口便读道:“太皇……”余下的话全化做呜咽憋回嗓子眼里,谢衍赤红着眼恨恨吐出嘴里的半个苹果,盛怒之下,胡子开始阵阵乱颤:“夏侯谦,你……你……”   我左手拎了盛岱川死不瞑目的一颗人.头,右手攥着柄染血钢刀,踩在刑台上笑出一脸的诚恳歉意。我道:“对不住对不住,谢大人方才要说什么?接着说吧。”   谢衍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手里懿旨仔细卷回去,半晌方脸色苍白地道:“……你很好。”三个字从牙缝里慢慢的挤出来,我又笑了笑,也不晓得我这满是诚恳的笑容落在谢衍眼里会狰狞成什么样。   谢家倒向太皇太后了,换句话说,刑部倒向太皇太后了。   脑瓜仁一抽一抽的疼,攥着刀的手有些抖,约摸是伤口又裂开了。我叹声气,余光瞥见挤在人群中的一张青白小脸儿,再叹一声,道:“盛家没了,他的尸你来收吧,白柳。”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到头来撒泼耍混撸的最溜,可能我真是个痞子吧哈哈哈,正琢磨着以后有机会开篇现代文,把以前那个富二代跟禽兽法医的罗曼蒂克脑洞圆满一下,嘿嘿嘿   ps:快开学啦,不爬榜了,下周开始更新会变慢,正好也趁空仔细撸一撸后面的文,具体更新时间调整会修改在文案上,预计九月底完结。然后作说里矫情一下,北北不是个手速快的,放假时一天三千大概算极限了,因为要花几倍时间去修,比如说骂街吧,看着都是挺随意的荤话,用词偏口语,但北北总习惯琢磨“你他娘真有病”顺还是“你真他娘有病”顺,笔力是真的有限,感激大伙儿不离不弃,往后会更仔细的。不急的大大们可以先收着养肥,但是眼巴巴等着日更的大大们可能要失望了,北北劝习惯看日更的大大……放弃吧……。不骗你们也不瞒你们,如果碰上事儿多又不爬榜的时候,这儿基本就是缘更啊……具体缘更规律请参照隔壁《boss》。另外就是人称的问题,嗯,的确,用第一人称是我太不知死活啦,但我真的十分非常热爱耍流氓,风格会慢慢调整的~不过再怎么调整都不能指望我这二货写出正剧就是了,大概会往京味上拐?然后避开一些和大风相似的用词习惯——因为从《闲王》开始就有小天使说我像大风,挺逗的,可能是我沾了乱用人称的光吧,嘿嘿。讲真大风是我很喜欢的作者之一,能被这么肯定我挺荣幸的,但大风笔力好,我不行,估计改完我就真成北京老流氓了,尝试往现代文上琢磨吧。还有还有,头些天听说ssss偷战2票房,不说啥,战2是真好看,大家别进错片场,感激大伙儿看完我的啰里啰嗦,人老了就有点碎嘴,啾。   ——来自一个孤寡老流氓的啰嗦   最后一句,快开学了,作业都写没写啊~~~ 第28章 二八   盛岱川是被白柳亲手点火烧成灰的,他生前送给白柳的那点金银细软,到最后全变成他自己的一把棺材本。说来也有趣——偌大一个盛家,竟只有盛岱川一个死后得了口棺材的,买棺材的还是个倌儿,用的还是他盛岱川自个的银子。   白柳同我讲过,自从他与我独处过一个晚上后,盛岱川便再也没碰他了,但每月赏钱还会照给,一个子都没含糊过。白柳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在撒纸钱,满满一铜盆裁圆的纸钱,随手抓一把扬出去,飘飘荡荡的被热风卷着四处乱飞,下雪一样。   反贼的葬礼上听不得哭声,白柳也没哭,他只在这片纸钱中间安静温驯的站着,偶尔回头看我一眼,脸上透着些茫然若失。白柳道:“和他说过很多次,你找我单就只为喝酒,他不信,也劝过他很多次,不贪心才活的长久,他也不信。他根本就不信我,现在想想,其实不信才是对的,下毒那回,我不就半路心软了么。”   我想拍一拍白柳肩膀,一双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手上还沾着血。我叹道:“要么,你打我一顿吧,别想不开。”   白柳笑了笑,摇头道:“打你做什么?你没做错,我也没什么想不开的,这两年我偷着攒下不少钱,多半是他给的,我胆子小,怕死,寻思着往后就用这些钱做点小生意,安分守己的活到老,每年还能来看他。”   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进宫复命吧。   我与谢衍一道骑马入的宫,行到宫门口分开方向,谢璟往太皇太后住的祥安殿拐,我直走奔皇帝的御书房去,一路上过了三个关卡,临到门前腿开始发飘。   我觉着我现在十分地需要一张床,我想睡觉。   正要扣门进去,隐约听见屋里有些吵闹声,紧接着是花瓶玉器乒乒乓乓砸在墙上,还好我反应够快,一个转身往左退开三步,堪堪避过从门缝里戳出来的一根手指。   据目测,如果我没退,那根手指大概能戳进我鼻子里。   我这方正惊魂未定的抽冷气,陛下那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直直指向外面,见到我似乎也有些惊讶,半眯起的眼募的瞪圆,沉默半晌,不忘回头对屋里暴喝一声:“滚出去!”   我咂咂嘴,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根石头柱子。   再然后,谢璟就从屋里衣衫不整的走出来了。   我嘴角一抽,没忍住挑起一边眉毛,撩起眼皮偷偷摸摸地看。   谢璟慢慢的踱到门口,先是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再又惶惶不安的望了陛下一眼,开口就当没有我这个人:“陛下,臣……”   陛下磨着牙怒道:“趁着朕还不想杀你,滚……!”   谢璟拧起眉,看神情竟是少有的委屈:“臣不是有意欺瞒陛下,臣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只是,景郁书……”   啪!陛下忽然抡圆胳膊抽了谢璟一个耳刮子。这一个耳刮子抽的猝不及防,不光谢璟被打蒙了,连我也本能揉一揉脸,不动声色地迈腿离“战场”远了些。正在做有效撤退,耳旁又听得陛下强撑着平静地道:“谢璟,你才是刺客,你做下这种事,瞒朕这么久,朕不杀你已是分外的开恩。但是朕不想再看见你,你明天便动身去苏州做知府,非诏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听明白了么?”   陛下说的很是决绝,决绝到让谢璟总是清淡的一双眼里渐渐的透出些哀戚,少顷,谢璟撩起袍噗通一声跪了,回话语气活像黏了几层撕不干净的狗皮膏药:“陛下恕罪,臣宁可不做官也不走,臣到死都不走!”   “好,好得很。”陛下怒极反笑,顺手就抽了我腰间的刀,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陛下攥着我那柄沾满盛岱川鲜血的刀掂了掂,眨眼架在谢璟脖子上,咬牙道:“还要说到死都不走么?”   谢璟颇冷淡地道:“臣死也不走。”   我沉默地捂上脸。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可真够轴的,非拿自己的小细胳膊去掰别人家大腿,棺材摆到眼前都不落泪的,难道不晓得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眼下这情景,若是陛下过会真的要下重手割谢璟脖子,我救还是不救?   正犹豫,陛下翻手将刀掷在地上,拂袖离去:“你不走……你不走朕走便是。”   陛下走的快,留下谢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追,谢璟边追边喊道:“陛下,陛下!”陛下全当听不见。   谢璟又喊:“斯年……”陛下迟疑着顿住脚步,谢璟的眼还没来得及亮起来,陛下又抬脚往前迈。   谢璟终于失掉耐心,哑着嗓子满眼通红地吼道:“楚弘!我为你做这么多事!我为你做这么多,到头来却只换了一句不再相见是么?!”   陛下依然没有回头,只挥手叫我仔细跟上,随后连声冷笑道:“滚吧。”   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战到此为止,我转头意味深重地望一眼谢璟,抹把脸,屁颠屁颠的小跑着去追陛下。直追到御花园里,余光瞥见陛下的脸色从青白又转回红润,方才抱了拳,将今天在刑场上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禀告一遍,心说怪不得陛下要找我监斩。   今天的事,若换个性子温吞的文官,那还不成了随着谢衍搓扁揉圆的软柿子?   禀告完我没走,站在原地搓着手呵呵干笑,不多时,果然见陛下神色古怪的打量起我来,边打量边感慨道:“你的办事效率……很高。”   我只得梗着脖子望天:“陛下恕罪,臣回的早了。”   陛下接着道:“你方才看到了,朕与谢……”   我道:“陛下发怒,可是因为碰巧见到谢璟肩头那处疤痕?”   陛下不解释了,眯着眼笑吟吟地点头道:“是。”   我咧嘴一乐:“臣,斗胆问句,这回卧底改谢璟了是吧……?”   陛下饶有兴味地弹着袖子上的灰,并不应声。   陛下这个反应,让我对谢璟去卧底这事有了八成把握。俗话说招不在新,管用就行,陛下这是在故技重施,哄着太皇太后陪他玩儿这出反间计。我摸摸下巴,想起自己前些天同盛岱川虚与委蛇那会儿的闹心劲,没忍住万分诚恳的提议道:“还请陛下千万千万保障谢侍郎的人身安全……”   一句话说完,陛下望着我的眼神变了一变,轻声道:“你……似乎也没有面上看起来这么傻么……不错,有长进了。”   我苦笑着挠头,没好意思说自己曾经思慕过谢璟,还因为思慕大半夜的跑到谢府去上房揭瓦,拎着碗小米粥玩儿偷窥,结果碰巧就看见一个男的给光着膀子的谢璟涂去疤药。   谢璟肩头的疤已经没了,陛下上哪儿看见去?没看见却说看见了,这不是反间计是什么?   临到如今只有两件事我想不明白——一则谢璟是真刺客这个事,陛下是否真的早就知道,二则为何陛下在知道后还能如此的心平气和。   不过这两件事说到底和我没多大关系,想不明白便想不明白了。比起动脑子想这些破事,我现在更想要一张床,天,真困,困死了,困到快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短小了些许……因为北北又去刷巨屏战狼2了!现在还是热血沸腾的状态!听到开火那俩字真的,耳朵都热了!强烈推荐巨屏刷战2!   另外关于回复的问题,如无特殊情况,状态为已完结文文底下收到的留言就不回复了,北北要准备考试啦。还有就是,最近听话新弄了个微博:北北_418,不嫌弃的小伙伴可以去逛逛,毕竟J.J不方便聊天嘛,大家都~懂~的~ 第29章 二九   我没敢回家,思来想去,拖着满是伤痛的身子转到客栈要了间上房,窝在床上舒舒服服的补了一觉。   睁眼已经入夜,怀里依稀抱了个人。   我望着怀里睡得正安稳的时逸之,晃晃脑袋,闭眼再睁眼,人还在。   我咧嘴笑笑,全身雷劈一样弹坐起来,脊梁骨笔直,双手紧贴着腰窝背在身后,活脱脱一个战俘。正要把闷在心窝的那口浊气吐出来,抬头却对上谢璟的脸。   谢璟就坐在我对面的桌子旁,兴致缺缺地喝茶,从茶水颜色上推看,谢璟大概已在这里坐了很久了。   ……我究竟是睡了还是晕了。   正在为自己日渐退步的警惕性做深刻反思,谢璟忽然轻笑一声,听语气竟然颇有些失望:“枉我费大力气把人从时府偷出来送进你怀里,半个时辰过去,你竟然动也不动。”   我哑然地张大嘴。   谢璟又道:“睡醒便过来坐吧,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时逸之还在睡,我方才试着晃过他两下,晃不醒,大约吃了什么不害命却不干净的东西。谢璟在一旁撑着下巴等我,看模样的确有很多话要交代。我想了想,翻身下榻坐到他对面。   谢璟先是给我倒了杯茶,言语间少了从前那些疏离客气,多了点凌厉傲骨。谢璟道:“有些凉了,别介意。”   我皱着眉头灌凉水,谢璟怡然自得地看我:“从我进门起,你在梦里喊了三声子珂。”   我一口茶呛进气管,赶在生死关头及时转身,这才免了喷谢璟一脸茶水的悲剧。   谢璟慢慢地接道:“二十六声逸之。”   我惊恐万状地捂住嘴。   谢璟笑道:“随口说的,其实你方才什么都没喊,睡的和死了差不多。”   我:“……”这不是我思慕过的那个翩翩少年郎,这这这,这熊孩子是借尸还魂的吧!   我抽着嘴角看谢璟,谢璟自顾自地解释道:“我知道你在狐疑什么,你想不明白,为何陛下会对我是刺客这事反应的如此平淡——那是因为陛下根本还不知道。”   “我将景郁书被替换过的事同陛下讲了,也是我主动要做这个刺客的,陛下只把我的实话当做计划,压根就没往真的上想。这些年来,太皇太后在朝中埋下不少的暗棋,我们除掉很多,但始终苦于没有一个详细全面的名单,除不干净,而此次太皇太后回朝便是个契机,做的好了,就能拿到那份名单。”   我面上没什么表情地听着谢璟说完,抖一抖脸皮,回想起白天谢璟赤红着两只眼睛喊陛下“斯年”的模样,由衷感慨道:“你把这出戏演的真好,要不是我意外瞧见过你涂去疤药,我就真信了你的邪。”   “人是很有意思的,有时候,明明说的是真话,却总被当成假话来听。”谢璟笑了笑,一双眼隐在冰凉的月色里看不真切:“再说,也不全是演的。”   是是是,你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这点一定不是演的。我叹声气,其实自从对谢璟的那点心思彻底破灭之后,每回见到他,我这心情都挺微妙的。   你想,假如你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只猫,隔三差五的去给这只猫送鱼,好容易混的熟了,结果这只猫忽然朝你呲牙亮爪子,直到这个时候,你才看清它爪子里藏了许多年的血,看清他牙齿缝里还没来得及嚼烂的肉,还有它护在怀里的另一只猫。   这个视觉冲击还是挺大的。   所以我一直避着与谢璟单独相处,实在尴尬。   但也有避不过去的时候,譬如现在。   我用舌头顶了顶肿起来的牙床,这两天在长智齿,硬的凉的都碰不得,方才喝的那碗茶水便有些凉。“你有什么要交代的,直说吧,但凡在我力之所及之处,一定会帮。”   谢璟道:“番邦的小公主要来朝见这事,你听说了么?”   我道:“北方赤那大汉那一支的小公主?”   谢璟点头笑道:“正是。要来朝见的雅若小公主已经十六岁,明面上是来长见识,私底下任谁都晓得她是来找如意郎君的。”   我楞道:“她找夫君就找夫君,关老子啥事?”   谢璟看着我道:“这就是我要找你帮忙的事了,朝中那几个老学究成天催着陛下充盈后宫,照这么算,雅若小公主一来还了得?于情于理,一个个不都得上赶着劝陛下自己娶了么?你有那么多光棍兄弟,随便哪个努努力,保不准就赢了公主芳心了。”   谢璟越说越酸,醋味很快飘了满屋。我膛目结舌。   “这事好办,兄弟们不会把送上门的新娘子往外推。”好容易回过味来,我百感交集地喝一口凉茶水压惊,没忍住真心实意地劝谢璟道:“只是你,你当心别闹过了,把自己折进去。”   谢璟眯眼道:“我有分寸,再说……也不会让你白帮忙。”   谢璟话音刚落,我开始头晕,头晕的同时还浑身发热,看东西中了毒似的一片重影。我盯着谢璟那颗分成两半的脑袋原地打晃,口中喷出的气都是烫的,再使劲摇了摇头,飘进耳朵里的声音全黏着层糖水,腻到拔出细细的丝来:“看你跟时大人发展的太慢,随手帮一帮,不用谢。”   见鬼的随手帮一帮,谢璟是铁了心要把我挨打的罪名彻底坐实!我皱起眉连连苦笑,趁着还有点力气,并指成掌把自己给拍晕了。   晕前听见谢璟甚是百转千回的一声感慨:“白长一张大官人的脸,充什么柳下惠。”   夜深露重,我趴在桌子上睡得有些冷,隐约感到有人架着我往床上去。我昏昏沉沉的随他拖着走,眼皮勉强撑起一条缝,入目是时逸之挂了几颗汗珠的瓷白下巴。   我不晓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脑袋里乱糟糟的混成一团,下意识的就把脸往时逸之颈窝里凑。等到被他半拖半抗的按在床上坐下,便也顺手攥了他的手腕将人带到怀里。   这一带,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如同两军对垒,我进他退,我退他进,缠斗到后来,我俩身上衣服也没了,头发也散了,有计划性的两军对垒逐渐演变成两个孩童没有章法的撒泼打架,我反剪住他两条胳膊,他便回头咬我个漫山开花。   再往后,孩子打架变成煲鱼汤,上好的鳜鱼摆在眼前,仔细地去掉刺,蘑菇填进鱼肚子里,又从头到尾的勾了层鸡蛋清,入锅放小火慢炖。   鳜鱼大概也被炖的挺舒坦,在锅里一下一下的摇着尾巴乱晃,肚子里的蘑菇晃出来几回又自个塞回去,两眼渐渐翻白,猛的一个打挺跳跃,熟透上桌。   上桌时还在气喘吁吁的晃脑袋,吐着泡泡摆架子吩咐说:“你摸……摸错地方了,往下一点。”不愧是天性凶猛食肉的鳜鱼,牙齿尖利,浑身是刺。   但也十足鲜美。   听说吃鳜鱼能健脾养胃,补虚益气,这话真不亏,我在梦里喝了一晚上鳜鱼汤,隔天一早神清气爽了不少。正要睁眼,惊觉自己下巴上抵的不是硬木桌子,而是软绵绵的被褥,我没敢睁眼,翻个身四处乱摸一阵,摸到头顶两个床柱子,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清醒了。   莫不是,煲汤的事不是做梦吧……?   睁眼僵硬的转身,果然见身旁卷着个被子卷,细看一片狼藉。我咳嗽一声,轻轻去推被子卷,试探地道:“唉,逸之……”   没动静,被子卷一动不动,我慌了神,光着膀子坐起来,颤抖着捏住被子一角慢慢地掀开,一抖,里面轱辘轱辘滚出来两个枕头。   时逸之适时的推门进来,脖子上一个圆圆的牙印,瞪着眼,看杀父仇人一样看我。“看看看,看什么看!真活见鬼了,睡一觉都能从家里睡到客栈,还有你,你大半夜发什么疯?抱着个枕头又摸又亲的,一张床不够你折腾,害我大半夜的去加房?”   我盯着时逸之脖子上那枚牙印,眼珠转了转,道:“昨晚你没睡在这屋里?”   时逸之注意到我格外热切的视线,难得不自在的拢一拢衣领,鼻子里出气道:“没啊,我把你拖上床后便出去了。你别想着转移话题,我为什么在这儿,你快给我解释清楚!”   哦,这么说来,昨天我感到有人拖住我往床上拽那段儿竟是真的,伸头往他脖子里凑那段儿也是真的,剩下的就是春梦了。   想到自己大半夜的抱着个枕头磨蹭,我真是……真是十分的绝望。   我道:“这事往后再说,趁天色还早,赶紧回去换官服上朝吧……”   时逸之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我不放,半晌方磨着牙道:“官服是低领。容我提醒你一句,朝堂之上,我爹站在你右侧,你爹在后方,你……节哀顺变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附赠美容养颜的家常鳜鱼汤做法,可以尝试哟,很好吃!   1、将菠菜择洗干净,下入开水锅内烫熟,捞出过凉控水;   2、鳜鱼宰杀洗净,取肉切成丝,加精盐拌匀;   3、鸡蛋去黄留清,加淀粉调匀成糊;   4、炒锅注油烧至五成热,将鱼丝蘸匀蛋糊,下入锅内滑熟,捞出控油;   5、锅烧注油烧热,下入葱姜炝锅,放入鲜奶煮开,去除葱姜,再放入菠菜、精盐、料酒、鱼丝烧开,撇去浮沫,撒入胡椒粉、味精即可。   ——食谱来自万能的百度,我自己吃的话不喜欢放姜,会加蘑菇,具体做法依个人口味改变哈哈哈。 第30章 三十   早朝的过程十分煎熬。   有两位老人带头,余下两个小的望风,四个人,八只眼睛牢牢地黏在我身上不放,黏出我一身的冷汗。   这四个人中,我爹是鼓着腮帮子一直瞪我,脸黑的就跟十八年没刷的锅底没有两样。时老爷子看一看我,低头叹气,叹完气再抬头看我,看了又叹气,时逸之则会趁着他爹低头的功夫,拿余光悄悄地瞥我,满是担忧的皱紧眉头。剩下一个谢璟左右摇摆不定,一会看时逸之的脖子,一会看我的脸,左眼里写着戏,右眼里画着谑,一脸“我是好人不用谢”。   被几个祖宗盯贼一样盯着,我实在紧张的很,以至于整个早朝下来都没听清陛下说了什么,只记得谢璟难得的与他爹父子同心,一唱一和地拆许多人的台,以及早朝快结束时隐约提起的,有关雅若小公主的迎接事宜。   雅若小公主是赤那大汗的亲闺女,赤那大汗与大楚交好许久,不仅不许自己人骚扰大楚边境,还自觉自发地帮忙压制其他不安分的部落,为人十足够意思。   赤那大汗讲义气,我们也要礼尚往来,所以迎接雅若小公主的排场一定不能太寒酸,排场到了,一则可以宣扬国威,二则可以表示大楚对赤那大汗的重视,此可谓一箭双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步撵花车准备一堆,却没料到,这位只有十六岁的雅若小公主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而是位巾帼英雄。   小日子晃眼溜走十七八天,很快便到了雅若小公主千里迢迢寻夫君,啊呸,千里迢迢来朝见的日子。番邦女子与中原女子有很大不同,其中最不同之处要算服饰,中原女子崇尚温雅端庄的秀美,从脖子到脚踝都被几层衣料包着,走路叫莲步轻移,高兴叫笑不露齿,番邦女子则不然。   番邦女子比中原女子奔放热情的多,譬如这位雅若小公主。小公主带头在大殿上以番邦礼仪拜见大楚皇帝,头上一圈细辫子随着动作一跳一跳,白嫩的小胳膊露在外面,笑起来两颗尖尖小虎牙,不妩媚却能叫人酥了骨头。   等到小公主甜甜的喊出一声拜见陛下,离得近的几个世家子弟眼都直了,尤其为首的裕王爷,据说是推了城东一场蛐蛐大赛特意赶来看小公主的,全程嗑了药一般两眼迷离的状态,若是被王妃知道,不晓得又要跪多久的搓衣板。   正式朝见后是随意的几句寒暄,小公主被安排在一处行馆住下。   明眼人都清楚,除去岁贡,小公主来大楚的另一个目的是招亲。番邦与中原习俗又不同,他们都讲究个缘分天定水到渠成,就算陛下诚心要给小公主做媒,选的人不合她心意也是白搭,这点倒正随了谢璟的意。   偏偏小公主又是个喜欢闹的,仗着自己会些功夫,非要办什么比武招亲,还放话说只要能让她输得心服口服,长相又不至于太过歪瓜裂枣的,看对眼了立马就嫁,于是整个京城都得陪着她玩这场所谓的比武招亲。   有皇帝陛下撑腰,比武招亲的擂台很快便被搭起来,一帮人围着雅若小公主团团乱转。原本想着闹一闹也就过去了,没想这小公主真有些本事,个头不大,一根将近两米长的麒麟鞭舞的虎虎生风,出手专缴对手武器,缠走武器后便照着人手腕子一顿狠抽,小公主下手不留情面,大伙儿却得顾及着不能伤她,场面一时很有些僵持。   擂台打到第三天,眼见着无数英雄好汉被这位小公主的鞭子卷着丢下去,陛下的脸色是越来越黑,若不是有人劝着,恐怕就要亲自上台讨教了。   陛下发怒,小公主也不尽兴,小嘴噘的比天还高,一副很不痛快的模样。直到第四天一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小公主手里的鞭子忽然就失了准头,一个不慎砸到皇帝那边去,被站在一旁的谢璟伸手接住。   小公主的眼睛立刻亮了亮,顺手就收了鞭子扯谢璟上台。   当时谢璟穿的是文官袍子,打眼一看真叫一个腰细腿长貌比潘安,看着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也没拿什么武器,上台后只心不在焉的哄着小公主玩,翻袖挡了几下便被小公主牵制住,自己上赶着挨了一鞭佯输摔倒,作揖下台。没成想这小公主是个武痴的同时还是个花痴,一看谢璟要下台,干脆扔了鞭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哎哟哎哟的喊疼。   小公主扬手一指,边揉屁股边眨眼道:“他打赢我了,我要嫁他!”   傻子都能看出这小公主是自己摔在那儿的,无奈人家就认准谢璟不放了,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谢璟打败的,请皇帝陛下赐婚,陛下无奈,只得吩咐谢璟陪这小公主玩几天,培养感情。   我瞧着谢璟领旨谢恩时的脸色,整个都是油汪汪的葱心绿。   事后,提前得了我叮嘱的几位兄弟愁眉苦脸地做出总结——女人心,海底针,说好了比武招亲,比到最后还不是看脸?这新娘子啊,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一场胡闹就此打住,谢璟得了陪小公主四处游玩的旨意,一时半会也没空来找我兴师问罪。时家与我家的那几位老人,大概总算弄明白小子大了管不住的道理,只要我与时逸之腻歪的不算太过分,两家人都秉持着不闻不问的态度,只一门心思的去医时兰肚子。   于是连着几日,我与时逸之过的都颇为滋润。   这天一早,时逸之惯常来找我磕牙,我俩从各地风土人情开始抬扛,一路杠到谢璟与雅若小公主的婚事,时逸之咂嘴道:“你是不晓得,这两天子珂被那古灵精怪的小公主缠到头都大了,偏偏他爹很喜欢这个未来儿媳。小公主头一回来中原,真是看什么都好奇,今早还拉着子珂陪她逛窑子。”   我眼皮一跳,叹着气扔下手里擦了一半的短剑,同时逸之道:“东街的窑子还是西街的窑子?”   时逸之眯着眼笑道:“都去了,先去的东街再拐到西街,在西街呆的更久一点。”   我道:“所以你今儿早上,也是先去的东街再拐到西街,在西街呆的更久一点,是吧。”   时逸之揩揩额头:“我这不是好奇跟过去的么,赶明儿叫你一起去不就得了。”   我沉默地望着时逸之的一张笑脸,半晌扶额道:“你是去东街逛窑子解闷,碰巧看见子珂和小公主,又跟着拐到西街的吧。”   时逸之再笑:“小气劲儿的,这会显出你聪明了,本公子是去楼里取些东西,碰巧看见的。”   我道:“上回何小姐和方渊的事,就被你碰巧看见,我说时大公子,怎么全天下的八卦都被你碰巧看见,你告诉我,你去楼里取什么了。”   时逸之目光略略闪烁几下,对我干笑道:“取点小玩意罢了,说了你也没兴趣。”   一阵风吹过,我顶着一片被虫子嗑出个窟窿的槐树叶子道:“时逸之,我觉着我现在有些绿。”   时逸之嗤笑:“你什么时候不绿。”   好像是这样。   从时兰到时逸之,大概在外人眼里,时家兄妹就是我头顶上的那片青青草原。   时逸之看不下去我这张臭脸,甚是豪迈的拍桌道:“喝个花酒怎么了,又不干什么,走走走,跟我一起去。”   好家伙,真气量,隔三差五的约着自己相好一块逛窑子。   我道:“不去,太油腻。”   时逸之摸一摸鼻尖,话锋转个弯再道:“那去听书,左右这几天都闲着。城西德满楼新来了说书先生与沽酒娘,手脚麻利还会来事,听说那儿的厨子还研究出几个新菜式,我做东,带你去尝尝。”   德满楼?红油猪手与肉元宵!我当下拍板道:“去!现在就去!”   跟在时逸之身后吊着晃到德满楼,对面就是承阳阁,我俩寻了个靠窗位置坐下,一壶酒两碟小菜,就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段子下饭,倒也算逍遥。   直到两碟小菜见底,刚想结饭钱,却见楼里几个沽酒娘一个个叠着,伸长脖子眼冒绿光地往对面承阳阁看。不多时便听有人尖着嗓子喊道:“夭寿喽~夭寿喽~永安侯家的小世子猪油蒙了心,错把穿男装的番邦小公主给调戏啦~~~!!!”   话音刚落,紧接着是被揍成猪头的小世子给人踹出来,小公主旁边站的却不是谢璟,而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紫袍青年人,似乎是……我眯了眯眼,似乎是被掉过包的吏部尚书景郁书。   我与时逸之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分外整齐地一同拍桌吩咐道:“掌柜的!给我们换一个视线好些的位子!要能看清对面儿事情经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一向不喜欢在耽文里丑化女性,人家小姑娘也是挺可爱的嘛~   说来惭愧,印象里除了两年前码过几篇油汁四溅的番外,往后开的几乎都是儿童手推车,委屈大伙儿跟我一起吃素,尤其是跟着吃了很久素的,十分感激,日常啾。 第31章 三一   永安侯家里那位草包世子把女扮男装逛窑子的番邦小公主给调戏了,据说调戏过程还挺坎坷。   要我说现在的小姑娘就是话本听多了,好好的女人不做,非要学花木兰扮男人。一个十六七岁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真以为穿上男装就是男人了?就说那一身月牙白袍的小公主吧,啧啧,且不说那腰身那眉眼,想扮男人,起码也得把胸脯勒平再出门吧?   女扮男装这个事,只要是眼没瞎的,打老远就认出来了,也就是小公主出手阔绰,管事贪财才没把她往外轰。外人看破不说破,偏偏小公主自我感觉格外良好,自以为能瞒天过海以假乱真,进去不单要喝茶,还要美人作陪。要美人就要美人吧,还碰巧就和永安侯家里那个草包世子看上同一位美人。   小公主是被宠大的,平时想要什么没有?点美人这句话本来只是随口玩笑,没成想经草包世子这么一刺激,小公主当即认真起来,直接就从帘子后面噘着嘴一溜小跑地出来抢人了。   再说小公主生的是个什么模样?柳眉杏目粉面含春的,笑起来眼里能开出桃花儿,比楼里大半美人都好看都有味道。小公主一出来,草包世子立刻便把怀里那美人给丢了,两眼放光的盯着小公主流哈喇子,光看还不够,后来索性就拽了小公主的手把人搂怀里去了。   这种时候比的是谁更流氓,绕是小公主功夫再好,也被草包世子那张猥琐中露了几分肾虚的急色脸给吓到,抖着手,老半天没能抽出腰间的鞭子,最后阴沟里翻船,让半点功夫都不会的草包世子一口啄在脸上。   番邦比中原开放不假,却也没开放到能与一个陌生男子亲亲抱抱的地步。小公主花了些时间缓过神来,赶在草包世子伸手摸她的腰之前,皱一皱眉毛,闭眼哇的一声就哭了,一面哭一面抹脸,抖着肩膀抽抽搭搭的:“你,你嘴里怎么有股子韭菜味啊!驸马……驸马你快来打他啊,这混账欺负人,他欺负人!!!”   这两声驸马,喊的自然是谢璟。   按理说谢璟平时都很怜香惜玉的,今日也不知怎么的,竟会破天荒地做起缩头乌龟,闷在帘子后面一动不动。小公主在前厅喊的撕心裂肺,哀恸的就跟被拐卖的良家妇女似的,哭到最后,还是隔壁客人听不下去,出手把草包世子教训一顿。   隔壁客人就是被掉了包的吏部尚书景郁书,头些天帮谢璟擦去疤药那个。   我坐在德满楼靠门的一张桌子旁,抬眼瞧着对面蹲在承阳阁门口,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公主,心里直觉得可乐:“这事多有意思,朝廷命官集体逛窑子。依我看,子珂为了甩掉这个雅若小公主,那可真是下了血本——连下属的终生幸福都要出卖了。”   时逸之兴致勃勃地同我一起看热闹,眼珠子亮的仿佛两颗启明星:“未必是单纯为了甩掉小公主,你等着瞧吧,永安侯要倒霉了。子珂想投奔太皇太后,总不能空着手去罢?”   我震惊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时逸之哂笑道:“只有断袖才能看清断袖的事,子珂都恨不能把咱们的皇帝陛下供起来了,又怎么会跑到太皇太后那边去?反间计嘛,陛下一向玩的很转。”   只有断袖才能看清断袖的事,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我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陛下怕是早就看不惯永安侯这根墙头草。”   说起来,这位即将倒霉的永安侯,还是当今陛下的爷爷——神威皇帝亲自下旨封赐的。明面上,他们一家人世代只效忠皇帝,私底下呢,却是打着皇家名号净干些欺男霸女的缺德事,偏偏有先帝庇佑,让人想动都动不得。   谢璟要向太皇太后邀功,送这种外人面前名气大,却很招自己人嫌的人头最划算。   永安侯自己精明不犯错,架不住儿子不争气。调戏小公主这种罪名可小可大,往小了说是酒后乱性一时糊涂,往大了说是影响两国邦交,有太皇太后拿了这种致命的把柄在一旁推波助澜,死了许多年的先帝绝对护他不住。   思及此,我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满脸委屈兮兮的哭包小公主。可怜见的小姑娘,喜欢中原的什么不好,非得喜欢中原男人,经这么一闹,心里指不定对她选的这位仪表堂堂的驸马多失望呢。   热闹看够了,转回头继续听说书先生拍惊堂木。说书先生今天讲的是个老段子——薛仁贵与王宝钏。这段子有个俗气开头,富家小姐王宝钏爱上穷乞丐薛仁贵,不惜与亲爹决裂,蹦着高的要跑出去跟穷乞丐双宿双栖。后来两人如愿成亲,中途省略波折无数,薛仁贵从了军,从此杳无音信,王宝钏自此苦守寒窑十八年,终于等到做了西凉王的薛仁贵平安归来,却也带回一个西凉的代战公主。   更扯的还在后面,薛仁贵的真实身份根本不是乞丐,而是失踪多年的大皇子,隐藏许多年的宫中密辛终于大白于天下,故事讲到最后,薛仁贵做了皇帝,王宝钏被封正宫皇后,与代战公主二女共侍一夫,十八年苦等总算有了结果,合合满满的团圆结局。   至少说书先生是这么说的——从外人眼里的寡妇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多气派多威风,幸好薛仁贵是个念旧情的,换个人,有年轻貌美的代战公主在一旁比着,谁会立一个半老徐娘做皇后?   说书先生几句话说完,底下许多客人连声应和,都说王宝钏是个有福气的女人。我不爱听这种黏黏糊糊的情爱故事,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吹口哨,就等着时逸之什么时候听尽兴了,喊我回家。   等了半晌没听见动静,转头一看,时逸之正在那咂着嘴连连摇头:“也不晓得是谁点的这段子,还圆满呢,那王宝钏就是个冤大头!”   我道:“这话怎么说呢。”   时逸之道:“薛仁贵要是个真的有情有义的,就该和王宝钏一生一世一双人,娶什么劳什子的代战公主。”   我张了张嘴,心情很是复杂地道:“……哦。”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话,从爱好约着相好一块逛窑子的时大公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承阳阁那边的热闹已经散了,时逸之吃足了酒,拉我回去。行到半路,忽然抿着嘴唇情真意切地道:“唉,我说,你这些天都仔细着些,枕头底下放把匕首防身,算日子,一茬一茬的刺客要来了。”   时逸之把话说的关切,我立刻便想起,头些天陛下把我夸的天上有地下无那会,太皇太后看我的模样。那真是一双笑眼里藏了淬毒的刀,恨不能当场把我千刀万剐。   如今盛岱川在我手里死了个彻底,太皇太后指不定在背后怎么扎我小人儿呢。   或许陛下打定主意不放我回南边,就是为了让我时不时地到太皇太后面前晃荡几圈,给她添点堵吸引仇恨的。   人在愤怒时多半会做出错误的判断,更何况,现在太皇太后每回见到我,差不多都能怒发冲冠。   话说回来,时逸之料想的果然很准。   三日之后,五月初五端阳节,为给雅若小公主出气,永安侯被削了封号贬为庶民,小世子挨了八十大板,屁股肿成个发面馒头。听说永安侯为了表达愧疚之意,当天晚上抱着块石头效仿屈原投了护城河,最后被几个家丁用渔网捞起来的。   闹到后来,陛下适时象征性的为永安侯说了几句好话,搬出故去的神威皇帝做靠山,大家各退一步,永安侯被削了封号,但祖宅没有抄掉,看着依稀还有些日后会东山再起的意思。   自然,这些“意思”全是假象。陛下肯出言说那几句好话,完全就是为了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出一种……“永安侯是朕的心腹,朕很心痛,但朕无能为力”的态度。   五月初六,小公主放话说谢璟缩头缩尾的不像男人,不要他做驸马,转头欢欢喜喜地缠住景郁书不放。   至于谢璟,他失了小公主的芳心,却得了太皇太后的欢心,小日子过的十分滋润。听宫里那群小宫女讲,太皇太后见到谢璟错过雅若小公主这么个娇俏新娘子,心疼得很,正满门心思的想着怎么补偿。   没意外的话,太皇太后似乎是想把自己的一个外甥女塞给他。   要知道,甭管岁数大还是小,单按辈分算,太皇太后的外甥女可是和谢璟他爹一辈的。   有些福气,当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话本素材源于民间传说《薛仁贵与王宝钏》,日常啾。 第32章 三二   风朗云清日,悬梁刺股时。   不晓得时逸之最近受了什么刺激,正事不做,非得一头热的教我念书,还扬言要我在一年之内出口成章。唉,成章?我也就成个筐吧我。依我看,人家孔老夫子都说要因材施教了,不是每根烂木头都能长蘑菇,时逸之啊时逸之,他怎么就死活不肯放我这个反面典型一马!   我爹昨天刚跟我放过话——对我和时逸之的这些个破事,他现在眼不见为净,一大早的就带我娘到小树林幽会去了。陛下一连几天没宣我进宫,想必正在忙,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也是活该我落到时逸之手里,随着他搓扁揉圆。   正想趁空偷个懒,余光瞧着时逸之微微一笑,手里书册翻过一页,低头慢条斯理地道:“背一遍绿衣。”端的是一本正经。   时逸之就是有这种本事,甭管往常怎么胡闹,一旦手里拿起圣贤书,立马会现出一副文质彬彬的先生模样,不服不行。   但,绿衣是啥来着……?   我皱巴着脸冥思苦想老半天,硬没憋出声屁来,时逸之敛眸百转千回地看我:“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哦,原来是诗经里那个绿衣。我恍然大悟,遂磕磕绊绊地接着道:“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其亡……其亡……”   时逸之道:“下一句呢?”   天知道下一句是什么,我说的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我抬手揩揩脑门的汗,顺嘴胡说道:“曷维其亡,天地玄黄,秋收冬藏……”   时逸之额上青筋直跳:“是绿兮丝兮,女所治兮!见过背串的,没见过串这么远的!”   又串了么?我感到十分委屈,抿着嘴低声埋怨道:“我说我不背,你偏让我背。再说……再说我觉着秋收冬藏和曷维其亡这两句,还挺押韵的啊……”   时逸之摸着下巴冷笑:“怎么?敢顶嘴了?”   我忙道:“不敢不敢!时先生,咱打个商量,您别总让我背这种带绿字的行么?我都快绿透了……”   时逸之挑起眉:“成,背七月。”   七月……我单知道有句话叫一三五七八十腊,三十一天准不差,七月怎么背的?我揉把脸,便秘似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刚背两句就卡住,想了又想,想不起来,我只得搓着手干笑道:“咳,七月,七月……诗经里的,我记得它很长。”   我说的实话,印象里,七月这首小诗格外的长。时逸之眼睛往下嘴唇往上的那块脸皮抖了三抖,刚想发作,被我一手按着脑袋压在桌上。   又是一波刺客,看时候该用午饭了。不是我要说,这些刺客来的也忒勤快了吧,连着两天没断,一茬一茬的真比摆饭丫鬟还准时。我叹声气,随手拔了扎在桌子上的一枚银镖,十指扣着活动两下,转头对时逸之道:“你等我一会,解决之后一起吃饭。”   时逸之两个眼珠子微微晃动一下,道:“留活口。”   我留他活口,谁留我活口?然而嘴上还是答应道:“好。”说着话几步窜出去,却不料这回的刺客身材娇小,功夫套路也很阴诡,转眼间,竟会以一种诡异姿势矮身从我胳膊底下滑了出去,奔着时逸之劈头就是一剑。   怪不得敢自己来呢,原来是个高手。   我被这一剑吓得手脚冰凉,伸手便抓了那刺客后衣领子甩出去,刺客在空中转了半圈,回身一剑刺向我。正要躲,刺向我的剑半路转个弯,又转到时逸之面门上,乖乖,这刺客竟是来杀时逸之的!   我与刺客对的这几招,说起来漫长,其实也只有眨眨眼睛的功夫。刺客一门心思的去砍时逸之,我在一旁急得心肝乱颤失了分寸,缠他不住,索性张成个大字形挡在时逸之身前。那刺客冲劲很猛,滑到我身旁时没能收住势,噗的一声,一剑正扎在我右胳膊上。   这下好了,左胳膊一箭,右胳膊一剑,两边扎出个对称美,我最近怕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倒霉催的吧……   我瞪着眼,连着抽了几口冷气缓和疼痛,正要下手抓刺客,时逸之却比我先急了:“让你做个样子就是,怎么还真扎!还扎错人!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丫头,怎么一办正事就掉链子!”   扎……错……人……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怀疑自己幻听了。   我怔楞着抬头,见那刺客蹙着眉一把摘下面巾,眨一眨眼,秋水横波的风情。“对不住对不住,他跑的太快,我没收住剑……”我目眦欲裂。   我道:“竹竹竹竹竹……”   竹儿用鼻孔瞧着我啐一声:“呸!你才是猪!姑奶奶没名字的么?!你才是猪,你还是只不举的猪!”其泼辣模样与那天的软玉温香判若两人。   所以,现在这究竟算个什么情况?   一阵风吹过,时逸之的暴喝掺在荷花香里飘进耳朵。时逸之道:“闭嘴!”   竹儿对我吐一吐舌头,果然安静了。   少顷,我颤巍巍地抬手指着竹儿道:“你改行做杀手了?”   竹儿不看我,扁着嘴去晃时逸之袖子,开口声音甜甜腻腻仿佛仙人居那盘芙蓉糕:“老板,人家错了嘛~~~”   我抿着嘴唇,右胳膊一抽一抽的疼,半晌方眯着眼道:“老板?”   时逸之甚是绝望的捂上脸,低低骂了一句:“白养你们这帮吃干饭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深吸一口气,一股子道不明的邪火蹭蹭往上钻,满手的血全抹在时逸之袖子上,娘的,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有事瞒着我,他们都厉害得很,只把我一个当成猴子耍!顿了顿,我尽量心平气和地对时逸之道:“时老板,你倒是说说,你是哪里的老板呢。”   时逸之对我飘飘忽忽地笑:“常客,常客,喊两声老板没有什么……”   我顺手便揪了时逸之领子往上提,满心窝火:“时逸之,你真当老子傻呐?!”   从小到大,我没在时逸之面前发过这样大的火,这回是真被他逼急了,两眼通红,话都说不利落:“时逸之你是不是疯了!连自己都算计进去!说罢,今儿和老子演的这出苦肉计,又是为的什么?要不是老子手脚麻利,你是打算用哪儿挨刀?!”   我吼的底气十足,时逸之在我的胁迫下慢慢皱起眉,沉默许久,忽然笑了一声,开口前言不搭后语:“前两天在客栈那回,你对子珂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没睡死。”   我楞道:“……啥?”   时逸之弯着眼看我,语气是十足的轻描淡写:“你自己说的,只要在你力所能及之处,你都会帮他。那天在客栈,你宁可把自己打晕也不肯动我,你这人是个死脑筋,往往黏在一条路上走到黑。”顿了顿,神色陡然凌厉起来:“是,婉月楼和承阳阁都是我的,是我私底下收集消息用的。至于今天这一出——我也没想算计你什么,就单想试试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你知道,我不是个容易甘心的人。”   时逸之笑道:“喜欢是喜欢,我不做那个退而求其次。”   一席话说罢,我彻底僵在原地。一旁的竹儿很不合时宜地插话道:“好老板,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呀……”真是酸溜溜一缸陈醋。   纯粹一出闹剧。   我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有些疲惫,抓着时逸之衣领的手松下来,忍不住地苦笑道:“不用试了……老实讲,我现在很庆幸……非常庆幸这是假的,他不是来杀你的。”话说一半,脸有点发烧,鼻头有点发酸:“说什么退而求其次,你不是退而求其次,你是我的迷途知返。喜欢你这种话,我……我今天同你说出来,至于客栈那次,我不想……不想在不清醒的时候……”   余下的话没说出来,等了一会,时逸之弯起眸,两片澄澈湖面渐渐的漾起层潋滟微波。我从没见时逸之笑的这么好看过。   此情此景,就是拼着受伤也得干点什么表示激动才行!正要抱起时逸之转几圈,竹儿却在旁边怯怯地嘀咕道:“老板……他是个不举……”   我两手一抖,时逸之颠了几颠,双脚又落回地面,转头乐呵呵地道:“无妨,你老板我举就够用。”   竹儿先是看我,再转头看时逸之,忽然哦了一声,眉毛迅速蹙成个八字,慢慢地睁大眼,用一种不敢置信地语气道:“老板……他……他……您……您的口味真有趣。”   我直觉竹儿这会定是误会了什么。   果然,不消片刻又听到竹儿幽幽地说:“这,这个人,真是竹儿见过的,长得最魁梧的一只兔儿了……”   我险些呕出一口血来:“……时逸之,你楼里的姑娘还真的都挺……挺不可描述的。”   时逸之没理我,眯着细眼看竹儿:“慢着,你怎么知道他不举?”   “这个……”竹儿垂眸干巴巴的娇笑几声,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我猜的!我和他没亲过嘴!”   作者有话要说:   夜深捉虫,见谅。   好孩子不要学夏侯,书还是要仔细读的!   相信我,竹儿是个可爱的助攻,想不起她是谁的可以回顾第二十三章 ,日常啾。 第33章 三三   竹儿那声尾音绕了几圈的辩驳,听起来格外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时逸之抿唇仔细地给我包扎伤口,打结手劲明显加重:“除了亲嘴,你俩还干什么了?”话毕手腕一翻,缠了几层的白布隐约透出点红,我倒抽一口冷气。   时逸之这种人才不去刑部做事太可惜了,他不是在给我治伤,他是在上刑。   我感到很委屈。   我道:“别的就真没干什么了……再说,以前的事都不能作数,要是作数,你隔三差五的逛窑子,又怎么说?”   时逸之咬牙切齿地道:“我……我其实是去查账。”   也是,差点忘了这两个青楼都是时逸之的,他去查账无可厚非。事到如今,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时逸之的消息会如此灵通了——我就说么,怎么天底下的大小八卦都能被这小子碰巧听见——原来是早有预谋。   但是,一想到名满京城的时大才子私底下竟是个鸨爹,我这心里还真有些五味陈杂,尤其是……这鸨爹现在还是我的相好。时逸之闹别扭从来不明说,我倒不担心自己从今往后再进不去承阳阁的门,依他的性格,十之八.九……   “你要是喜欢,赶明儿我同小卢还有秋妈妈打声招呼,算你白嫖。”   ……果然是这样。   这种时候需要诚意,关键时刻,我抬手抹一把冷汗,十分谄媚地哄他道:“千万别打招呼!就他们那样的,白嫖我都不要。”话说到一半,伸手无赖似的抱住时逸之的腰,嘿然一笑:“我单就想嫖你,多少钱都成。”   一片寂静。半晌,时逸之红着耳朵尖重新为我包扎了伤口,药涂的那叫一个轻柔仔细。   我对自己能臊到时逸之这样厚脸皮的人感到非常意外。   包完伤口又进屋换了一套衣裳,考虑到时逸之袖子上都是血,我便顺手也给他拿了一件绯袍。时逸之与我身高相仿,只是骨架子小,不出意料地把我这件外袍穿成个麻袋,长度正好,宽度超标,一整个人裹在袋子里晃晃荡荡,十分有趣。   时逸之皱着眉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么骚包的衣服,我从前以为你的衣服全都是那样的。”   我道:“哪样的?”   时逸之道:“跑不出黑白蓝三个颜色,没想还有红的。”   还真是这样。我捂着嘴偷乐几声,脸上止不住的开始荡漾:“其实……其实你穿的这件,是我成亲时穿的婚服。”   时逸之呆愣愣地看我,模样分外可爱。我越看越觉得喜欢,遂继续不知死活地道:“时兰的凤冠我也留着,你戴给我看可好……亲娘亲娘!时大老板您脚下留情嗷嗷嗷——!!!”   时逸之的脚尖点在我脚面上,慢条斯理碾了碾,而后抬头看着我微微一笑:“你方才说什么了?再说一遍。”语气就跟杀鸡的问鸡“你喜欢煲汤还是油炸”相差无几。   我赶紧识相道:“小的问您饿不饿,中饭要吃什么。”   时逸之笑道:“只要是你出钱请客,我什么都吃。”真他娘的抠!   半个时辰后,换了衣裳的时逸之与我一同坐在仙人居二楼的雅间里磕牙。酒过三巡,时逸之忽然道:“京兆尹唐期被削官了。”   “唐期?”我仔细回忆了一遍,一拍桌子:“四年前才名动天下的那个状元郎唐期?我记得他,当初他可是太风光了,头顶翎花绕了一圈,不晓得迷倒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话说回来,好端端的怎么被削官了?”   时逸之点头道:“正是他——不懂得审时度势,自以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结果被旁人翻出做京兆尹时贪污受贿的铁证,若非赶在陛下提仁政的时候,怕连命都保不住。”   我道:“做官的没几个干净。”   我这话一出,时逸之笑的直咳嗽:“别忘了你也是做官的,怎么说话没点谱!”   我想了想,话锋一转:“唐期被削官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时逸之被我看了一会,终于慢慢地正起神色,蹙眉道:“有关系,关系大了。”   这里面一定有些说法。我叹口气,很有自知之明的提醒道:“你从头说吧,慢慢说,别把我说晕了。”   ……   所以原来,时逸之也是陛下的人。   时逸之同我讲的,唐期被削官这事牵扯颇深,表面上是因为他贪污受贿,实际上是为了扳倒当年帮他科举作弊的主考官——段阁老。   段阁老是太皇太后的人,做人也算本本分分,唯一能被人拿捏住的缺点就是贪财。唐期生在富户人家,有些小才华,却也没到惊才艳艳的地步,当年没少为讨个功名孝敬段阁老。段阁老有心给他个后门,恰逢秋试,唐期与从外地来的穷书生封意安同一茬进了考场,段阁老心里活络,灵机一动,这是天大的好机会啊!唐期已在京城小有名气,封意安一个外乡人谁认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亲自提笔,悄悄地把封意安的文章署名换成了唐期。   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连封意安都不晓得,还曾天真地以为是自己学识浅薄才落的榜。   唐期如愿中了状元,一时风光无限,还有段阁老收他做门生,背靠大树好乘凉,官员亨通,无人能挡,最后索性做了段家女婿,贪污来的银子,多半都拿去讨段阁老欢心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原本可以就此揭过。偏偏封意安真是个有才的人,在去年的秋试上又写出一篇使人叹为观止的好文章,主考官却不是段阁老。   去年的主考官叫纪源,是个细心的文痴,初读此文便大为拜服,顾不得尊卑身份,竟会亲自去封意安所在的客栈拜访讨教,两人细谈之下,方才对三年前那场秋试的一点猫腻有些察觉。   毕竟唐期中了状元的那篇文章与封意安平日所做文章太过相似,其中风骨,更是几乎一模一样。   了解了事情始末之后,纪源便想点封意安做状元,以弥补他这三年里受的委屈。封意安是个聪明人,心知段阁老权重,自己又与唐期有这么一层糟心的关系,若贸然入朝为官,必遭打压,满腹才学抱负难以施展。   思来想去,封意安将自己的打算与纪源仔细说过一遍,谢绝了纪源的好意。纪源无奈,只得将第二名的榜眼提为状元,封意安则彻底地改名换姓,入纪府做了一名普通的幕僚先生。   原本是天知地知的事,活该唐期嘴巴不严谨,婉月楼里喝了酒,自己吐出来。   事后时逸之悄悄地去纪府拜访过,证实此事不虚,封意安的确是可堪大任之才。   无论什么消息,只要被时逸之探到,陛下不久也会知道。这两个人一合计,很好,正愁段阁老碍眼呢,唐期这种自己送上门的人头,任谁都没道理不要。   本来单凭贪污受贿这一点,段阁老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唐期是段家女婿,段阁老又怎会其他于不顾?只可惜唐期脑子不够用,不晓得咬定青山不放松,抵死不认的道理,进了牢房刚挨两鞭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直到浑浑噩噩的画了押,才发现那张纸上的罪名不单只有耽误受贿,还有科举舞弊,行贿,买卖官员这几条,然而为时已晚,黄花菜冰凉。   有唐期认罪,纪源适时的举荐封意安出来,段阁老便理所当然地无话可说,只有跟着唐期一块认罪。   京兆尹的位置空了,换谁填上又是问题,时逸之便是在愁这个。   陛下的意思,是要封意安来做这个京兆尹。   一张大馅饼砸下来,却不知封意安怎么想的,按理说如今真相大白了,正该是他得意的时候,有皇帝撑腰,想做什么做不成?哪想到几茬说客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封意安只是礼节性地表示感激,打定主意继续闷在纪府做幕僚,纪源劝都没用,半点不松口,逼急了还要撞墙。   封意安是个能用的人,说白了一块肥肉,陛下哪有就此放弃的道理?怎么办,继续派倒霉的去跟封意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呗。   时逸之就是那个倒霉的。   时逸之道:“这两天正打算去纪府看看,上面下了死命令,封意安这个人,一定要拿下。”   我揉了揉额角,半晌道:“你说的我脑瓜仁都疼,容我仔细捋一捋——你们整治唐期是为了扳倒段阁老,却无意发现封意安这一块肥肉,是不是这样?”   时逸之笑道:“可以这么理解。”   我两个眼睛直转圈:“你为什么不长话短说?”   时逸之咳了一声,悠悠道:“是你让我从头说起的。”   我:“……”我真是个大写的自讨苦吃。   喝了两口小酒,时逸之又道:“我是真摸不准这个封意安的脾气,劝人出仕,总不能空着手去罢,可是带什么去?如他这样有大才华的人,金银珠宝太俗,字画古玩讨巧,想对篇文章又怕对不上他的心意,适得其反,真正难搞得很。”   时逸之说的义愤填膺,我忍不住出言打断他:“唉唉唉,说什么呢,别忘了你时逸之也是这堆难搞的才子佳人里的佼佼!”   “大俗即是大雅。”时逸之住了口,偏头对我眨眨眼,勾唇一笑:“本公子可不难搞——银子给够了就成。”   我张了张嘴,没出声,半晌抬头沉默地看天。   夫子唉,出了时逸之这般大俗的才子,真不知是大楚之幸,还是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在原本的大纲里,唐期叫陆元永,封意安叫刘桓。昨天想了很久,最后决定给这俩人改个名字,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呼吁大家支持原创,或许我人微言轻,但我还是要这么说——请支持原创。日常啾。   另,只在名字上做点文章,两个人性格没原型,大家只看个乐呵就好了,请不要在评论中出现任何人名,我喜欢一片和谐的评论区,不喜欢战火连绵……   开学了,不能日更了,我尽力吧。 第34章 三四   时逸之的确没有空着手去——他从竹儿那里“借”了一支金步摇。   金灿灿沉甸甸,半个手掌还大一圈的步摇,以金钩弯曲成雀儿形状,雀喙处坠玲珑剔透的珠玉三串,晃一晃叮当作响,好听又好看。   话说回来——端看竹儿满脸欲言又止又恋恋不舍,一副撅着小嘴看如意郎君的模样,这大概是她最贵重的一样首饰。   摊上时逸之这样的抠门老板,想来竹儿也很不容易。   时逸之将这支金步摇拿帕子擦的一尘不染,捏在手里转了几转:“也罢,劝将不如激将。堂堂七尺男儿成天的窝在别人家里吃干饭,不如哄他去做女人好了。”   女人两个字被时逸之刻意加了重音,我在一旁听出满身的冷汗,半晌方道:“唉,你真打算送他珠花儿么?”   时逸之理所当然地点头道:“不止有这东西,我连大全套都给这个姓封的准备好了——褙袄布裙绣花鞋,一样不少,再送水蓝肚兜一件——绣了鸳鸯的上好绸缎绢丝,大户人家小姐才用得起。”   希望不是竹儿穿过的。我想了想,皱着眉头由衷建议道:“你还是带两个家丁去吧,你这样说,封意安同不同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听后肯定很想揍你。”   时逸之的一双狐狸眼弯弯眯起:“你不和我一道去么?”   我往后退了一步,才道:“不去了,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去也是添乱,况且……裕王殿下约我一起去……”   时逸之把眼又眯细了些:“裕王?裕王约你干什么去?吃喝还是玩乐?”   其实是先吃喝再玩乐,乐完再去买只蛐蛐,但我没敢这么说,我只道:“殿下只喊我去,并没说去干什么。”   时逸之盯着我看了一会,两个黑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确认我有没有撒谎。就在我顶不住压力想要对他和盘托出的当口,时逸之笑了一声:“行,你去吧,正好这几天我手里的事情多,算你放假养伤。”语气自然的就跟老子教训儿子似的。   说实话,我亲爹都没把我看这么紧过,瞧时逸之如今这副做派,我怕不是找了个相好,而是找了个后爹吧我。   私下再不服,面上却要耷拉着脑袋听教训,末了还要恭恭敬敬目送“后爹”出门,直到他时大公子彻底在我眼前消失不见,我方才心如死灰的想起来——饭钱没结,银子在时逸之身上,最要紧的是……仙人居概不赊账。   都说急中能生智,事实证明人在危机时刻的智慧真是无穷大的。就在拎着毛巾帕子的店小二离我不到三米时,说时迟那时快,我抬手捏了一只苍蝇扔到盘子里,结账两个字的音调陡然拔高,变成一声怒吼。我拍着桌子把话喊到底气十足,妥妥的恶人先告状,我道:“结账……个屁!真他娘的恶心死了!你看看这菜怎么吃?!”   话音刚落,苍蝇飘在菜汤里蹬了几下腿,慢慢的翻起肚子。店小二脸色一变,正对着我作揖道:“爷,您息怒,这顿算您白吃,您白吃。”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但好歹不用结饭钱了。   也不晓得隔三差五的在仙人居吃霸王餐这种事情会否被探子们报到陛下那儿去。话说回来,头些日子陛下还说要自掏腰包管我在京城的一切吃喝玩乐嫖赌,饭钱一类的,回头找他填上就是。   走出门后良心尚在不安,低着头一阵风似的飘到裕王府,扣门两下,开门的是怀里抱了一个小豆丁的王妃。王妃仰着头把我打量一遍,目光如炬地问道:“谁约的谁?吃喝还是玩乐?”模样与时逸之一般无二。   对于王妃我一向不敢隐瞒,于是连忙道:“殿下约的臣,约莫是先吃喝再玩乐。”   话未说完,裕王从屋里火急火燎的跑出来,手里攥着个书筒,裤腿往上挽到膝盖,庄稼汉似的:“小夏啊,你这就不厚道了啊,本王约你是有正事相商,怎么就成吃喝玩乐了?还有王妃——男人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女人插嘴做什么?去去去,赶紧的吩咐底下人炒几个小菜,再温壶酒,本王同小夏,我们俩是真有正事要说。”一面说还一面给王妃递眼色,生怕王妃出言拆他的台。   裕王怕老婆,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偏偏裕王不自知,总想着在外人那里留些面子。王妃大概早习惯了裕王这般闹腾,目光在我俩身上来回梭巡几圈,提起裙摆翩然离去。   只不过,原本以为裕王找我单为喝酒,可方才听他把话说的那样重,难不成真有正事相商?我越想越觉着有道理,不妥不妥,我得先把话问清楚,若是真谈正事,我……我还是别进门的好。   天知道,这几个月的“正事”折腾下来,我现在是有多糟心!   正待开口,裕王却先一步扯住我的衣袖,直接把我往院子里拖,边拖边自顾自地嘀咕道:“唉,王妃这样跋扈,全怪本王平日太宠她了,现在倒好,不分时间场合的跟本王耍小性子……”   裕王说的兴起,我转头望一眼摔门进屋的王妃,眼角一抽,忽然就想起从前在南边那时候,王妃因为裕王借酒撒疯的事,当着全体将士的面不好发作,只好装作贤惠地把人扶回帐篷,帘子一放,反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叹气道:“殿下不必说了,臣都懂,都懂。”   裕王攥着我的手,险些热泪盈眶。   裕王道:“小夏,你……你……你真乃本王知音呐!”   我抖着脸皮干笑,没再提醒裕王“我究竟姓什么”这件事。酝酿好半天才道:“殿下,不知您方才说的正事……”   风吹叶子落,裕王一拍脑门:“哎呀!你看,光顾着和你说话,本王都把正事给忘了。小夏呀,咱别买前些日子看上的那只蛐蛐了,本王昨儿见到只更好的,九厘啊!整整九厘那么大!威风凛凛,百战百胜,活脱脱一只蛐蛐成精!”   原来还是买蛐蛐。我早该想到的,裕王口中的正事,有八成是别人口中的闲事,余下两成,一成不是好事,一成没事找事,亏我真跟着他提心吊胆了一番。   我坐在裕王对面,看他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满腹心思全放在欠仙人居的那顿饭钱上,最后还是裕王看不下去,出声问明缘由,亲自掏了二两银子帮我还债。   但是裕王这二两银子不白给,他请我喝酒,我就得帮他挑蛐蛐——毕竟他只会斗蛐蛐,不会看蛐蛐,说白了,裕王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冤大头,次次上当,回回不改。   一直等到几盘菜见底,王妃再没露过面。我瞧着裕王的脸色已有些不对,便劝他好歹去跟王妃支会一声,没料到裕王不是一般的好面子。   明明怕王妃怕的要死,裕王却硬是撑着张白脸对我道:“支会什么?本王要去哪里便去哪里,小莹不会管这个。”说到不会管这三个字,手里的筷子一抖,夹起的花生粒儿又落回盘子里,啪嗒一声溅出朵油花。   为防裕王继续大言不惭惹怒王妃,我很识趣的没有反驳他。   等裕王用过饭,我俩一前一后的出门转过几个弯,分开两路。我去仙人居还债,裕王去卖蛐蛐的摊位占位子。听裕王讲,今天要拍的这只蛐蛐名叫白大王,据说很不同寻常,从没败过,许多爱玩的富家子弟都卯足劲要抢它,去晚了,可就连只蛐蛐腿都摸不到了。我对这样神奇的蛐蛐很感兴趣,还了债,便也急急忙忙地跑去那里。   我到那儿的时候,拍卖已经开始了。许是老板有意炫耀这只白大王的神威,不让大伙儿出价,倒先寻了另一只蛐蛐同白大王打比赛。白大王也的确不负众望,十足凶残,几个回合便斗的另一只蛐蛐萎靡不振,直到一记绝杀,底下一众看客分分叫好,裕王更是眼冒绿光,举手便要抬价,被我眼疾手快的按住。   我盯着那只白大王看了一会,凑到裕王耳旁道:“殿下,还是去买原本看上的那只吧。”   裕王皱眉道:“为什么不买这只?你没见它方才多威风?”   我叹道:“殿下,您仔细看这只蛐蛐,它嘴巴旁边嵌了一根细针……”话说到一半,我轻轻咦了一声,住了口。   裕王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免不得转头看我:“怎的?”   我抬手把落到一半的下巴按回去,颤抖着指向不远处,道:“殿下,您看那边那个……是不是不久前被削了封号的永安侯?”   裕王把眼眯了一眯,迟疑地道:“似乎是。”   我再道:“永安侯旁边那个,是不是谢璟?”   裕王颇沉重地点头:“大约是。”   永安侯与坑了他一把的谢璟在小巷子里相谈甚欢,其中之事,细思实在恐极。   出门买个蛐蛐都能碰见八卦,这运气也是够差了。有那么一会子阗寂无声,裕王沉默地看我,我也沉默地看着裕王,许久许久之后,裕王忽然道:“小夏,趁现在还没摊上事,咱俩快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了!   10w多了有些激动,嗯,啊,就是激动,感激大伙儿不嫌我写的烂,一只追到现在,感谢浇灌收藏和票票,日常啾。 第35章 三五   裕王说,趁现在还没摊上事,赶紧跑,对此我举双手双脚赞同。   所以我俩跑了。   一路跑回家里,慢慢地在院子里踱了几圈,越想越不对味。   按理说永安侯现在就是颗废子,是谢璟投诚到太皇太后那方的一个台阶,陛下不管他,太皇太后也懒得理他,一个两头都不被待见的人,谢璟和他混在一起做什么?   可要说谢璟心怀不轨,也不对。谢璟的确有不少小心思,可他的小心思全在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上,对陛下则是一千一万个衷心,尤其是在经过陛下为了帮他解毒,将盛岱川暂且收押那件事后,谢璟对陛下更是彻彻底底地死心塌地。   陛下是个什么性子?倨傲又谨慎多疑,心眼儿多的就跟马蜂窝似的,虽说的确在治国上很有两把刷子,却也不是一般的记仇。换句话说——陛下是个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主儿,如今却肯为了他谢璟,让一个险些成事的逆贼多活好几天。陛下都抻着那个别扭性子做到这份上了,谢璟没道理再不满什么。   也罢,许是我想多了,谢璟与永安侯混在一起,大概只为安抚他吧。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我竟也变得这般草木皆兵了,这样不行,这样是会掉头发的。   总这么混吃等死不是办法,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可是能做什么呢……   想了又想,眼角余光落到院子旮旯一叠垫桌角的《资治通鉴》上,罢了,看书吧,不看书就真的只剩睡觉了。   说来实在令人痛心,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想当年老子甩膀子气走多少位教书先生?如今竟也沦落到靠这些枯燥玩意来打发时间了,真是有些……有些……唉,或许我真得仔细看几本书,此情此景,我居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成语来表达自己复杂且憋屈至极的心情!   捧着书捱过两三个时辰,天将黑时,我爹带着我娘从外头回来了。不同于前几日的关公脸,进门后我爹似乎很高兴,见到我,不仅没发火,还分外和蔼的夸我用功,说着话两只牛眼弯弯眯起,一个鬓角泛白不怒自威的糙汉子,居然破天荒地笑出一口大白牙。   我感到受宠若惊,大惊后是大怕。我一把将我娘拉到身旁咬耳朵,酝酿老半天方道:“娘……我的亲娘,老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中邪?魔障?失……失心疯?他还认得人么?”   我娘难得地没有说话,只斜着眼啐我一声,帕子捂了嘴咯咯的笑。倒是我爹,这老头乐呵呵地把我娘从我的搀扶下接回到自己怀里,眯着眼咂嘴道:“臭小子会不会说话?翅膀硬了,敢咒你老子魔障?”   我连忙虚心告罪,心中却仍然隐隐不安:“爹,要不您骂我两句,再不济我去给您找鞭子,你别吓我,您这冷不防慈眉善目的可太吓人了……”   话音刚落,我爹终于又把眼瞪圆,拍着胸脯喘的就像条脱水的鱼:“你……你……混账东西!老子今儿心情好!不跟你个小王八蛋计较!”模样十足的凶神恶煞,我终于放下心来。   我道:“爹,您今天遇见什么美事了?”   我爹刚要开口,我娘把布帕子仔细叠好塞回袖子里,抿唇娇柔一笑,一个消息砸的我晕头转向。我娘笑道:“你爹呀,是在高兴为娘肚里这两个小的!”   有那么几个呼吸的功夫,我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忘了反应,脑子里全在重复一句话:我娘怀了。我娘,怀了。我,娘,怀,了。   大约是嫌我反应太过平淡,我爹又在一旁声如洪钟地补了一句:“大夫说的,龙凤胎!老子从今往后再不用指望你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了!”   我总算反应过来掏掏耳朵,半晌抽着嘴角道:“爹,您今年多大岁数了。”   我爹欢欢喜喜地道:“虚长五十六。”   我又转头问我娘:“娘,您呢?”   我娘抬手拢起耳边的几缕碎发,脸色有些不愉地道:“没事干么你?竟然问女人家年纪,为娘的今年周岁四十二。”   好家伙,一个不惑,一个快花甲,现在这俩人给我搞出一对龙凤胎。我勉强定了定神,少顷,我面无表情地对我爹比出大拇指,由衷赞叹道:“老爷子,您真是……真是宝刀未老,老当益壮,壮的很啊!”   我爹嘴角那抹笑容愈发深刻,满脸写着嘚瑟二字,口中却十分谦虚地道:“哪里,哪里,比你强一点。”一面说一面咧着嘴巴傻笑,生怕别人看不到他身后那根翘上天的尾巴。   话说回来,我娘怀了,这对我来说可真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要是能有个争气的弟弟,从今往后娶媳妇生孩子,为我们夏侯一脉延续香火这种活儿就不归我管了!抛开这些糟心事,以后这天高海阔的,那可真是随着我蹦高折腾,光是想一想就舒坦。   所以,我的好弟弟,为了你哥我不被抽死,你可千万千万别是个断袖!   都说好习惯要从娃娃抓起,决定了,我弟是我们家里的一块宝贝疙瘩,我一定打小让他见识到各类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避免他跟我一样,闷在军营里几年见不到一个母的,临到头生生憋成个断袖!   只不知到时候,我爹会否放心把这个小萝卜头给我带……   一高兴就容易肚子饿,我美滋滋地摸到厨房啃过两个包子,心说自己今天过得可真够刺激的。   早上被竹儿假扮的刺客扎了一剑,意外得知看着人模人样的时逸之私底下竟是个贪财鸨爹。中午在仙人居吃了一顿霸王餐,愧疚之下,同裕王借了二两银子颠颠的跑回去还饭钱。下午,去东市买只蛐蛐还能碰见在小巷子里谈事情的谢璟与永安侯。直到晚上,我爹又甩给我一个双响炮仗——我娘怀了对龙凤胎。   好家伙,这一天闹下来,我是由震惊转为惶恐再转为惊喜,转到最后,一整个人都是麻木的波澜不惊。   说句不客气的话,现在除非陛下要再无缘无故地砍我一回,否则,什么稀奇古怪的消息都不能让我皱一下眉头了。   悄悄地重新处理过伤口,一夜无梦。   隔天早朝,周遭一如既往地血雨腥风,我站在人群里昏昏欲睡。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总之终于听见海公公尖着嗓子喊退朝,我便又随着人流慢悠悠的往外晃。   一直晃到殿外,我抬手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台阶下依稀蹲了个人。   瞧那两脚撇成个外八,挽袖子露胳膊,弯着腰弓背蜷成一团的蹲姿,不用看脸便知道,这个人绝对是裕王。   再往前走了几步,低头一看,果然是倚台阶睡得正香的裕王殿下。   无论裕王为人有多不着调,好歹是个王爷,直接把他敲醒是不敬,我只得叹气,伸手轻轻地晃他肩膀:“殿下,醒醒。”   裕王闭着眼,攥了我的手举到唇边,吧唧一口亲上去,嘴中念念有词:“小莹……本王和你说过多少回……你是王妃,重活叫下人去做……你看你这手都粗了……”   顿了顿,屈指在我手背上刮几下,再捏一捏:“小莹,你的手……怎么长大了……”依然没有睡醒的意思。   我忍无可忍,索性在裕王对面蹲下,闭眼再睁眼,气沉丹田地道:“殿下,王妃正在您身后!”   话毕,裕王刷的一下站起来,顺带着把我也拉起来,两眼瞪成一对铃铛,满脸惊恐地喊道:“哪儿呢?!”   我抽回手,道:“殿下在梦里也念着王妃,此番心意,着实令人钦佩。”   “小夏啊,本王可算堵到你了,这早朝可真的太早了,困乏得很。”裕王终于彻底地清醒过来,眯眼吐出口浊气,四下看过一圈,干笑着伸长脖子跟我说悄悄话:“昨天回去,本王仔细地想了一想,本王觉着,咱还是把谢侍郎与永安侯见面儿这个事汇报一下,免得将来有一天,万一,本王是说万一——万一真出了事,上面再怪咱知情不报,实在冤枉。”   嘀嘀咕咕几句话说下来,我看着裕王那副神经兮兮的模样,没忍住乐出声。裕王不知道谢璟那点小心思,有此怀疑也是正常的,可,裕王不知道我知道,谢璟与陛下,两个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的人,再折腾又能出什么事?说白了,说时逸之叛变我都信,说谢璟反水,打死我都不信。   但是我不能同裕王仔细说这里面的事情。想了又想,我只道:“殿下不必忧心,要我说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关于谢侍郎的小报告,都不该由你我去打,所以……还是不要和陛下提起……”   剩下半句没能说出来,我僵硬地抬头,迎面正对上陛下笑意温和的脸。陛下一手搭在裕王肩膀上,把同样僵硬的裕王推到一旁,自己凑到我面前来,慢慢地笑道:“夏侯谦,有什么事,不能同朕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已经不敢保证更新时间,只能说每周字数1w 往上吧……   大伙儿都想看小谢,嗯,对此我只能说……不用担心他和小皇帝,好歹是暗恋中的初恋,小谢戏份很重,非常重,只能剧透到这里啦~日常啾。 第36章 三六   陛下问我,有什么事不能同他说,我心道那可多了去了。但真这么答话是找死,所以我只得恭敬地抱拳道:“陛下明鉴,臣对陛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陛下颇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转头去问裕王:“皇叔你说,有什么事不能同朕讲?”   裕王跟着我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开口稍显底气不足:“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既如此……”陛下把拇指上的玉扳指转了一转,抬手指着我道:“朕有些事要和他说,皇叔有兴趣旁听么?”   裕王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地精神继续摇头,没有俩字吼的十分迅速,果然没有辜负我对他的不信任。   临了,裕王在转身离去之前,还悄悄地向我投以同情里掺了些愧疚的目光。   但是,光在心里同情愧疚有个屁用!裕王只在脸上写了他对不住我,两条腿跑的却比兔子都快,眨眼的功夫,眼前只余一抹浮尘。   唉不是,当初是谁为了堵我,起大早来金殿外蹲着?是谁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心要跟陛下打谢侍郎的小报告?裕王他怎么能比我脸皮还厚?换句话讲——做人怎么能无耻到他裕王这个地步!   愤怒归愤怒,眼下还有尊更难伺候的大佛等着我伺候。我屏着息转头,对陛下十分勉强的咧嘴笑道:“陛下有何事吩咐给臣?”   陛下盯着我的脸看,半晌道:“你先不要笑了,比哭还寒碜。”   我立刻便把笑收回去,板起一张冷脸。   陛下又看了一会,终于满意点头:“走吧,陪朕去御花园逛几圈,朕与你慢慢的说。”   我的个亲娘,是我患了耳疾吧!陛下方才说的什么?要去御花园?还要与我慢慢的说?究竟是个什么事情,需要陛下带我去御花园慢慢的说?上回在离将军府不远的小巷子里,尚且能给我说出个冒犯天威的罪名来,这回换成在御花园——彻彻底底的别人家地盘,我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行,我绝不能被陛下牵着鼻子走,痛定思痛,我鼓足勇气对陛下道:“陛下就在这里吩咐吧,臣一个粗人,赏不来那些花花草草的。”   话音刚落,陛下立刻挑眉:“夏侯谦,朕瞧你最近有些飘啊。”又是句让人听不大懂的话,约莫还是跟齐王学的。顿了顿,陛下叹道:“也罢,这里说便这里说。方才早朝那会儿,几个老臣合起伙来催朕立皇后,你都听见了吧。”   我茫然地抬头:“……啥?”   陛下板起脸,说话语调也跟着冰凉起来:“混账,你早朝那会都在干什么?!”   一句话震的我清醒大半,连忙跪下告罪道:“臣知罪!陛下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陛下的脸色缓过来一些,摸着下巴小声嘟囔道:“其实,也用不着你赴汤蹈火……”   我捂着心口,直觉有些不好。   跪在原地等过一会,陛下又把方才的提问重复了一遍。陛下笑道:“朕问你,方才早朝那会,几个老臣合起伙来催朕立皇后的事,你知不知道?”   我立刻点头:“现在知道了。”   许久没有动静,我没忍住抬头望去,不巧正与陛下那双透了些玩味的眼对上,心里立时咯噔一下。果然,不多时便听陛下接道:“朕听说,你前些日子思慕谢卿,思慕至茶饭不思?”   我差点被自己的唾沫给呛死。   我曾经思慕过谢璟这件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仔细算来,除去我爹娘外,盛岱川知道,可他已在我手里死透了;白柳知道,但这孩子早就远走他乡;时逸之也知道,却不会没事找事的把这种八卦讲给陛下听;剩下一个谢璟自己,更不可能和陛下多嘴一句。   所以,我对谢璟有过的那点小心思,陛下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事绝不能轻易承认。迟疑再三,我十分陈恳地道:“臣年少不经事,坊间传闻又夸张了些。至于谢侍郎……臣从始至终没有想过。”   陛下抬眼:“从未想过?”   我吞下一口唾沫,干笑道:“……其实也想过那么几年?但是陛下!臣现在可没想了!臣想通了,臣从前对谢侍郎的那点喜欢,说到底,是飘在半空中看不真切的,臣……臣现在心里有人了,臣对这个人才是……才是落在地上,实打实的喜欢。”   我以为我解释的足够明白,期期艾艾的望去,却见陛下依然皱着眉头,半晌嗯了一声,尾音是拐着弯往上去的:“居然,还有几年这么久……”   好嘛,合着我全白解释了,陛下又在捡他自己想听的听。长叹一声气,索性闭嘴。   余光瞥见时逸之从台阶上慢慢地迈下来,四目相对,时逸之一本正经的和我打手势,食指往前一探,要我过会去宫门口找他,我想了想,对他眨左眼。   等时逸之走没影了,陛下又道:“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你不还求着朕给你找点事做么?这回事情来了。”   我忙道:“什么事情?”   陛下两指卷着额前那缕碎发慢慢的顺下来,皱眉道:“催的人太多,立后这事不能再拖。你……你就帮朕选选人,再张罗一下封后大典吧,日子定在中秋,还剩两三个月,应该够用。”   我嘴角一抽:“……别闹。”   陛下翘着一边嘴角笑:“你说谁在闹?”   我连忙低头认怂:“臣在闹。”想了想又抬头,苦哈哈地去提醒陛下:“陛下,恕臣直言,礼部有那么多人供您差遣,您……您何必用臣帮您选后!这……这不合适。”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叹气,陛下也叹气。“礼部尚书年迈,经不起谢卿折腾,朕体恤他。”   我苦笑道:“陛下只体恤礼部尚书,却不肯体恤臣么?礼部尚书经不起谢侍郎折腾,难道臣便经得起么?”   陛下随手拍一下我的肩:“朕觉着,你怎么着也比礼部尚书经折腾。”我连哭的心都有了,却听那头继续道:“再者……现在这个时候,有太皇太后在宫里看着,也不能放任谢卿乱折腾。此事朕不便出面,你同他有交情,应该怎么去和他说,你自己掂量着办。”   我分外沉痛地点头:“还有么?”   陛下张了张嘴,却道:“没有了。”   我转身告退,没走两步,陛下又出声把我喊住:“夏侯谦。”   我再转头,陛下逆着光,身周隐隐的渡了层光晕,脸上神情看不大清楚:“你只肖记着,朕不会杀你便是。”   我长舒一口气,笑道:“臣谨记。”   提心吊胆的听完吩咐,出宫门时已是神清气爽。陛下方才,明显是把有话说成没话,但不论陛下原本想说的话是什么,我都没心思,也没那个兴趣去听。我只知道,陛下说到最后,承诺给我一块“免死金牌”。   我到底没能蹭上时逸之的马车,缘是裕王难得够意思了一把,没回府,正在宫门口陪时逸之一块儿等我。离老远望去,裕王蔫蔫地蹲着,越发衬得站在宫门前的时逸之丰神俊朗。   时逸之乘的是小马车,只有一排座位,两个人挤挤就算了,三个人实在有些勉强。我和时逸之,我俩谁都没那个胆子委屈裕王挤进来。商量来商量去,我在前面驾马,裕王和时逸之乘马车。   一路颠簸。我骑在马上,隐约听见裕王正在马车里和时逸之絮叨些有的没的,什么城西新开了家古玩店啦,或是哪里的酒馆新来了沽酒娘,只要不是正经事,裕王似乎都摸得门清。   托时逸之这个情报贩子的福,如今我对京中各处八卦都有一些浅薄的了解。若真仔细说起来,其实裕王这个人很有意思。   按辈分算,裕王是当今陛下的皇叔,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兄弟。先帝那一辈的兄弟姊妹共有十六个,先帝排第六,裕王排十五,死因不明的齐王是老九。   当初太皇太后与齐王联手把持朝政的时候,先帝的这些个兄弟姊妹,或被贬,或被杀,唯裕王一个得以幸免,囫囵个的躲过许多灾劫。旁人都对齐王这位瘟神敬而远之,只有裕王恬不知耻自觉自发的往上凑,今天从齐王府顺走一两样贡品,明天再“借”走一叠银票,至少从表面上看,裕王与齐王最为亲近,也最得齐王照顾。   如此混过十来年,齐王意外战死,陛下亲政,大楚终于彻彻底底的变了天。   齐王一死,大伙儿都猜与齐王最亲近的裕王免不得要失魂落魄一阵,连陛下也提前遣人登门安抚过,谁料到,直到装了齐王衣冠的棺材板被运回来,裕王酒照喝戏照听,甚至,为哄王妃高兴,还抽空去学了一段女起解,拉着满王府的丫鬟小厮陪他练戏,裕王自己唱苏三。   莫说缅怀悲痛,裕王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中秋佳节,适合成亲,日常啾。 第37章 三七   可要说裕王真觉得没所谓,也不贴切。裕王会在清明的时候给齐王除一除墓前的草,年年都去,去了也不带纸钱,只带一壶酒,拔了草,喝了酒,靠着石头牌位小睡一会儿,再乐呵呵的晃回府去。   其实让人想不清楚的,不只有裕王对待齐王的态度,还有谢璟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老实讲,虽然实质上的便宜被谢璟占了,但是在我心里,于感情这件事上,两两相较,更禽兽一些的却是陛下。   如今看来,陛下分明是清楚明白地知晓谢璟对他的心意,却说什么也不肯给对方一句准话,成天吊着人家为自己鞍前马后地卖命。   或许就是因为,谢璟在陛下面前软懦乖顺惯了,陛下方想不到谢璟才是真刺客这一层。更或许,陛下也是有那么点喜欢谢璟的,但这一丁点的喜欢在所谓的大局面前,显得十分的微不足道。在陛下眼中,谢璟是个能说话的人,也是个能在必要时候被牺牲的人。   还记得那天晚上,谢璟对我轻描淡写地提起过——他对陛下说的那些话,并不全是演出来的。   也还记得,被水涮过一般的碧空下,谢璟追在陛下身后,皱着眉头一声声地喊道,斯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又换来什么了?   从前觉着陛下是别扭,有什么话不愿明说,但陛下既然迟迟不肯纳妃封后,还肯为谢璟多留那姓盛的几天,便是对谢璟有意。如今再看,却是我想差了。   陛下将封后这事交给我,言语间又明里暗里的否决掉不少人选,陛下不封后,大约只是单纯的不想被外戚分权,至于谢璟——若谢璟真的不可以牺牲,陛下便不会在留盛岱川这件事上有任何迟疑。   立刻要留的留才是真想留,先要杀再要留的留,多半是做给旁人看的。   胡乱琢磨一路,转弯把裕王送回王府,我火烧火燎的钻进马车,挨着时逸之一屁股坐下。时逸之见我脸色不对,侧过头道:“怎么了,陛下又难为你了?”我摇头,将方才想的悉数与他说了。   时逸之皱眉望着我,道:“你怎么也学着揣测旁人心思了,陛下怎么想,说到底与你我无关。”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时逸之是个什么意思,只斟酌着道:“不是刻意揣测,只是觉着,陛下偶尔有些……”   时逸之目光灼灼:“你对子珂似乎特别上心,一遇到他的事,你连脑子都好用了。”   我张着嘴呃一声,慢慢的缩了脖子,头两天被竹儿刺伤的胳膊又开始隐隐作痛。我讪笑道:“有么?没有吧,没有。”   时逸之忽的收起扇子,厉声道:“没有就别琢磨,当心有一天给你自己琢磨出祸害来,别觉着听见陛下说不会杀你,便理所当然的安心了,死算什么?”   时逸之鲜少对我这么严厉的说话,我终于如梦方醒。   大概是在京城待久了的缘故,近几日,我在无意中琢磨的事情,的确有些多,有些危险。   有了觉悟后,我没忍住一把将时逸之捞到怀里,侧头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满脸欣慰又情真意切地道:“不想了不想了,有你在可真是太好了!”   时逸之身手不行,没能及时躲过去,被我压着糊了一脸口水,模样十分嫌弃:“滚出去发疯,立刻滚出去!”我眯着眼拿下巴上新长的胡茬蹭他,权当没听见。   正想再多亲几口,余光瞥见时逸之的袖子动了动,慢慢的拱成个小球,小球再慢慢的移动,最后在袖口处钻出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来。   小奶猫提溜着眼珠子看我,抖抖耳朵,抬爪子恶狠狠咪呜了一声,看模样是想扑过来挠我,没奈何太瘦小,被时逸之层层压叠的袖子绊住,一歪头摔在时逸之腿上,四脚朝天,仍不忘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对我呲牙。   我的注意力全被这只小奶猫吸引过去,俯身捏住猫儿后颈肉,饶有兴趣地把它提到半空,咂嘴道:“你的猫?”   时逸之直起身子懒懒的看我,打个哈欠:“不是。它是我方才在马车底下捡的,我家马车底下都有个收杂物的暗格,这小猫想乘凉却来错地方,一整个卡在暗格里出不来,我在马车里听见猫叫,顺手便把它放出来了,正想送给你养。”   我伸手去点小奶猫有点发干的鼻子:“你养便是,为什么要送给我养?你知道,我不大会养这些活物。”   时逸之立刻拧着眉毛摇头:“不成,我家里养了只大狗,没法再添一只猫。”   我跟着时逸之皱起眉,眼看着小奶猫在半空中锲而不舍的冲我挥爪子,有些发愁:“那便放了吧,你看它又不喜欢我。”   时逸之抿着唇道:“可是我喜欢它。”   我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变得底气十足:“我养!”   时逸之忍着笑道:“养只小猫罢了,看把你勉强的。”   说着话,小奶猫忽然伸头轻轻咬我的手指尖儿。用两只小爪子捧着,尖牙磨了磨,咬一下,歪头再磨一磨。小奶猫下了大力气咬我,我却是毫发无损,只觉得被带了倒刺的猫舌刮着,有些痒痒。小奶猫咬的挺卖力,我鬼使神差的便把一个指节全伸进小奶猫嘴里转一圈,抬头看看时逸之抿得紧紧的唇,再低头看看手里张牙舞爪的小奶猫,脸皮忽然就有些发烧。   我忽然觉得这小猫还挺可爱的。   捏着小猫又逗弄一会,我呵呵笑道:“谁说我不情愿了,我可情愿了,我连名字都给它取好了,就叫小逸!”   时逸之满脸茫然地看我,少顷注意到在我逗弄之下仰着脖子喵喵叫的小猫,嘴角一抽,一扇子抡到我左脸上,伸手便要抢它,被我一个弯腰灵巧的躲过去,再顺手把这小奶猫塞进怀里。   躲避时不当心撞了头,龇牙咧嘴喊疼的同时还不忘嘚瑟:“还想和我抢东西?小娘子回去再练个十年八年的吧!”   小娘子仨字一出,时逸之当场便怒了,唇边温笑变作冷笑,撸起袖子直往我身上扑。时逸之扑的猛,马车里的地方又不大,我怕他磕到哪里,急匆匆的伸手去护,也是赶巧,马车就在这时一个急转弯,彻底停住。   马车停住,时逸之没停住,我被他带着倒下,怀里小猫很不适时的从我怀里钻出来,喵了一声。   时逸之低头望着我,我仰头望着撩开车帘子那车夫,车夫伸头望着我怀里的小奶猫,三个人都很绝望。   小奶猫开始在我身上踩来踩去,晃晃悠悠地踩到我两腿中间,眯着眼蹭一蹭时逸之胸口,扒着他衣领往里钻。   车夫抬手抹一把汗,转头看一眼身后正对着的时府大门,道:“车坏了,小的下来修一修,现在修好了,二位大人莫怪。”顿了顿,闪着精光的绿豆眼一眯:“离到地方还远着,小的去驾车。”   人才!   等帘子撂下,小奶猫也钻回时逸之怀里,车夫驾马掉回头,带着我俩满城乱转。我被时逸之扶着重新坐起来,伸手抹一把脸。“你家的这个车夫叫什么?”   时逸之捏一捏小猫耳朵,若有所思地道:“张大力。”   我深以为然地摇头道:“做车夫真屈才。”   时逸之摸摸下巴,附和道:“你说的有理,这人很会看脸色,反应又快,赶明儿我调他去承阳阁做龟公。”   我沉默下来。   颠簸过小半个时辰又绕回来,我与时逸之各回各家,小奶猫归我养。   一路上,我被这只小猫踩得有些上火,想着赶紧去喝些凉茶降火。刚迈过门槛,林叔板着脸,把一张大红请帖呈到我面前来:“少将军,这是给您的。”   我了然道:“小公主和景郁书的婚帖吧。这种事情,你和我爹说就是,我不爱参加这个。”   林叔道:“将军忙着给夫人熬安胎粥,不理杂事。”话说一半皱起眉:“再说,这也不是景尚书与小公主的婚帖,而是方渊公子与何小姐的。何小姐说了,这份婚帖是单给您和时侍郎送的,是她亲笔写的。”   好半天之后,我才隐约想起林叔口中的这位林小姐是谁。犹豫半晌,我迟疑地道:“时逸之以前提过亲的那位何小姐?”   林叔点头道:“正是。”   我再道:“她和方渊成了?怎么回事?何尚书不是不同意他俩的婚事么?”   “现在又同意了。”林叔抖一抖眉毛,低头颇无奈地道:“何小姐还让我给您带句话。她说——她与方渊的这门婚事,还要多亏您与时侍郎帮忙。若非那天晚上,您与时侍郎翻墙去何府,碰巧被她爹看见……”   “总而言之,如今何尚书认为方渊公子是个靠谱的年轻人,起码比时侍郎靠谱。”   怀里的小奶猫又喵一声,被我压着脑袋按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补昨天的。   最近事情很多,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有时的确排不开,更新很不规律,望见谅,亲爱的们不要熬夜等啦,早上刷新就可以哦。日常啾。   ps:小猫这梗是真事改的,曾经开车听见猫叫,最后在前车盖的缝隙里找到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也不知道它怎么钻进去的,不过幸好没伤到。听说小动物们喜欢去车下取暖或乘凉,所以,亲爱的们以后可别像我这么粗心,记得在开车前仔细检查一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哦。 第38章 三八   何小姐托人送婚帖,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把时逸之的那份也一并送到我手里。   将怀里的小猫崽交给林叔照看,我走三步退两步地磨蹭到对面时府门口,手里捏着那张婚帖,原地转圈,踌躇不定。   说老实话,自从我与时逸之有了这层说不清楚的关系,我真是打心底里怵时老爷子,平日能不见便不见,就怕时老爷子一个看不顺眼,转头去找我爹告状。若真是那样,我还不得倒霉催的再上一回老虎凳?   但是婚帖必须要送,犹豫许久,我终于鼓足勇气扣两下门。   开门的是时兰,见了我,神色立刻便有些不对,挡在门口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直觉不大好,捏着婚帖的手心里冒出一层汗,顺带就被那帖子染上一手的大红色,细看甚是吓人。   静过半晌,时兰低着头道:“慎礼哥哥,你……你过会儿来行不行?现在家里有客人,爹娘和哥哥都在招待客人。”   我越过时兰往院子里望了望,有些好奇地道:“是什么客人,很重要么?”   时兰抬头看我一眼,脸上带了些难以言喻的同情:“很重要,所以你过会再来吧。”   我想了想,将手中揉了半天的婚帖递给时兰,道:“既然这样,我便不进去了。这是何小姐与方渊的婚帖,你把它给你哥,且与他说,何小姐嘱咐过,一定让他去。”   时兰唔了一声,接过婚帖,作势便要关门,没料想时老爷子忽然从前厅走了出来,略一抬头,正正与我四目相对。   我险些拔腿逃跑。   正斟酌着想打声招呼,时老爷子竟一反常态地迎上来,略带些责备地对时兰道:“兰儿,你也忒不懂事,怎么不放你相公进门?”教训过时兰,又转头对我分外和蔼地笑道:“贤侄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快进来坐,快进来坐。”   时老爷子说一句话,我便退后一步,直等到他把话说完,我这两条腿便和失了知觉似的,彻底的从大腿根一路软到小腿肚子。   时老爷子已经很久没叫过我贤侄了,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结合时兰方才看我的那个眼神,我觉着,我现在必须赶紧跑。   方要开溜,时逸之的娘也笑呵呵地转出来,与时老爷子一道,一唱一和地把我往时府里拖。我不敢推拒,只得跟着时家二老进到屋里,门一推开,我没忍住呃了一声。   非是我少见多怪,这屋中的气氛委实怪异——打眼望去,时兰蹙眉站在门口,身旁挨着笑得一个比一个灿烂的时家二老,时逸之坐在桌旁,自顾自低头大口地去灌凉茶水,脸上黑里透着些青。屋子的正中央处,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垂首静立,左手牵了个两三岁大的小萝卜头。   垂首静立的女子有一张温婉的江南美人脸,两弯黛色含烟眉,一点带笑丹绛口,眼波流转间顾盼含情,所到之处皆是春.色。   只粗略扫过一眼,我便被这女子真切的惊艳到。   时兰磨蹭到我身旁,挽住我的胳膊悄悄叹气。而那女子对我行过礼,低头对身侧粉嫩嫩的小萝卜头笑一笑,抬手指着时逸之循循善诱地道:“皓儿,叫爹爹。”时逸之额上青筋直跳,脸色慢慢的由黑里透青转为紫里泛白。   我脑子里翁的一声,好在有时兰搀着,只是晃了晃,没摔下去。   时老爷子捋着下巴上那一缕胡子,伸手拍我的肩膀:“贤侄啊,这是温绾,她身旁的小孩儿叫文皓。逸之这小子也真是的,瞒着我们,自己在外面藏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娘子,还生了儿子。”   顿了顿,伸手去揉时逸之的脑袋,话锋一转,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你以为你爹我是那种看中门庭的人么?你与温绾,你们即是两情相悦,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们?你这个模样,亏得人家温绾知理贤惠,肯在外面没名没分的跟你三年,你……你真是糊涂!”   时老爷子还想骂,被那名唤温绾的女子出声止住。温婉低眉柔声地劝道:“时伯伯,您快别怪云清了,云清之所以不告诉您,是……是为护我。如我这般在出嫁之日便死了相公的寡妇,娘家人不收,婆家人也不要,幸得上天垂怜,遇到云清,方能苟活至今日,至于名分之类,从不敢奢望。”   原是被姑娘拖家带口的跑来寻亲了。我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心中颇有些五味陈杂。   正要说些什么,又听那女子继续道:“伯伯,我原本不该找到这里来,但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生了病,怕是活不过一年了,皓儿……皓儿还小,总要有人教养,伯伯,我可以不进门,但皓儿总归是要认祖归宗的呀。”   温绾把这几句话说的情真意切,言语间以退为进,滴水不漏。   我忽然便没了兴致。   又听了一会,我抓住几个人温茶换水的间隙,连忙插嘴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方便听,先回去了。”麻木着一张脸作过揖,我抬脚便走。   时逸之追在后面喊道:“慢着,我和你一起走。”   我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随口劝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快回去哄孩子吧。”   唉,真是。   风萧萧,叶簌簌,园里红杏关不住。   鬼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心情?我晓得时逸之为人风流,早些年在外面惹了一屁股桃花债,但我总觉着,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是个人都要有些“过去的事情”,即是些过去的事情,便是无需计较的事情。   可是方才,听那女子话里的意思,时逸之和她好了三年,竟是从未断过,末了还不能给她个名分。   风流是一回事,下流却是另一回事,即是已和人家姑娘有了孩子,又端什么架子?说什么护着?凭时老爷子那个盼儿媳盼到疯魔的性子——莫说是寡妇,只要时逸之能定下心来,就是娶勾栏院里的头牌,时老爷子也断断不会说个不字。   越想越是憋闷,我低着头大步往回走,没留神撞到把扇子上。时逸之拧着眉,不顾屋里那一大家子人,揪了我后衣领一路拖着拐进个小胡同里,一把将我推在墙上。   时逸之把两手撑在墙上,霸气十足的挑眉,我抱臂随着他胡闹,低头看地上青草苗苗,不发一语。   半晌,时逸之抿唇道:“你跑什么?没有想问的么?”   我摸摸鼻尖,咂嘴道:“你睡过人家姑娘不?”   时逸之神色复杂的点头,没吱声。   我心里凉了半截,接着道:“那孩子是你的不?”   时逸之再点头,停顿片刻,似乎是有些不大确定:“大约对。”   余下的半截心也凉了,我横眉怒道:“你这事做的太不地道!你……你……”好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我叹口气,索性闭嘴。   于这件事上,我似乎没有立场去质问时逸之什么。   无论是那女子的存在,还是时家二老的态度。仔细算下来,时逸之与那女子好着的时候,我也正在谢璟身后跟屁虫似的吊着,说到底,我与时逸之,我俩可也是半斤八两。   或许我憋闷的只是时逸之刻意瞒我,口中把话说的万般好,私底下却还耽误着那女子。   时逸之的这种下流作为,让我很不能苟同。   再叹一声气,我稍显踌躇地道:“没什么要问的了,回吧。”冷不防发生这种事,说半点芥蒂没有是撒谎,于是我又撑着牙酸道:“好好安慰人家姑娘。”   时逸之望着我,脸上模样有些奇怪,像是生气,又像要笑:“啧,满身都是酸味。”   我干巴巴地望回去,无话可说。   时逸之眯着细眼笑道:“罢了,不玩笑了。和你讲,绾姐姐的话不能信。”   啧啧,叫的这么亲密,还绾姐姐,绾……慢着,绾,姐姐?   我茫然地眨几下眼,牙缝里挤出俩个字:“姐……姐?”   时逸之理所当然地点头,弯眸笑道:“可不是么,绾姐姐今年都三十二岁了,看不出来吧。”   我想到屋里那个看起来最多二十岁出头的貌美女子,一时有些发懵。   时逸之摇扇子,一句话把我炸了个外焦里嫩。“绾姐姐呀,是婉月楼的上一个老板。”   我咽下口唾沫,道:“……啥?”   时逸之哭笑不得,顺手便拿扇子敲我的头:“你是傻的么?这两个勾栏院开了有二十年了,而我今年才二十六岁。难道你六岁的时候能做鸨爹?”   又被说傻,我感到十分委屈,缩着脖子小声嘀咕道:“指不定,指不定您时大公子就天赋异禀呢……”   时逸之抿着唇看我,嘴角一弯弧度似笑非笑,我再次非常识趣的闭嘴。   大眼瞪着小眼静默许久,时逸之收了笑,将这位绾姐姐的伟大事迹与我从头到尾,仔细地讲了一遍,直把我听的拍手称奇,真比那说书先生的话本还跌宕稀罕。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日常啾。   大舅子有儿子了,算算两家娃的年龄差,大侄儿和小叔叔,十八年后又是一对,可喜可贺bu。 第39章 温艳娘   温绾,原名温艳娘,今年三十又二,凉州人士,自幼长在离京城八百里远的一个小山沟沟里,别人家姑娘都安稳地闷在家里做女红,唯独她,爹不疼娘不爱,成天的下河上树对山歌,赤手空拳便能将村里的几个坏小子揍到嗷嗷叫唤,小日子过得倒也算别有趣味。   十三岁,跟着村里一位老人外出卖茶,在墙角旮旯里被个拍花子的迷走,转手塞给一窝骗子行乞讨钱。   温艳娘那会儿生的瘦小,大伙儿便觉着,如她这样一个小姑娘,合该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对她的看管越发松懈。没成想,温艳娘不止折腾出来了,还玩儿了一票大的。   温艳娘领着骗子窝里十几个被拐来的半大孩子起义了。月黑风高夜,这帮半大孩子悄悄地给骗子头目下了蒙汗药,不止偷摸到钥匙,甚至还乘胜追击,拎起木棍,下手打折了头目两条腿,顺手将整个骗子窝里的值钱玩意一卷而空,连个完好瓷碗也没放过。   成事之后,坐地分赃,温艳娘作为此次谋划的主使者,理所当然的分得最多——据温艳娘自己回忆,当年她得了一对包银簪花儿,一个破瓷瓶,两本传奇小传,四张银票,再加一挂铜板,初步估算,大约值一百三十二两四钱左右。   有了银子,温艳娘的腰杆挺直不少,思衬着左右回家没什么意思,不如去更大的城中谋生路。   十五岁,因性子太野做不得绣娘学徒的温艳娘被布庄老板扫地出门,背着一个仅余三张面饼的小包裹,去一家正在招粗使丫鬟的富户府上碰运气,万幸,凭着手脚麻利这点,一路过关斩将地留了下来。   温艳娘在富户府上做过近一年的粗使丫鬟,临到第二年除夕出了事。   说来故事很老套,富户家中有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少爷,小少爷在除夕夜里和几个玩伴打赌,把温艳娘按在池子旁睡了。   若照常人眼光看,粗使丫鬟巴结上主人家的少爷,那是走了狗屎运,是要千恩万谢的。毕竟不论起因如何,睡了便是睡了,只要能怀上孩子,便有极大的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小丫鬟变作少奶奶。这少爷大抵也是这么想的,故而,事后对温艳娘并没怎么上心,甚而还浑不在意的等着温艳娘再上赶着伺候自己。   但温艳娘不是寻常人。   温艳娘觉着自己吃了亏,受了辱,满腔怒火直冲云霄,第二天一早,攥着根银钗把那小少爷的命根子生生扎成个蜂窝,逃出府后,颠沛辗转来到京城。   彼时,温艳娘已经十七岁,出落的十分美艳标志,甫一进城,便被外出办事的勾栏院老板娘瞧上,半是哄半是吓的拉到婉月楼去做头牌。   据说这老板娘还曾是个武林人士,就是话本里写的那些个飞檐走壁的。总之这老板娘很有两下子,也和温艳娘很投得来,明里暗里都将温艳娘当做自己的接班看待,从不让她接客,只教她诗词舞艺,以及功夫。   如此到了二十岁,老板娘对温艳娘好,温艳娘却是一个满怀春心的年纪,听不得人劝,转头和一个卖扇子的书生私奔到乡下种田去了。新婚夜里,温艳娘尚犹自沉浸在甜蜜中,书生却对身下一片白的布条皱起眉。   书生对温艳娘说,原本觉着温艳娘身在青楼却很不同,于很多学问上也有些独到见解,为人干净明朗,使人心怜,却没想,温艳娘也是个靠姿色取胜的风尘女子。话毕做小诗一首,名曰《离人赋》,转头与温艳娘恩断义绝。   《离人赋》中有句词是这么写的,昔见佳人,吾心欢喜。奈何佳人,不知欢喜。事后温艳娘跑回婉月楼,同老板娘边喝茶边咬着耳朵总结道:“他讲的这么文绉绉,说白了,就是嫌弃姑奶奶我不是黄花大闺女!”   老板娘深以为然地点头:“男人啊,男人么。”   经此一事,温艳娘总算收了心,安安分分的跟着老板娘学了两年功夫,收了这两个勾栏院,改名温绾。   事情发展到此处,原本已是大欢喜收场。没奈何温绾的性子很不温婉,做了老板之后,依旧十分的喜欢折腾。   二十三岁,温绾在一个乌漆墨黑的夜里,随手救了名满身血污的江湖人,并与这江湖人结成夫妇。   江湖人生的不比那小少爷和书生俊俏,甚至还有些狰狞——或许原本有副好面孔,但却被皱皱巴巴的左半脸给毁了。江湖人告诉温绾说,他中了毒,最多能再活五六年光景,等到一张脸全烂了,也就离死不远了。   温绾自然要问下毒的是谁,江湖人却闭口不提,任温绾如何旁敲侧击的打探,江湖人只说是自己罪有应得。   但江湖人对温绾很好,成婚第四年底,温绾怀上了个孩子。   时逸之便是在这个时候过来谈收购婉月楼与承阳阁的事情的。江湖人的一张脸皱巴了大半,打眼望去,除了右眼往下到下巴的那半块白嫩皮肤,其他地方都是个老翁模样。温绾有意为江湖人解毒,更有意为难时逸之,便对时逸之道,若是能解掉江湖人身上的这种奇毒,两个勾栏院都拱手相送,分文不取。   时逸之对温绾道:“他中的不是毒,是蛊,大概无药可救,但我能帮你查出下蛊的人。”   温绾想了想,点头答应。   而江湖人果然没能活过第五年,温绾临盆的那天,江湖人终于彻彻底底的变作一个老翁,撒手而去。   时逸之倒还算守信,赶在江湖人头七那天,将下蛊人的消息悉数报给温绾听了,以此换得两个勾栏院的所有权。   因为这个消息,温绾看时逸之很合眼缘,一向对他颇多照顾,甚而让孩子认时逸之做了干爹,几年下来,温绾凭着自己在江湖上的那些人脉关系,私下替时逸之料理了许多事情,而时逸之也爱和她唠叨些烦心话。   直到时逸之满是无奈地对温绾说:“绾姐姐,我爹最近总吵着给我选娘子,可我……唉。”   温绾眼珠转了转,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忽的计上心头。   温绾道:“你且回去,有姐姐给你想办法,保准让你和你的小相好从此恩恩爱爱,再不犯愁。”   于是,时逸之这只小狐狸毫不意外地,信了温绾这只老狐狸的邪,欢欢喜喜回家去。   相信的结果便是……有了温绾带孩子上门认亲这种戏码。   温绾的孩子是先天不足,自小便十分瘦弱,五岁却生的如别人家孩子三岁那般大,需要特别照看。这些年来,温绾其实一直都想给相公报仇,但报仇是个九死一生的事,时逸之经常劝着她放弃,与其去跟一个从没见过的武林高手拼命,倒不如从此放下恩怨,安心教养孩子。   劝到最后,温绾也的确将要放弃了——若非有时逸之和她抱怨娶亲的事,温绾一定要放弃了。   但,时逸之抱怨的这件事,却能为温绾彻底地解决后顾之忧。   既然已经让孩子认时逸之做了干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上门把这个干字去一去。   若记得没错,那江湖人也姓时,换句话讲——这孩子进了时家,连姓也不用改。   想通之后,温绾便领着孩子上门认亲了。   温绾做此决定之前并未和时逸之商量,可以说,直到温绾找上门去,说了故事,时逸之整个人还都是懵的。   对于干儿子一夜之间成了亲儿子这种稀罕事,时逸之很是想不通。   想不通,但联系几日前温绾说会帮他想办法,多少能猜到些对方的打算,思虑再三,咬牙认了。   孩子得人教养,日后总不会在大街上饿死。温绾没了拖累,行事越发没有顾忌,临走前叮嘱时逸之道:“让你养这个孩子,是姐姐欠你的一个大人情。你放心,若姐姐还有命回来,往后一定为你赴汤蹈火。若没命回来……你也不必忧心。”顿了顿,凤眼里慢慢地漾出抹轻笑:“姐姐对皓儿做了手脚,从今往后,皓儿只会记得——他的娘死了,他的爹叫时逸之。”   温绾是在当年冬天离开京城的,走的那天,时逸之只对时老爷子说温绾病死了,时老爷子连连叹气,而后一拍桌子,以时家大夫人的待遇给温绾办了场葬礼,衣冠埋入时家祖坟。   温绾终究没能活着回来。   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温绾想起时逸之问过她:“绾姐姐,值么?赔上自己的孩儿和性命,只为一个死了好几年的人,值么?”   那时温绾答的似乎是值得,温绾说,人啊,总要给自己留个念想不是?   但是如今,温绾真的快死了,她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眼前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此情此景,再想起时逸之的话,温绾只是苦笑。   其实不值得。   但,人活在世上,又哪里有那许多的值得或是不值得?温绾只知道,在她无数次陷入梦魇,浑身冰凉的时候,那名丑陋的江湖人会紧紧抱着她,任她胡乱捶打。   温绾在梦里喊那禽兽少爷的名字,江湖人应,喊那书生的名字,江湖人也应,等到温绾终于肯喊江湖人的名字,江湖人便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哄温绾说。   “艳娘,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日常啾。   这是加更,晚上还有~~~友情提示亲爱的们坐稳了,前面絮叨的差不多了,往后可都是神转折了。 第40章 三九   我靠在墙头,皱着眉听完时逸之的话,心里莫名的便有些赌。沉默许久,方道:“你要认这个叫文皓的孩子么?”   时逸之咬着牙点头:“认了罢。”   我再道:“依我的意思,你既然不想你的绾姐姐去送死,还是不要认。”   时逸之叹道:“劝不住了,随她去吧。”顿了顿,再叹一声气:“人各有命,哪里能勉强。”   我哦了一声,气氛忽然便有些沉重。   然而,沉重归沉重,温绾怎么选择终是与我无关。毕竟,这人间藏了太多值得唏嘘的人和事,我自问不算铁石心肠,却也无法对听到的每一件每一桩感同身受,所以我只道:“既是做了决定,就快回去吧,免得耽搁久了,徒生误会。”   时逸之不动地方,提溜着两个亮得吓人的眼珠子盯住我不放:“这就回去,话说回来——你方才走的那样急,酸了?”   时逸之有意要将我一军,但吃醋这种事,实在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想了想,索性伸手捞住时逸之的腰,低头对他一顿狼啃,啃完再顺手刮一刮鼻尖,最后满足地呲牙笑道:“现在不酸了。”   时逸之没料到我会无赖到这种地步,准备好的几句讥讽没有用上,整个人被啃的有些恼羞成怒,瞪着眼,老半天没憋出半个字来,我万分得意。   正想继续乘胜追击,时逸之忽的把脸一板,泥鳅似的从我怀里滑出去,道:“不要闹了,和你说些正经事。”   正经事?有什么事比他认儿子还正经?我被时逸之面上这副严肃模样唬到,便也不自觉的跟着他挺直腰板,满心疑惑:“什么事情?”   时逸之扯着我换了位置,自己靠在墙上,沉吟半晌,懒懒的把眼一眯:“近几日,我这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不安稳。我琢磨着——可能会有些灾祸。”   我感到有些惊讶,没料到时逸之竟是个肯相信怪力乱神的,平素瞧着他天不怕地不怕,闷久了连皇帝都敢摆一道,实在不大像一个能被“眼皮乱跳”吓蔫的人。“能有什么灾祸?退一万步讲,就算有灾祸,你我二人一贯安分守己,轮也轮不到吧。”   时逸之把眉皱的更紧,摇头道:“非也。今天早上,陛下是否和你说过,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你?”   我如实地点头:“是说过。”   时逸之道:“这就对了。你想想,太皇太后回来这一趟,朝中赔进去几个人了?”   我道:“具体的不大清楚,但能叫出名姓的,没有四个也有三个吧。”   时逸之点头道:“对,有名有姓的正好三个。这三个人,无论私底下如何,明面上,盛岱川与段阁老都是太皇太后的人,永安侯则是陛下的人,总之是二对一,那么,作为礼尚往来,陛下是否应该照顾一下太皇太后的情绪?”   我愣了一会,终于恍然大悟地倒抽口凉气:“你是说,陛下要拿我送人情?”   时逸之立刻点头,少顷又迟疑着摇头:“我也只是猜测,毕竟盛岱川是你杀的,放眼望去,我真是找不出一个比你更适合的“人情”了。人情是一定要送的,至于陛下究竟怎么选,我不敢断定。”   好么,不许我揣测圣意,他自己倒先明目张胆地揣测上了,我一向不爱听这些绕着弯子的话,没听两句便打起哈欠,脑瓜仁一抽一抽的疼,说什么也不想再继续这种话题。“怕什么,最多再蹲回牢房,掉不了脑袋。再者,你不也是乱猜的么?”   时逸之看着我,腮帮子咬到鼓鼓囊囊的,半晌恨恨道:“横竖话都和你说了,要不要提早做打算,随你。”话毕甩袖离去,再不肯和我多说一个字。   时逸之走了,留我一个站在原地茫然又委屈地搓手。唉,真是,怎么就又生气了?我方才有哪句话说的不对?我晓得时逸之忧心我,但他不也是乱猜的么?打了这许多年的仗,于我而言,不用掉脑袋的灾祸都算不上灾祸。   罢了,时逸之要回家认儿子,我实在不方便在这个时候跟上去解释什么,还是先把自己手头上的事做好。   手头上有很多事,重中之重是皇后的人选,以及谢璟对此事的态度。   我得去探一探谢璟的口风。   老话讲择日不如撞日,探口风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不妨就选在今天吧。   回到家里牵了匹马,一路溜达着到谢府,正巧碰到一只脚踏出门槛,似乎是要外出办事的谢璟。   谢璟见到我,脸上神色有些猝不及防的意外,毕竟我和他在明面上已经是两条船上的人,如非必要,一向很少单独见面。   很少见面,却不是不能见面。我趁着谢璟怔楞的功夫翻身下马,拦住他道:“谢侍郎这会是要做什么去?”   谢璟低低的咦了一声,脸上表情更加怪异,估莫是被我喊他的这声谢侍郎吓到了。   老实讲,要按照以往的习惯,我一定喊他子柯,但这两天我慢慢地琢磨过来了,我与谢璟,说到底不是什么亲近挚友,直呼姓名不大妥当,为免落人口实,以后还是互称官名合适些。   谢璟是个聪明人,只愣了一瞬便听懂我话里的意思,展眉笑道:“下官惶恐,听说东市那边新开了一家挺雅致的酒楼,有些好奇,偷闲约上朋友一块去坐坐。”   和我的刻意不同,谢璟把下官这两个字说的十分顺嘴,我忽然有些恍惚,恍惚过后,却是从头到脚的释然。我道:“不知我能否厚这一回脸皮,蹭谢侍郎一顿饭。”   谢璟笑道:“将军说的哪里话,下官原本就没什么要紧事。这样吧,今天由下官做东,带将军去痛快吃一顿。”   我道:“有饭吃当然好,但你约的那些个朋友怎么办?”   谢璟略微的扬起眉:“找人去传话,毕竟是将军重要。”   我笑了笑,没有再推脱:“那便有劳谢侍郎带路了。”   一路上,我牵着马,跟在谢璟身后慢悠悠的晃荡。   人真是挺奇怪的,从前我做梦都想和谢璟亲近,只苦于寻不到能亲近的方法,现在我不想了,谢璟反倒不和我端着了。想到此处,我没忍住嗤笑出声,随口打趣道:“若是一年以前,我肯定要拉着你骑一匹马了。”   谢璟也跟着我笑出来,头也不回的道:“现在也可以。”   “唉!”我连忙出声打断他,随后摇头道:“可别乱说这样的话,到处都是时逸之的耳朵,我怕死他了。”   谢璟回头饶有兴趣的看我一眼,忽然把声音拔高一截:“将军你说什么?是要与下官共乘一匹马么?”   我:“……”我日他大爷!   叹声气,一张脸全皱在一起,我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谢侍郎,你可安分一些,换个人坑吧!”   我说的情真意切,谢璟总算敛起笑:“好说,你把舌头撸直了说话,别在这儿学别人绕弯子。”   我摸摸下巴,咂嘴道:“我想吃肉,你记着找个肉菜好吃的酒楼。还有——”我压低声音,俯身凑到谢璟耳旁道:“你同永安侯在小巷子的旮旯里见面,我全看见了。”话音刚落,谢璟募的抬头。   我望着谢璟脸上变换不定的几种颜色,心说夏侯谦你完了,让你非得嘴贱,这回真他奶奶的试出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日常啾。 第41章 四十   我和谢璟说这话的时候,正巧走到头两天谢璟和永安侯见面的那个小巷子里。   我瞧着谢璟看我的眼神立刻便不对了。   我本能的吞下口唾沫,正想说几句话缓和气氛,谢璟忽然攥了我的手腕,将我抵在墙上。   谢璟把话说的分外温柔,眉眼带笑:“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转一转眼珠,道:“……也没看见什么,单看见你跟永安侯一块从这巷子里出来了,你快松手。”越说腿越软,不为别的——纯粹是被谢璟这会邪气凛然正气不侵的模样给吓的。   谢璟正攥着我的脉门。   被一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人抵在墙上,还不敢动,这滋味着实不太好,也怪我没有料到谢璟会突然发难。   眼见谢璟没有放手的意思,我连忙接着道:“但我没和别人说。”   谢璟的脸色好了一点,仍然不放手。“那你今天和我提这些,是为的什么?威胁这种事,实在不像你的作风,还是说——你在京城住久了,心也跟着贪了。”谢璟把这几句话讲的极其云淡风轻,既不喊我将军了,也没再自称下官了,细听还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我再吞下口唾沫。   此情此景,我忽然很想感慨一句:上回被陛下在小巷子里抱着胳膊喊叔,这回又被谢璟在小巷子里压着脉门问话,我这辈子,大概就和小巷子这种玩意犯冲,进一回倒霉一回。   但情势紧急,我必须尽快把自己的立场解释清楚。我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不为别的,就是想给你提个醒。谢侍郎,你可别因为一己私欲,误入歧途。毕竟……毕竟我不想你出事。”   陛下现在便已很难伺候了,我是真的想不出来,如若谢璟反水,陛下会是个什么反应。指不定从此看谁都可疑,动辄杀一儆百,这种结果,光是想想就够渗人的了。   所以我情真意切的对谢璟道:“谢侍郎,陛下是君,纵是偶尔绝情一些也无可厚非。横竖便宜都被你占到了,至于更深一点的心思,你……你就此止了吧。”你不折腾,我们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但听在谢璟耳中大概变了些味道。谢璟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半晌展眉笑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子珂。”   我懵道:“……啥?”这话转的也太快了吧,难道,方才我们不是在讨论永安侯的事?   谢璟终于松开我的脉门,却是不退反进,微微仰头,与我鼻尖擦着鼻尖:“其实我早些年便知道,你心悦于我。”   我咳了一声,忍不住打断道:“更正一句,是悦过。”   谢璟继续笑:“我是刺客这件事,你没和别人讲,我和永安侯见面这件事,你又没和别人讲。夏侯谦你想过没有,若我真的有什么心思,你便是帮凶,是要被连坐的。”   我干笑着把人推开,皱眉苦哈哈地道:“所以,你有这个心思么?”   谢璟顶着一副奸佞邪气的神色看了我好一会,少顷弯眸失笑出声:“好了,和你讲句老实话——从前有过,现在没有了。”   我没料到谢璟会这么坦诚,预备好的几句劝话没有派上用场,只和他干瞪眼,半晌方后知后觉地道:“你竟还……真的有过啊……”   谢璟理所当然的点头道:“不瞒你,头些日子钻了牛角尖,心里实在不平,便动了点歪心思。今天听你提起来才觉着后怕。你说得对,君是君,臣是臣,实在不该再奢求什么。”   谢璟把这段话说的十分坦然,模样就像个忽然看破红尘的老和尚,由不得我不信。信了之后,我竟也开始替谢璟感到不值,遂拍着他的肩道:“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谢璟嘴角一抽:“你信我了?”   我浑不在意的点头道:“这有什么不能信的。”换我碰见时逸之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心里也会不自在,更何况是谢璟这种被陛下吊了许多年不给个准信的倒霉蛋,估计心里早拧成个麻花了。   我越往后说,谢璟脸上的笑意便越深,末了总算记起从我身上离开,没有再说话。   等到谢璟模样安稳了,我才敢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所以,关于封后一事,谢侍郎……”   谢璟挑眉:“你非得在这里张嘴一句谢侍郎,闭嘴一句谢侍郎的怄我么?”   我忙道:“我不是……”   谢璟叹道:“即是往事不论,便该一切如常,你我相交多年,怎的就担不起一声名字?”   我慢慢地歪过头,以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绝望神情看着谢璟。   谢璟继续道:“至于你说的封后一事,我仔细想过。但凡身份尊贵的女子,一定要牵扯出宗族势力,而寻常女子又担不起这一国之母的位子。思来想去,倒不如另辟蹊径,把雅若公主推上去吧。”   我维持着那种难以言喻的神情,只是不自觉的张大嘴巴:“唉,不是,没记错的话,头些天你还要我防着人家小公主,这怎么转眼……再者,我看小公主和你的那个下属玩的挺好的,忽然要她进宫……人家能答应么?”   让一个番邦小公主做皇后这种事,在我看来十分荒唐,莫说她肯不肯,皇后是什么?后宫之主!身为皇后,言谈举止皆牵扯到一国颜面,小公主一个外人,性子还野成那样……一想到小公主身披凤袍挥鞭子追着人抽的那个场面,我连脚趾甲都凉。   想到最后,我搓着手对谢璟道:“亏你想的出来,你怕不是嫌我死的慢吧。咱大楚的温婉女子有得是,至于拉一个毛都没长全的黄毛丫头做皇后么?”   我说这话带了点调侃意思,好在谢璟仍然耐心:“正因为雅若公主来自番邦才适合。你仔细想想,这位小公主身份尊贵,心性又单纯,选她做皇后,一方面,能表达我朝对赤那这支部落的友好,另一方面,也能防止外戚分权。自然……我也只是和你提一提,具体怎么选,你自己定。”   啧啧,好一句具体怎么选自己定,这话和陛下说的真是分毫不差。谢璟啊谢璟,你说你为什么要是个男的,你要是个姑娘,我立刻把你塞轿子里送进宫,还选个屁的皇后?   玩笑归玩笑,谢璟说话的确有些道理,只是……“人家小公主能同意吗?”   好歹是位公主,定然打小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又是生在那样一个民风开放的地方,莫说做皇后,就是当太后,也得人家小公主自己点头答应不是?   我越想越觉着犯愁,却听谢璟忽然道:“你且安心,公主近几日又在嚷着重新选驸马了。”   我掏掏耳朵:“你说什么?”   谢璟道:“前些天尤三和我说,雅若公主发现他的尚书府里已有两位夫人,闹起脾气,不要和他成婚了。”尤三是那个冒牌尚书的真正名字。   我又开始一阵一阵的牙疼,舌头顶了顶脸皮,十分熟练的抬手捂住脸。   我道:“咱们这里就是这样,寻常的两位夫人都不行,进了宫,日后见到陛下慢慢充盈起来的七十二嫔妃,那还不得大开杀戒?”大开杀戒四个字被我刻意加上重音,我是真怕这位小公主想不开。倒不是怕她挨欺负,我是怕她抡起鞭子把别人抽死。   话音未落,谢璟磨了磨牙,细眼一眯,开口语气里隐隐透着股阴风:“封后是大势所趋,然而娶这一个便罢了,还想娶几个?”   我:“……”方才是谁说自个已没什么逾越心思了的?   但是平心而论,依照谢璟以往的行事作风——一个连皇帝都敢睡的人——今天能理智到这个地步已然很不可思议,我实在不敢对他抱有太多奢望。   总之,谢璟能心平气和的听我说完话,甚至还设身处地的为陛下考虑皇后人选,光这两点就能让我对他感激涕零。   “好吧,明天我去找小公主说一说。”感激过后是深切的同情,我咂一咂嘴,由衷地安慰谢璟道:“你也别再钻牛角尖了,俗话说得好,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绿。”   谢璟神色一凛:“谁教你的这句俗话?”   我摸摸下巴,咧嘴笑道:“几年前在文将军手下做副将那时候,无意中听齐王对文将军说的。初时不觉得,如今发现,这句话甚是有道理。”   我只是随口感慨,但谢璟大概想到以前同我跟时逸之,我们三个人一块逛窑子那会,时逸之左拥右抱的场景,看我的眼神忽然变得满含深意。   又闲扯过几句,也不知是否错觉,我总觉着谢璟今日很有些不对,竟会一反往日的清淡模样,对我热络起来,和我提了不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大多是我早年如何帮他,而他如何心怀感激一类,甚而还半是玩笑的同我说:“若,十三岁那年遇见的是你,不是陛下,我大抵不会如此偏执。”   我不晓得谢璟说的那个十三岁有什么特殊意义,所以我只能道:“还是不要再提这些过去的事了吧。”   谢璟笑了笑,果然不再提了。   穿过巷子,仿佛再次柳暗花明,方才的一些感慨俱作烟云消散。肚子适时的开始打鼓,我回头对谢璟笑道:“谢侍郎,咱们去哪里用饭?”   谢璟也笑,一整个人被日头晒得暖暖的,不见巷子里的半点邪气:“真不再喊我子珂了?”   我道:“还是不要喊了吧。”   谢璟点点头,绕到一旁与我并肩行走,半晌方道:“别吃肉了,去仙人居喝粥吧。”   谢璟提了建议,我刚要答应,眼前一个瞧着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擦着我左肩膀闪进身后的小巷子里。   我捂着被竹儿拧过一把的胳膊,分外憋屈的摇头道:“谢侍郎,咱们打个商量,能不能……不去喝粥……”   谢璟狐疑的侧头看我,我扭曲着脸,与从小巷子里探出个头的竹儿四目相对。   半晌,竹儿扒着墙缝对我吐一下舌头,右手比成个剪刀,横在两腿间卡擦一下,模样咬牙瞪眼的,十足凶神恶煞。   我在原地打了个冷战,终于从被人跟踪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敛了心神,对谢璟歉然地拱手道:“对不住,今天这饭怕是吃不上了。”   谢璟很浅的皱一下眉,待望到巷子里的那个纤细身影,当下便了然笑道:“无妨。”   谢璟如此好说话,反倒让我更加愧疚,忍不住抬手去擦额头的汗:“今天是我的不是,耽搁你会友,改日一定做东赔罪。”   竹儿叫我过去的手势越发急,看样子是有要紧事,我只得作揖告辞。方一转身,衣袖被谢璟轻轻地扯住。   谢璟用一双墨黑的眼望着我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吃的或是物件,什么都行。”   谢璟问的挺正经,我便当真仔细的想了想,最后迟疑着答道:“红曲吧,我爱喝这个。”   我自小学问不好,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写得最熟几个字是自己的名儿,可唯独有一首诗我背的极熟,就是王翰写的凉州词。诗里写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营里的弟兄们,多半都爱喝两口这玩意。   谢璟点头表示记下,顿了顿,又道:“真不再喊我子珂?”   我慢慢的把袖子从他手里抻出来,摇头笑道:“不喊了。”   谢璟抿着唇笑了笑,似乎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也罢。往后,我年年给你带红曲。”   我抱拳点头,谢璟弯腰作揖,彼此间客气告辞。   竹儿在那头等的直跺脚。   后来再想,也怪我愚笨,没能听出谢璟这句话里的深意,只当他是随口客套,笑笑便过去了。   夏已过,入秋,叶子簌簌黄了一片,打着转的往下飘,再被过往行人一步一步的碾了,粉身碎骨。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日常啾。   ps下周末有考试,断更一周,真的很抱歉!下周日开始大概能恢复到日更,感激亲爱的们不离不弃,嗯……不妨来猜猜,为什么谢璟又一定要小公主做皇后了?   凉州词引唐朝王翰。 第42章 四一   竹儿对我说,时逸之不想我与谢璟走得太近,怕生事端,我想了又想,觉着时逸之这话甚有道理。   从前不知情,走得近便走得近了,如今可不敢走太近了,时逸之酸点倒没什么,最要紧的是陛下——陛下自己吊着谢璟不答应,还不许别人肖想。   不说别的,单说陛下刚知道我在几年前心悦过谢璟那会儿,眯着眼吊着气,抑扬顿挫感慨的那一句“竟然……还有几年这么久……”   我的个亲姥姥,那语气那神情,百转千回又耐人寻味,都他娘的快把老子给吓出羊癫疯来了。   和谢璟交谈的过程很坎坷,和竹儿表忠心的过程同样十分坎坷,总之我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竹儿勉强相信我对她家老板的一片真心,从而松开拧在我胳膊上的两只手。   竹儿松了手,我连忙龇牙咧嘴地撸起袖子查看“伤势”,结果自是不出意料,惨不忍睹。   感慨过后,我有些无奈地对竹儿道:“小祖宗,回京几个月,我这两条胳膊是一天没好过,被扎被砍便罢了,现在还要被你们拧着掐,打个商量,下次换个地儿掐成不成?”   竹儿拿指尖刮着下巴,略一低头,盯着我两腿之间甜腻腻问了一句:“不掐胳膊,掐哪儿啊?”   我被自己咽到一半的一口唾沫呛到想哭,连忙伸手把命根子护住,哭笑不得道:“掐胳膊挺好的,挺好的。”   竹儿嗤了一声,慢慢地将头转向另一边,嘴里依稀是在小声嘀咕着:“横竖是萎的,护个什么东西……”   我忽然又开始牙疼。   话说回来,我回京后染的这个牙疼毛病,怕是一时半会治不好了。   哄走竹儿,我开始漫无目的的满街乱转。时逸之认了儿子,大概没什么空理我,我爹一心想着我娘肚里那两个小的,全把我当空气,回去哪里都不妥,思来想去,我决心去裕王府,找裕王讨些好酒喝,顺便再一块研究研究雅若小公主的婚姻大事。   雅若小公主是个有脾气的,打定主意不伏低不做小,短短半月悔亲两次,任性起来,真的是很惊天地泣鬼神。换句话讲——如小公主这般的“霸道皇后”,我实在没那个胆子——在不提前支会她的情况下,去和陛下讨这条封后的旨意。   我很怕小公主在知道中原不止有皇后,还有嫔妃贵人这些封衔之后,直接对着陛下抡起她的麒麟鞭,那我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倒不是担心陛下受伤,小公主那点三脚猫功夫伤不到陛下。我担心的是自己,我怕陛下因为娶不到顺心的人,转头给我穿小鞋,留我在京中过年。   从前总觉着南边儿太艰苦,偶尔想吃点荤的,还得跟弟兄们一块上山打鸟抓鸡,如今再想,我当初特别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每天吃的差,总比犯愁吃不下好吧?床硬不舒服,总比半夜起来打刺客轻松吧?见不到心上人……唉,见不到心上人这点的确难受,可被心上人成天价的按着脑袋背书,这滋味也是不太好受啊!   一路想一路走,转到裕王府时正巧赶上饭点儿,推门进去,见裕王撅个屁股给王妃添饭,眯着眼笑吟吟的,猥琐里透了点宠溺,其狗腿模样格外的浑然天成。   看样子,裕王压根没打算把这顿饭正正经经地吃完,或者说,裕王这会真正想吃的,压根就不是饭。   多么令人惆怅的领悟。   我站在门口咳嗽一声,裕王僵了一僵,半晌端着碗转回头来,依然撅着屁股。   我抱拳道:“殿下,王妃。”   约莫是因为我帮裕王省下不少买蛐蛐的钱,王妃的态度和缓不少,没有瞪眼,甚而还大发慈悲地对我笑一笑,但裕王大概笑不出来,毕竟他现在的这个姿势,不太雅观。   静了好一会,裕王终于讪讪地坐下,板着脸问我:“干什么来……了~~~!”前四个字尚算平稳,“了”字忽的转个弯拔高,伴着倒抽冷气的声音,绕梁许久不绝。   我讶然道:“殿下,您这是噎着还是怎么?”   裕王脸上的眼睛鼻子嘴巴全皱在一起,没搭我的话,反而转头去晃王妃袖子:“小莹……抬脚……咿——”   “听话。”王妃把袖子抽出来后,还不忘给裕王夹一筷子他最爱吃的红烧肉,神色温和道:“对夏侯将军客气点儿,多亏有他,你才没做成冤大头。”   裕王皱着眉,便秘似的:“本王客气,一定客气,小莹,你不抬脚便罢了,别碾,哎哟哟——骨头,骨头要断了!”   王妃是练过武的,裕王那些引以为傲的暗器功夫,好像还是和王妃学的。   我叹口气,不忍再看。“殿下恕罪,我……我还是先走。”不能在这里碍眼了,裕王那么好面子一个人,被王妃当在我面前训的像个孙子似的,心里指不定多别扭。为裕王好,也为自己日后不被记恨,我还是脚底抹油最妥。   正要出门,王妃忽的扬声道:“别走,留下用饭吧。”不待我答应,又转头吩咐一旁使唤丫头添了碗筷,末了瞪一眼裕王。   裕王接到“旨意”,打蛇顺杆上:“对,对,别走别走,留下吃饭。”留下俩字是磨着牙挤出来的,脸上写满“赶紧滚”。   我看一看满脸笑意的王妃,再看一看咬牙切齿的裕王,心说自己总不能不识时务,于是咧嘴一笑,乐呵呵的,又把迈出门槛的一只脚收回来了。“好吧,那便听王妃的。”   呵呵,你要赶老子走,老子还不走了!老子就这么一个喜欢抬杠的好习惯。裕王啊裕王,记着你在南边那会,可真是没少给老子添麻烦,大冬天的,老子还得派人去山里给你打野味,还得找人陪你练功夫,还得捧着你,不能赢,仔细算算,多少弟兄都被你那小弹珠打出毛病来了,如今见到圆豆子就晕,比被下了蒙汗药晕的都快。   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儿有王妃坐镇,我不怕你,我非得抓着机会,跟这儿好好的膈应膈应你,让你往后都绕着我的兵走……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日常啾。   真的抱歉啦,可能是断的时间有点长吧,码起字没什么感觉,又不想将就,所以把文从头看了一遍,发的迟了点,还有些短小,但肉丝也是肉,先给各位解个馋,明儿大粗长。 第43章 四二   这顿饭吃的很有意思,因为想要膈应裕王,我便干脆利落地应邀,一屁股坐在王妃正对面,半点没客套。   我瞧着裕王的脑门已爆出青筋来了。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裕王趁我低头吃饭,暗搓搓伸手去摸王妃的腰,被王妃踩一脚,老实不肖片刻,又趁我仰头喝酒,不死心地去拉王妃袖子,再被踩一脚。   如此闹过一会,期间,咀嚼声伴着裕王的惨叫声,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一清一浊,听着也算相得益彰,甚有些趣味。   我食欲大好,一口气吃下三碗饭。   吃到最后,裕王拍一拍桌子,指了我的鼻子恶狠狠骂道:“你小子……你小子厉害!你什么时候学这么蔫坏啊你!”   我夹一筷子红烧肉扔到嘴里,嚼两下,不无感慨地叹道:“大约是近墨者黑吧。”身边的墨太多了,想白也很难。   王妃再踩裕王一脚,肃声道:“你给我客气些!”   裕王连连点头,脸皮抽搐的十分有规律。“晓得晓得,小莹,你可给本王留些面子吧!”   裕王喊的凄厉,却只换得王妃抬眸一笑,千娇百媚:“难道我现在没有给你留面子么?殿下?”裕王抖了三抖,老老实实地坐下。我反应稍慢了一些,后知后觉地想起从前在军营里那会,王妃抽裕王的两个大耳刮子,便也跟着裕王抖了三抖,老老实实地放下碗。   霎时鸦雀无声。   王妃抬手顺一顺耳旁的碎发,转头对我温和笑道:“吃的还好吧?”   我连忙点头:“好,特别好,裕王府的饭菜实在精致。”   王妃又笑道:“合口味便好。我们不晓得你要来,没另外准备什么,还怕你觉着被怠慢了。”话毕,转头对着几个丫鬟仔细吩咐道:“收拾干净,再去开坛好酒。”   我道:“王妃不必……”   王妃很霸气的摆一摆手:“你们两个说话吧,布庄进了些新料子,我去挑几匹。”   王妃起身走了,裕王坐在对面跟我干瞪眼:“现在能说了吧,干什么来了?”   我想了想,道:“来跟殿下讨主意了。”   裕王挑起眉毛:“讨什么主意?”   我道:“哄姑娘的主意。不瞒殿下,我接了个很难做的活儿……”我把选后的差事和裕王从头到尾说了,末了叹声气:“小公主受了两回“情伤”,请她进宫这种事,我实在没把握。”   裕王听的直乐,半晌咂嘴道:“你想讨哄姑娘的主意,怎么不去找时逸之那小子,他可比本王能说会道多了。”   我哂笑道:“逸之忙着哄儿子,大概没什么空来帮我哄姑娘。”   裕王拍一拍我的肩,不再问了。   裕王对我在意谁很门清,时府和裕王府隔了两条街,算算时辰,礼部侍郎被一个寡妇领着孩子认爹这种八卦,也该传到裕王耳朵里了。以裕王想事情的惯有套路,怕早在心里补全一整个话本的爱恨情仇。   我琢磨着,如今我在裕王眼里,就算不是万年龟王,也得是个千年龟丞相。   但我懒得解释,时逸之把干儿子收成亲儿子这种事,原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者,碰见裕王这种脑子进水的,解释只会越描越绿。   所以我只能云淡风轻地笑一笑,对裕王拱手道:“殿下,您可得帮帮我。”   裕王撑着下巴踱来踱去,绕着桌子走了两圈,左拳砸到右掌心:“有了。小公主悔亲,说到底还是对景郁书的那两个妾室心怀不满。这样的小丫头很好哄,你不要和她说皇后的身份有多么尊贵,你和她多说说陛下的好。”   我眼前一亮:“有道理,陛下雄才伟略,神机妙算,治国有方!”   裕王瞪我一眼,呵了两声:“说这些做什么,说点招姑娘家喜欢的好处。”   我哦了一声,低下头冥思苦想起来。要说陛下身上有什么招姑娘家喜欢的好处……温和体贴?不妥,这样说我的良心会疼!细致入微?这和温和体贴似乎没什么大的差别。专情长情?可拉倒吧,君不见谢璟这倒霉孩子都被溜成什么样了……诙谐风趣?若是没记错,陛下只有在想砍人的时候,才肯大发慈悲地风趣一把。所以,究竟还有什么好处能招姑娘家喜欢……   我想了又想,恍然地道:“陛下他,生的十分好看!”   我觉着裕王可能是有些绝望。   北雁略过,留下一摊雁屎。   裕王抽了几下嘴角,干笑道:“小夏啊,有时候,要想做成一件事情,不要总说实话,适当润色些许,是很有必要的。你仔细想想,一般姑娘家都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愣住一会,心里觉着有些为难:“可是殿下,这样不是骗人么?咱不能无耻到欺负一个出门在外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啊,进宫……进宫准没好,不叮嘱她仔细小心便罢了,怎么还要骗人?我,我若是这样说了,铁定要良心不安!”   裕王斜着眼看我,小手指剃一剃牙缝:“你这孩子不开窍。本王问你,若你说了实话,办不成差事,哪儿最疼?”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子。   裕王接着道:“现在,良心还不安吗?”   我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再深吸一口气,满怀愧疚却十分坚定地道:“我没有良心。”   裕王笑眯了眼,慢慢地点头:“孺子可教也。”   ……天,其实良心好疼。   正要再说点什么,一个端着酒具的小丫鬟迈碎步跑了来,福一福身:“殿下,酒温好了。”   裕王随口应下,正要吩咐小丫鬟摆酒,忽然顿住神色,低头嗅了嗅,模样忽的一变,凶神恶煞:“谁允许你开这坛酒的?!”   小丫鬟受了惊吓,托盘歪斜,酒壶差点摔到地上:“殿下恕罪!是王妃……王妃说王府里那么多酒,数这坛最好,好酒就该温了招待客人。”   小丫鬟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我也是暗暗吃惊。这许多年来,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裕王这样——裕王一向不和女人发脾气。   不过是一坛酒罢了,裕王是怎么回事,竟会为了一坛子死物,为难一个活人?   想不通,我连忙帮着打圆场:“殿下息怒,不过一坛酒而已,如果实在心疼,我改天再赔您两坛,不,十坛!”   裕王看我一眼,语气比方才和缓许多,但仔细听便知道,他是在勉强压着怒火的:“王妃还说什么了。”   闻言,小丫鬟哆哆嗦嗦地把头埋的更低,声若蚊蝇道:“王妃还说……好酒该敬给忠良,不该便宜奸臣……”   ……听着似乎又是本烂账,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酒香四溢,的确是佳酿。   裕王忽的熄了火,随手拎起酒壶晃两下,挥手斥小丫鬟退下。   直到裕王倒满一杯酒,我方才心有余悸地舔了舔唇,迟疑地道:“殿下这酒太金贵了,我怕是喝不起。”   裕王窝在椅子里抬眼看我,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分外无奈地笑道:“有什么喝不起的,喝吧。”   裕王这句劝酒的话不是在和我客套,我听得出来,于是恭敬地从命。   喝过两小杯,裕王忽然道:“这坛子酒啊,其实是给九哥准备的。”   我晕晕乎乎的反应了好一会,方才明白,裕王口中的九哥,大概就是那位死了好几年的齐王。   我道:“这样。”   裕王也喝了两杯:“九哥生前的名声不大好,但他……但他其实是个好人,小莹有心结,总和一个死人过不去。”   我放下酒杯,却没敢明着问:“听说王妃本是官家小姐,后来遭了冤案,满门斩了。”   裕王看了看我,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那会你还是个半大孩子呢。说到底啊,都是孽——九哥带人抄了小莹的家,又在几年后,瞒着小莹,暗地里助她平反了冤情。若不是九哥,我和小莹也难走到今日。”   我勒个去,这些个民间传说还是挺靠谱的嘛!“齐王殿下的脑子,当真……当真……”   我挠着头道:“当真另辟蹊径。”   竟然如愿找到形容词了,这些天的书,不算白读。   一壶酒喝到底,裕王说话开始发飘:“酿这种酒,少说要取数十种花果谷物,埋在地下大半年,现在温的这些只算半成品,真正好喝的,是明年春天开坛的酒。九哥好酒,本王每年都给九哥酿一坛,也是该着他今年没福气,喝不到。”   我道:“殿下,我还是,先告辞吧……”   裕王闭着眼点点头,我起身往外走,在门口处被拦下。裕王醉眼朦胧地对我道:“小夏啊,左右你已经把人选出来了,再往后的事,你要是能推,就推了吧。”   裕王说的认真,我却憋着口气闷笑出来:“推到哪里去?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麻烦,推开一样,还有一样。”   裕王道:“也罢。”   从裕王府出来时天色已晚,弯钩似的月亮挂在天上,平添三分寒意。我被一阵冷风吹醒了酒,抱着胳膊哆嗦几下,撒着欢儿往家跑。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依照裕王教的法子,小公主果然被我说动心了。   说到底,小公主还是半个孩子,天真可爱又不记仇,听我一连几天给她掰扯进宫的这些好处,心里也有些按耐不住,想要答应。   小公主抿着嘴唇甜笑:“既然这么好玩,我答……”   我在一旁眼巴巴等着她拍板,不料小公主说到一半转了话风,看着似乎有些犯愁:“不行不行,皇帝比尚书官大,尚书能娶那么多夫人,皇帝岂不是要娶更多?”   我腆着笑脸耐心哄道:“皇后是最大的。”   小公主咬一下嘴唇,面上仍然有些犹豫:“……不行!最大也不行!父王和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得一心一意,否则就不叫喜欢!”   长在草原的女子果然不同——这种话若放在我中原女子身上,十有八.九要被婆家训斥。   大胆有趣,却也很难哄,我再叹气道:“您把心放进肚子里吧,要我说,陛下肯定只娶您一个。”   小公主满是狐疑地抬头看我。   我被小公主这样看着,不自觉的便回想起谢璟在小巷子里和我说的,含着煞气的那声反问:“娶一个便够了,他还想娶几个?”想到谢璟,紧接着又想起陛下曾搭着我的肩膀,神色复杂道:“朕懂你,那帮老学究也成天催着朕纳妃。”   慢着,我怎么忽然有些同情这位小公主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的心思从来就不在女人身上。小公主初来乍到的,若真进宫做了皇后,每天被一堆规矩框着……依她的性子,怕是会很不开心。   罢了。   世间哪有两全法,天下多少长情人?   如陛下那般的,难道还能对谁付真心?小公主好歹身份特殊,嫁进宫里,陛下一定仔细护着她,与她相敬如宾,不给她委屈受。   真心也罢,为自己开脱也罢,我都管不了这种份外的事。抹把脸,我再对小公主笑道:“陛下钟情您。”   小公主咬着指甲考虑一会,少顷展眉道:“好吧,我答应了,这次一定不反悔。”语气坚定如一块石头,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   许多年后,我仍然能清晰的记起——这位番邦小公主绾起头发,换下胡服,小心翼翼地提着勾了金凤的裙摆上轿时,于桂花树下的那一眼回眸。   几分欢喜,几分愁思。   漂亮的真跟一朵花儿似的,使人见之难忘。   选后这事算是了了。时逸之也总算把温绾与他的那个便宜儿子安顿妥帖,回头想起还有我这么个独守空房的大活人。   作为补偿,时逸之非得拉着我去听戏。   其实我不爱听戏,总觉着咿咿呀呀的吵人心烦,但既然时逸之想听,我去那儿陪他睡个回笼觉也行。   听戏的地方有些远,时逸之与我挤在个小马车里晃过三两条街,总算是到了。   弯腰扶着时逸之下马车,指尖碰到他右掌心里那一块凸出来的嫩肉,有些恍惚。   时逸之这个人最怕疼,小时候摔个跤都能委屈半天,还记着十岁那年,时逸之不当心从树上掉下去,摔断了腿,白着小脸险些哭背过气去。   被浸了毒的箭穿过掌心,一定非常疼。   恍惚的时间有些长,时逸之皱眉催着道:“你堵在门口,让我怎么下去?”   我连忙往旁边挪一挪。   时逸之两只脚挨了地,转头看我:“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我攥紧时逸之的手,深吸一口气,话到嘴里嚼一遍,说出来变了模样。我道:“我在想,前几日,我爹刚知道我娘怀了龙凤胎那会,也是这么小心谨慎的护着我娘下马车。”   时逸之嘴角一抽,我皱眉挨了一扇子,身后的赶车小厮闹了个大红脸。   如今大伙儿都很平安,提受伤总是不大吉利的。况且,我也不大会煽情,搞不好弄巧成拙,反被时逸之当成笑话听了,骂我愚笨。   说什么都没用,往后仔细护着他不再受伤便是。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我与时逸之绕过人群,径直走向第一排的中间坐下。   坐下后,我偏头扒着时逸之耳朵问他:“怎么没有桌子?”   时逸之也偏过头,鼻尖近的将将擦到我脸上:“这地方是一个有名的戏班子新建的,全是角儿。班主只放椅子,不放桌子,为的是让底下人专心听戏,不吃东西。”   我顿时有些丧气:“那,那怎么睡觉……”   时逸之瞪眼:“睡个屁!”听着和我平日骂骂咧咧的一个语气,果然是近墨者黑。   台上的戏已唱起来了,先出来的是个黑脸儿,张嘴低吼一声,胡子甩成水波纹,我听不出他唱了些什么,时逸之倒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我看着时逸之打着拍子摇头晃脑的,愈发昏昏欲睡。   终于,在我第三次歪到时逸之肩膀上睡出哈喇子之后,时逸之没有如前两次那样,轻轻的把我推醒,他一巴掌把我给抽醒了。   我捂着脸,十分委屈:“我不爱听戏,睡会儿觉还不成么……”   时逸之依旧淡然地目视着前方,少顷方道:“别吵,你看那个唱青衣的。”   我本能地依言看去。   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我只得道:“那个唱青衣的怎么了?不像刺客。”   时逸之转头,盯着我一字一顿道:“他总要含情脉脉地看着你……”   呵,还当有什么要紧事,原来只是酸了。我漫不经心地往台上瞟一眼,随口答应道:“看就看呗,左右不耽误我看你。”   “没在意他看你。”时逸之跟着我看一眼台上,磨一磨牙,半晌阴森森地道:“本公子在意的是——本公子分明比你俊美的多,他瞎了眼,单看你?”   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日常啾。   爱我吗爱我吗? 第44章 四三   因为一个“瞎了眼”的青衣,回去这一路上,时逸之都没怎么跟我说话,脸拉得老长。   见过小心眼的,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我感到很委屈。   我凑上去摸时逸之的左手背,时逸之不搭理我,犹自将右手的扇子换到左手,翻着花的躲过去,摇两下扇子再合上,死活不给我碰。   如此反复几回,我叹口气:“逸之,为啥你连生气的理由都和旁人不一样?这点芝麻大的事,有啥好气的。”   时逸之忽然转头,鼓着腮帮子慢慢地道:“如何是小事?分明关乎尊严!”   我哽了一下,再道:“好逸之,这些角儿们只是名声好,多半还要靠老爷们养着,那个青衣看我不看你,大约是……大约是因为,我比你长得更像个冤大头吧。”   时逸之总算嗯了一声,扇子再转回右手里,左手搭在膝上。我伸出指头碰一碰,时逸之没躲,我大喜,忙攥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天气越发的凉了,距离中秋恰余两月整。   原来的那个车夫张大力已被时逸之调去勾栏院做了龟公,如今驾车这个小的,是头些天新招来的一名小厮,命叫李旺财。   从名字就能听出来,时逸之家里的这些丫鬟小厮一定很好养活。   李旺财年纪轻,马车也赶得很有朝气,不走平道专压石头,飘着车轱辘转弯,直把人颠得想吐。实在难熬,我捂着嘴同时逸之抱怨道:“外面那个,究竟是怎么聘上你家车夫的?”   时逸之抿一抿唇,刚要出声,马车忽的往后倾斜过去,晃了两晃,砰的一声砸回地上。   我跟着马车前后左右地晃,有些发懵。   时逸之在我身旁呼出口浊气,也有些惊魂未定,半晌方道:“……因为他驾马的技术好,人也机灵。”   话音方落,李旺财猴儿似的探头进来,结结巴巴的禀报道:“大大大人,前面有两排兵把路封了,过不去。”   我道:“什么样的兵?”   李旺财道:“银白铠甲背长.枪,顶上垂一根红翎。”   竟然是些禁军。   我有些吃惊,撩开帘子下了马车,正迎上朝我大步走来的苏统领。   苏统领在距离我一丈左右站定,拱手笑道:“我当是谁家的车夫这样机灵,驾车从巷子里横冲出来,马脸堪堪贴上人脸,居然还能停下。”   李旺财诺诺地垂手立在一旁,两条腿有些抖。   苏统领这话虽是调侃,也暗暗带了些问责意思,我忙陪笑道:“过奖了。这车夫是时家新招来的,年纪轻,难免急躁。不知冲撞到苏统领的哪位兄弟了?”   “原来是时家的马。”苏统领越过我往后望,时逸之恰在这个时候下了马车,与苏统领相视一笑,皱着眉去望苏统领身后那两排穿甲禁军。   苏统领道:“若真冲撞了我的兵,定要讹你些稀罕玩意。可惜你运气不错,方才被这匹马险些啃上的人是我,不要你赔了。”   够兄弟!我咧嘴笑成朵菊花,连声道谢:“苏统领是条不占别人便宜的汉子,佩服佩服。”   我笑,苏统领也笑,笑了一会后板起脸,摆回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沉声道:“这条路不能走了,你二人还得绕个远回去。”   没坑没包的,怎么就不能走了?   绕远需绕五条街,等绕到家天都黑了。我粗略做过盘算,好言好语地和苏统领打起商量:“苏统领,我们只有这一辆小马车,不碍你办事,你就睁只眼闭只眼,放我们过去?”   苏统领十分坚决的摇头:“不成,陛下吩咐了,和谢家交好的一律不能放。”   我咂咂嘴,心说自己啥时候都没和谢家交好过啊?这怎么还不许我过……哦,和谢璟交好也算。   这帮人吃饱了撑的,一定又在整些个幺蛾子。   看来真得绕路走了。   正想吩咐旺财驾马掉头,时逸之忽然咦了一声,三两步走到我前面来,轻声问道:“谢家怎么了?”   我顿住脚步。   路的尽头是谢府,方才我怎么没有注意到——瞧这几排禁军的阵势,分明是去抄家的!   苏统领把时逸之从上到下地打量一遍,听语气有些疑惑:“怎么,陛下没有和你说?”   时逸之眯起细眼,轻笑道:“自然提前支会过了,我和慎礼都清楚这事,只没想到弄出这么大动静,话说回来,谢家也算罪有应得。”   苏统领松了口气,少顷皱眉道:“可不是么,行巫蛊术是大忌,陛下好容易逮到个能把谢家连根拔起的机会,能轻易放过才稀奇。”左右看了看,脖子一伸,一手拢到嘴巴前面低声嘀咕道:“唉,真不晓得谢侍郎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让太皇太后相信,谢衍才是陛下安插到她身边的那个细作,派人潜入谢府藏这玩意。”   苏统领抖抖袖子,摊开手。我低头看了几眼,惊到脊梁骨直钻凉风。   一个烧黑半拉身子的小布人儿被苏统领稳稳拖在掌心,布人脑袋上贴着张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陛下大名。   苏统领捏着小布人对我感慨道:“谢侍郎是真的手段高明,逼急了连亲爹都卖。虽说他们父子时常政见相左,可这样大义灭亲的行为……反正,反正我日后一定会绕着谢侍郎走了……”   时逸之也盯着那个小布人不挪地方,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定格在锅底色上,道:“……我也得绕着他走了。”   几辈人传下来的规矩,行巫蛊术者,轻者施黥刑,重者格杀。   和苏统领告过辞,我扶着时逸之又上了马车,绕路回府。   绕的几条小道都不算好走,加上有李旺财这么个技艺超群的车夫在,我与时逸之,我们俩几乎是屁股挨不着座位,一路“浮”着回来的。   但因为苏统领说的那些话,尽管屁股漂浮了一路,心却是沉甸甸的压下去了。   尤其是在听到时逸之告诉我,关于谢家被抄一事,他此前半点内情都不知道,方才说提前被支会过,也只是为了套苏统领的话。   我这颗心更是彻彻底底的沉了。   时逸之转头看我,脸上漾出抹十分玩味的笑容:“不论如何,如今若只从表面上看,该还给太皇太后的人情都还清了,你的危机解除了。”   我晕晕乎乎地道:“我原本也以为,谢璟会在我身上开刀……”   时逸之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声音也不大平稳:“谢璟宁可对自家人下手,也没选你。”   我忙道:“我和他绝对没有藕断丝连!”   时逸之叹道:“我没怀疑这个。”   我期期艾艾的低头。   时逸之接着道:“早前听坊间传谢家父子不和,我只当他二人虽然争吵,却总归沾着层亲,无论如何下不得狠手,就连陛下都做好打算,想着看在谢璟面子上,放他爹一条生路,允谢衍告老还乡算了,却没想到,真正把谢衍设计到绝路上的……”   我搓了搓手。   时逸之摇着头笑两声:“陛下没和我提过抄谢家的事,仔细想来——怕连陛下自己选的人情都是你,半路换成谢衍,一定是谢璟自作主张。”   我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颇有些生无可恋。   此时此刻,我不但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欣喜,反倒有些压抑。   我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谢璟另眼相看,更想不到,为何谢家父子会争斗到这么个鱼死网破的地步。   明明俩人头些天还挺和气来着。   谢家这出意外于我而言,震惊最多,其次是一点怅然。说老实话,就算对谢璟没有那种心思了,我还是盼着他好,不想看到他众叛亲离。   谢璟半路换人这种做法,换作一年前,我一定对他感激涕零甚而想入非非。可如今被坑的次数多了,我也慢慢地学会多想一层。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入狱,陛下也不会对我动杀心,但谢璟依然选择违抗圣意,拿了谢衍,谢璟这样做,与其说是救我,看着反倒更像公报私仇,铁了心想让谢衍不痛快。再者,谢璟这样闹,陛下居然都随着他去了,谢璟手中的权力之大,恐怕早不止一个刑部侍郎了。   终于晃回到家门口,我把眯着眼点头的时逸之推醒,撩袍跳下马车。   时逸之拢了拢披在他身上的,我的外袍,抬手捂住嘴打哈欠:“明天早朝别再跑神了,听听陛下怎么处置谢家。”   我道:“好。”   转身走了两步,时逸之的马车没动,我回头去看,见时逸之正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看我:“你是不是不大高兴?”   我扯着嘴角笑一笑:“没什么不高兴的。”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就算谢家垮了,那也是谢璟自己算计垮的,我一个外人,真没啥说话的份。   但,多少有一点不是滋味。   毕竟,如果谢璟没有半路换人,现在蹲牢房受罪的人一定是我。就算谢璟是顺手救我,我也很感谢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日常啾。   粗略计算过,正文还有个五六万就能完结,所以从今儿开始,咱可以张罗着“点番外”了。亲爱的们都想看啥番外呀?来来来,不要大意的说出来,我会根据实际情况补写的。   目前计划中的番外有三个:《一缸醋》《梦游症》《相思扣》 第45章 四四   这天晚上我没有睡好,做了不少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里,我居然莫名其妙的娶了竹儿,且与她白头到老。待老到胡子都白了,同样满脸褶子的竹儿领了个看不清面容的青年人进门,面对我神色凄哀地道:“将军,这些年我时常愧疚,也很煎熬。”   我忙拉了她的手:“可是我对你不够好?”   竹儿摇头,捏着帕子揩一下眼泪:“全是我造的孽。这些年来,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如今瞒不下去了,我一定要和你说。”抽噎两声,伸手指着她身旁那青年人道:“其实……其实他不是你的骨肉。将军,我想说的话全说完了,你要杀要剐只管冲我一个人来便是,放过我的孩儿,让他回去认祖归宗吧。”   竹儿哭的凄厉,我半躺在一个梨木摇椅上,面无表情地转头去看青年人。我揉一揉眼睛,蒙在青年人脸上的雾气慢慢散开,终于现了真容。   青年人抿着唇,一双狐狸眼细长精亮:“爹……哦,错了,是伯伯,夏侯伯伯。”其音容竟是有七分与时逸之相似!   我立刻便被吓醒了。   鲤鱼打挺似的弹坐起来,我仍然有些惊魂未定,鬼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乌七八糟的梦?拍着胸脯顺了气,我光着脚丫子下床,寻思着去喝点冷水压惊,却又在走了两步远后动弹不得。   动不了,喊不出,看不见,只有两只耳朵勉强能用。起先倒也安静,渐渐的刮起阵阴风,一个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冲我大喊:“老夫恨极,老夫恨极!”   那声音忽远忽近,我实在听不出他在哪里。   但多半是只鬼。我叹口气,有些茫然的问他:“你是哪个?什么时候死的?难不成你是盛岱川?不对,盛岱川不会自称老夫……”   我犯了愁,我的确杀过不少人,但都是年轻人,这只鬼是只老鬼,我想不到自己何时杀了这么个年老的。   正愁得慌,老鬼忽然换了句话喊:“你还我孩儿,还我孩儿……”   眼前渐渐的亮起来,我闭眼再睁眼,前方朦胧的聚出个人形,竟是谢衍。谢衍披散着头发,一副嘴歪眼斜的阴厉模样:“你教唆老夫的孩儿,以老夫的命,换你自己的命!”   喉咙有些干涩,我想告诉谢衍,我没有教唆谢璟什么,就算我入狱,陛下也定然不会杀我,谢璟这样做,多半是源于他们父子二人的积怨,我只是个挡箭牌罢了。   但我说不出话,只能听谢衍不停地,一声比一声狠毒地说:“我的孩儿啊,我的孩儿啊……”   然后我就很没骨气的晕了。   再醒来是在床上,天色已然大亮,时逸之正坐在床头笑吟吟地看我:“醒了?做噩梦了?”   我浑浑噩噩地点头,轱辘着眼珠子把他看过一圈,松一口气:“可算醒了,你不知道……唉,你怎么在我房里?”   时逸之淡然地笑道:“你睡糊涂了吧,咱俩不是一块住两三年了么?”   我哦了一声,直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处不对。一切都透着怪异,一切又仿佛理所当然的和谐。   时逸之道:“醒了便起吧,饭菜都在桌上,都是你最爱吃的。”   我点点头,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张桌子,我挨着时逸之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起豆腐汤。   时逸之笑着道:“天热,只给你准备些清淡的,还合胃口么?”   我边吃边点头,满桌子的豆腐,连个油星都不见,我实在尝不出咸淡,更别提合胃口。   吃过饭,时逸之动作娴熟地往我大腿上一坐,噘着嘴就要亲上来。我头脑虽然混沌,可也不是没有火气的人,没道理把一块到嘴的肥肉往外推,便也跟着他亲过去。肌肤相亲,时逸之忽的开始挣扎,扭着腰眼泪汪汪地喊:“不要……不要……”   我只当时逸之是想玩些情趣,眯着眼胡乱拍一拍,再次低头把脸埋进他颈窝里。再然后,我惨叫了一声,彻底疼醒了。   我龇牙咧嘴的捂住命根子,对面是悲愤交加,紧抓着衣裳前襟不放,委屈到声音打颤的佟小宝——曾被盛岱川送给我,长得很像谢璟的那个小厮。   他爷爷的,疼死老子了……   佟小宝见我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探头过来:“将,将军……小宝不是有意的……”   我觉着自己比佟小宝更委屈:“……你不是在和林叔学算账么,大半夜跑到我卧房里干什么?”还踹我命根子!   佟小宝打了两个哭嗝:“听说将军近日总睡不好,小宝家乡那儿有种安神香,小宝又恰好会调制,便想着制一些给您用,但小宝又不想被下人们嚼舌头,说小宝……说小宝花心思接近您,只好半夜里偷偷的来,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刚碰到床头,就被您一把搂到怀里去了,情急之下,小宝才……”   所以我方才搂的居然是佟小宝。   佟小宝是好心,因为他的来路不大光彩,怕遭闲话,半夜偷偷地摸进来也算情有可原。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下疼痛,皱着脸皮问道:“没……没吓着吧?”   佟小宝摇头,摊开两只小手给我看:“这种味道极淡的香能安神。”   我心不在焉地答应道:“好,好,放在桌子上,出去吧。”他大爷的,赶紧走吧赶紧走吧,有个小屁孩在这杵着,我可怎么检查伤势!   佟小宝也明白我是不耐烦了,低着头退下去,脸色有点不好,估计是吓的。   佟小宝走了两步,我没忍住提醒道:“把衣裳收拾整齐再出去吧,否则一定遭闲话。你不晓得跟在我娘身边的那个烟儿讲八卦有多厉害,连我都怕她。”   佟小宝连忙低头收拾衣裳。   我道:“府里没给你做合身衣裳么?裤腿这么肥,够塞下两个你了。”   佟小宝摸着鼻尖笑一笑,看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做了,但今早我起晚了,怕林叔罚,随手抓错裤子了……”   居然还可以这样。我忍着没笑出声,随口道:“下去吧。”   佟小宝应一声,喏喏的弯着腰退出去,肥大到过分的裤腿拖在地上,十分滑稽。   等佟小宝走的远了,我连忙脱了裤子去看胯.下那只鸟儿。幸好幸好,没红也没肿,连根鸟毛也没掉,居然出乎意料的坚强。   虽说注定要断子绝孙了,但我还是挺宝贝自个这只鸟儿的。   大约是折腾累了,后半夜什么梦也没做,一觉睡到天大亮。隔天,我挂着两个黑眼圈上了早朝,发现大殿之上多了张帘子,太皇太后坐在帘子后面。   谢家行巫蛊术这事震惊朝野,谢璟检举有功,获免一切罪责,至于谢家其余的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一定不会好过。   但陛下似乎不愿下杀手。   或许是看在谢璟的面子上,又或许是谢衍真的罪不至死,陛下言语间总有些想要留情的意思。话说回来,除去被栽赃的这条“巫蛊”重罪,光凭贪污一条,的确有些罪不至死,顶多是免官罢了。   然而,陛下越想留情,太皇太后便越坚信谢衍是个细作,砍人的态度十分强硬。   太皇太后藏在帘子后面,语气格外的和蔼可亲:“皇帝仁慈,哀家最怕的便是皇帝仁慈。哀家之所以要跟到这早朝上来,就是怕皇帝你仁慈误事。谢衍身为朝廷重臣,却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私兴巫蛊,诅咒皇帝,依哀家看,应该盼凌迟。”   陛下唔了一声,道:“众卿的意思?”   顺着太皇太后要被皇帝记恨,顺着皇帝就得被太皇太后记恨,大家都只有一个脑袋,故而,一个敢接话的都没有。   陛下只得道:“皇祖母,朕觉着此案尚有些疑点。”陛下很少称太皇太后为皇祖母,此时已经有些服软。   太皇太后笑了一声,似是有些得意,然而未等她出声,谢璟却先一步抢道:“没有什么疑点,证据确凿的事,应当斩首。”   谢璟此话一出,不止百官转头看他,连陛下都神色复杂的盯着他不放。想想也是,换我是皇帝,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费力气保人家的爹,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静过半晌,陛下歪着肩往后一靠,拧眉道:“那便斩了吧。”   谢璟又道:“恳请陛下恩准臣监斩。”   陛下抽着嘴角点头:“准了。苏明寒你准备准备,过些天去跟谢卿一块监斩吧。”   苏统领从睡梦中惊醒,连忙称是。   我松了一口气。   谢璟果然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狠到连亲爹都砍。   又站了一会儿,等大伙儿讨论过封后大典上的礼仪,江南水患的治理人选,以及各地税贡等等一些繁琐事宜,总算是捱到下朝了。   迈出大殿时我还在想,幸好下朝了,要是再多站一会,我非得被太皇太后瞪成个漏风筛子。   谢璟从我身旁施施然地走过去,我叹了口气,趁着人少,一把将他拉到台阶下面:“这次多谢你。”   谢璟看了看我,笑道:“没什么。”   我道:“你要救你爹,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璟脸上的笑意更深一些,似笑非笑地看我:“谁说我要救他?”   我愕然道:“你不救他,你和陛下讨什么监斩?”   谢璟的两只眼十分缓慢地眯了起来,一点笑容全化进抿直的唇缝里,神色逐渐由玩味转作怨毒:“我讨这个监斩的差事,是因为,我想亲眼看着他死。”   我倒抽一口凉气,半天没能说出什么来。   谢璟接着道:“你不要多管闲事,我真的不希望,有朝一日,被砍脑袋的那个是你。”   我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时逸之恰在此时追过来,见到谢璟,只客套地笑一笑:“多谢。”   谢璟也恢复了那种温柔的笑:“没什么。”   我楞在原处看着谢璟慢慢走远,之后被时逸之扯上马车,打道回府,回的却是方阁老那里。   时逸之道:“就知道你一定记不得,今天是何小姐与方二公子成亲的日子,请柬我替你带了。”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两张婚贴,随手把上面的一张递给我。   我愣了愣,比起何小姐的亲事,此刻我更在意另一件事情:“你怎么知道我把这张婚贴放在哪儿了……”我分明把这玩意随手夹在一本书里了,并且,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本书依稀,仿佛,似乎正是《阳春白雪》……   时逸之抬手刮两下鼻尖,再从袖子里慢腾腾地摸出我那本套了《周易》书皮的《阳春白雪》,一本正经道:“这玩意是禁.书,我替你收了。”   话说的十分大义凛然,若不是从小玩到大,我真得信了他的邪!但时逸之是个什么货色,没人比我更清楚,我道:“想看就直说呗,一本春宫图罢了,和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把传奇话本换上四书五经的书皮偷懒这一招,说到底还是时逸之教我的。我俩小时候都爱看杂书,我被我爹逮住揍了好几回,时逸之一次没有失手过,时间久了,时逸之经不住我软磨硬泡,送了一堆“史记汉书”给我,我抱着书垂头丧气的回家,翻开却发现,这堆史书里居然别有洞天。   当晚,我捧着一本《李太白诗集》彻夜苦读,心神全被书里那个温柔貌美的桃花妖吸引去了,连声称妙,连我爹都以为我终于开窍,大半夜的跑来给我添茶。   自那之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认真读书,每天跟着时逸之一起插科打诨,谁想临到大人们要检查课业,时逸之对答如流,我却连个屁也憋不出来。   从此我便知道,人与人的确是有差距的……   就比方说时逸之虽然不用功,但他脑子灵光,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过目不忘,我却不行。   越想越不舒坦,我叹口气:“这书我也没翻过几次,你想看全送你。”   时逸之眨眨眼,沉默地把春宫图卷成个书筒塞回袖子里。   方阁老住得远,驾马车从上朝的地方走到那儿,大约得要半个时辰左右,途中再跟几个顺路的打过招呼,更耽搁时间。我在马车里闷得难受,边打哈欠边开时逸之玩笑:“你知道何尚书为啥这么急着嫁闺女吗?”   时逸之撩开眼皮看着我道:“为什么?”   我笑道:“一定是怕晚了你反悔,再跑到何府去跟他的宝贝闺女提亲。”   时逸之再把眼皮落下,半点反应也不给:“我不娶何小姐。”   我道:“哦。”   又没话了。   再走了一会,时逸之忽然转过头,皱着眉头瞪我:“你想问什么,有话直说。”   我呃了一声,蚊子嗡嗡似的:“我,我就想知道,谢家父子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你消息灵通,一定……”   未等我说完话,时逸之冷笑两声,抿唇道:“就算是天大的恩怨,与你有什么关系?”   得,又醋了。   我连忙摇头,对他讨好地笑一笑:“没有关系,我就是好奇,就是好奇。”   时逸之盯住我看了好一会,叹气道:“谢家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真的想听?”语气已经不善起来。   我望着时逸之满脸的戒备神色,忽的就觉着自己很有些可笑。   我往前坐了一点,顺手把时逸之抱在怀里,道:“不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日常啾。   听说你们都想上车?咳,这回裤子都脱了啊。   捉了几只年纪上的虫,亲爱的们也可以努力捉虫哟,捉到虫提醒我,我给你们发红包,么。 第46章 四五   我和时逸之赶到时,接何小姐的大红轿子还没有回来,院子里三三两两的聚了一些宾客,墙角旮旯处堆着礼箱。   时逸之素来想的周到,不只把自己的礼物送了,还顺手把我的那份礼捎上,让人十分省心。   因为早朝上的事,我没什么胃口吃这顿喜宴,酒也没有喝,神色一直有些怏怏。时逸之倒被劝了许多酒,尤其被方渊劝着喝了不少,为的是感激他没娶何小姐。   临到告辞我依然是张冷脸,时逸之喝的有点高,走路直打晃。我和时逸之从小玩到大,知道他醉酒后很难伺候,便也多留一个心眼。   旁人喝醉之后,或嬉笑怒骂,或放浪形骸,时逸之却不同。时逸之清醒时还很放得开,一旦喝醉,反倒会扭捏着收敛起来,规矩很多,还嗜睡。   时逸之看着瘦弱,其实骨架子很沉。我仔细地扶着他出门,一会说迈门槛,一会说注意石头,时逸之闭着眼睛歪在我肩膀上,走两步转一圈,从鼻子里噗嗤噗嗤的喷酒气,边咂嘴边自言自语。反正等我把他半拖半抱地弄上马车,这小子已经睡到人事不省,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吩咐车夫把时逸之送回去,我莫名有些烦闷,心中仿佛赌着团郁气发泄不出。我想不通,为何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朗少年会变得这般狠辣,但或许真相就摆在那里,只是我不乐意往真相上面去想。   或许,谢璟从来都没有变,也根本没有什么雅人深致的公子哥,唯一变了的,只有我与谢璟之间的关系。我俩从生疏到熟稔,从前谢璟提防我,不肯在我面前显山露水,所以才显得清朗,显得风雅。   我是靠两条腿走回府里的,半路还绕到闹市照顾一回那个炸臭豆腐的生意。之后的几天都很风平浪静,谢衍到底被斩掉了。   谢衍被斩首的当天,我有心去城门口看一看,走到半路觉着没什么意思,又往回走,走了没两步,觉着还是要去看看,于是再折回来,如此反复不下三回,正好把行刑的时辰给耽搁了。   想看都没得看,我终于死心地转回去,却与刚从监斩席上撤下来的苏统领打了个照面。我想了想,顶着张笑脸上前去与苏统领寒暄。苏统领脸色不大好,见到我,一边揉额角一边摇头:“你是没看见,今天这刑场可热闹了。”   我忙道:“怎么个热闹法?”   苏统领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脸色比方才更白一些:“今天行刑之前,谢侍郎冲上去,一把抢了刽子手的刀……”   我哦了一声,心中隐隐有些期待:“所以,谢侍郎为什么要抢刽子手的刀?”   苏统领看了看我,咽口唾沫,再看了看我,捂着胸口颇心有余悸地道:“咱俩想的一样,刚开始那会,我也以为谢侍郎心软了,想拖一拖时间,结果,结果谢侍郎抡起刀来,亲自把谢衍给砍了。”   我像个傻子似的楞在原地,连惊讶的反应都忘给了。   苏统领又道:“谢侍郎……是个人物。”人物俩字刻意加了重音,听着似乎不是褒义:“往后我一定绕着他走,惹谁也不能惹他。”   我干笑两声,回府了。   隔天,我告假没去早朝,窝在卧房里舒舒服服的睡到自然醒。快到中午的时候,有小厮敲门进屋,对我说,谢璟升官做了刑部尚书,陛下则如愿拿到细作名单,以各种缘由或贬或流放了一批人,至于太皇太后,陛下特意给她辟了一处清净园子,衣食住行都有专人伺候,出门少说也要带二三十个“随从”。   据说陛下在朝堂上做了一番自省,原话是怎么说来着?哦,是这样——   “太皇太后为先帝祈福诵经的心意,朕都明白,但您身子骨不好,常年住在深山里总归不妥,出了事,朕很难照料到。这些天朕仔细考虑过,从前是朕疏于对您的照顾,错在朕身上,朕要改正,从今往后,您就还和以前一样,住在宫里专心去养身体,不要跟着朕操心那些个琐事了。”   自然,陛下这番话纯属扯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太皇太后的身子骨很硬朗,甚至比一些病殃殃的富户公子都好。   但陛下是个很会扯淡,且能把胡话扯到有理有据的人,所以陛下又说:“如果太皇太后觉着寂寞,朕还可以在宫里给您修一间佛堂,朕幼时常得皇叔照料,皇叔走了,朕理应替皇叔孝敬您。”   陛下话音刚落,太皇太后险些翻起白眼,底下则乌泱泱地跪倒一片,齐声山呼万岁。   这个说陛下忠厚仁恕,那个说陛下纳言礼贤,总之是一片鸡飞狗跳。   我撑着下巴,对面那个小厮正讲到兴起处,眉飞色舞地喷着唾沫:“将军,您今天没去上早朝,真的亏大了,您不晓得那个热闹,简直是百年难遇!”   我听着听着,没忍住打个哈欠:“说得就跟你去了似的。”   小厮抬手摸鼻子,脸有点红:“我,我这是听小乐说的,小乐是苏统领的贴身随从,总归错不了。”   我道:“呵呵。”小厮委屈巴巴地闭嘴。   赶走这名内心戏很足的小厮,没过半个时辰,又一名小厮进来通报,说是宫里派人来为我治病了。   我再道:“呵呵。”   看病看病,看他大爷,老子又不是头一回装病,不就是没在这个重要关头露脸么,至于这么拆台?我心里磨着牙,面上却十分恭敬地道:“有劳了,快请。”   于是,一大帮子人进来把我的卧房挤满了。   一个看着四十来岁,蓄了山羊胡的大夫眯着眼瞧我,半晌道:“将军的病……”   我道:“嗯?”   大夫的胡子颤了颤,接着道:“将军的病,似乎有些重。”我点点头,大夫赶紧凑上前来:“可否把一把脉?”   熊样,戏做的还挺足。   我觉着可乐,便也从善如流的把手伸过去,笑吟吟地道:“尽管诊治。”   大夫并起指头按在我腕子上,按了许久许久,方才道:“依脉象看,将军可是气血两虚,得大补。”我腾地坐了起来。   我楞道:“你说啥?”   大夫捻了捻胡子:“将军身子虚弱,寻常补药行不通,得吃点珍贵的。”   海公公乐呵呵地接道:“许太医尽管开方子,陛下可宝贝咱们夏侯将军了,要吃什么补药都有,就是人血啊,也有!”   我木然地张大嘴巴。   唉不是,我啥时候体虚到需要吃补药了,为啥我自己不知道?这庸医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   眼看着许太医把药方写满第三张纸,我忙抽着嘴角劝阻道:“太医,许太医,够了,差不多了。人参,熟地黄之类药材便罢了,可您这第三张纸上的方子,分明是给小产的姑娘家调理身体的!”   许太医不抬头,十分潇洒地落下最后一笔:“肯定吃不死。”   我忽然感到十分万分的绝望。   隔天早上,我用帕子捂住自己奔流不息的鼻血,气若游丝地对许太医哀求道:“太医啊,千年人参是多珍贵的东西,可不能……可不能全浪费在我身上……这种药材,是要留着救命的啊……”   许太医端着药碗,笑容慈祥:“将军说的哪里话,给您用不算浪费,听话,把药吃完吧。”   于是我又被灌了一碗参汤,鼻血流的更凶了。   如此,经过四五天的“大补”,直补得我上吐下泻,鼻血流了差不多半盆,彻彻底底地由假虚变成真虚。   在第十三次从茅房磨蹭出来之后,我躺在床上,青白着嘴唇和许太医打商量道:“太医啊,劳烦您回宫给陛下带句话,就说我病好了,往后,甭管是刮风下雨砸雹子,还是伤风受冻拉痢疾,我绝对,绝对,绝对不敢再装病,耽搁早朝!!!”   许太医狐疑的低头看我:“怎么是装病?您分明是真病啊。”   我梗着脖子,几乎快要生无可恋:“是,是,老子有病,老子脑壳有病……”   隐隐约约的,我听见许太医笑了一声。许太医随手把那碗参汤倒在身旁的一个花盆里,抖几下袖子:“既然将军病好了,明天去上朝吧。”   我欲哭无泪地点头:“一定去一定去,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要上朝。”   许太医迈着方步回宫复命了。   我挣扎着起身,撑着一口气扬声喊道:“来人!来人!!”   几个小丫鬟风一样的跑了进来。   我道:“去把院子里那些人参当归之类的玩意扔出去!越远越好!还有!从今往后,老子再也不喝牛腩汤了!”   小丫鬟们又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风和日丽的天气,我却是头一回不想出门。   我干巴巴地瘫在床上,怀了孕似的犯恶心,兼且流鼻血。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日常啾。   猜猜小谢想干啥,猜对给红包~ 第47章 四六   隔天早朝,我顶着一张惨白里透着些蜡黄的脸去了,乍一看,还真的很像是大病初愈。   时逸之在一旁看了看我,脸上有些惊讶:“本以为你是装病,没想真病了,看模样还病的很重,难怪接连几日闭门谢客,不许人探望。”   我叹口气,意有所指地道:“我没有不许人探望。”   时逸之哦了一声,抬头瞄一眼坐在上位的陛下,再看了看我,唇边隐约浮起层幸灾乐祸的笑,不说话了。   谢璟做了刑部尚书,官服也跟着变了。二十几岁的年纪,头上一顶獬豸冠,身上佩着青荷莲绶,独自一个没什么表情的站在那里,模样十分威严。   说老实话,我还是挺怀念以前那个见谁都带三分笑意的谢侍郎的,但日后大概见不到了,毕竟,刑部尚书是执法官员中的佼佼,太过可亲总是不大妥当。   我这一怀念,便忍不住多看了谢璟两眼,直到陛下喊我喊到第三声,我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陛下沉沉地望向我,道:“定在中秋时举行的封后大典,准备的如何?”随着陛下说话,许多德高望重的文官齐齐转头看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道:“正在准备。”   陛下再道:“都准备什么了?”   “呃……”我一时语塞,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要我说,陛下派给我这件差事,纯粹就是为了公报私仇!我一个打仗的,对皇室礼仪这玩意真的是一窍不通,单知道封后这种大事需要去太庙祭拜,还要祭天祭地,但具体是怎么个祭拜法,我甚至得去查典籍。   也多亏时逸之这小子是在礼部做事,能时常提点我,否则我就是真的两眼一抹黑,屁也不懂。   但,准备的速度仍然很慢。   正惆怅,身旁忽然迈出个人来。方阁老踏前两步,板着脸与陛下提议道:“陛下,都说在其位方谋其政,恕老臣直言,就算您与夏侯将军再亲近,也不好派这种差事给他做。自古以来,诸如册封皇后,皇太子,皇太子妃等等一些事宜,都该由礼部负责。”   方阁老十分诚恳地提出建议后,我的老丈人,礼部尚书时老爷子也站了出来,一分委屈两分痛心,三分悲戚四分惆怅地道:“是啊陛下,像这种关乎皇室颜面的大事,向来该归礼部管。臣虽年迈,可也不至于……不至于糊涂,陛下怎么宁可将这差事交给一个……一个……”   礼部尚书一发话,又接二连三地蹦出几名官员来,言辞间引经据典的,听着很有说服力。   我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索性跟着他们一起,格外恳切的望向陛下。   陛下先看了礼部尚书一眼,再看了我一眼,估计也是怕我太不靠谱,斟酌再三,终于点头换人:“便依众卿所言,由礼部全权筹备封后大典吧。”   我稍稍挺直腰板:“谢陛下。”   陛下笑着看我:“虽说近来很太平,但南方终究不可无人镇守,朕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还是你,中秋一过,你便回去吧。”   我呆愣愣地小吃了一惊,片刻后喜出望外,声若洪钟地抱拳道:“谢陛下!”这一瞬间,我是头也不沉了,腿也不飘了,整个人磕了仙丹似的神清气爽。   下了朝,时逸之显然有些不快,至于缘由,我隐约能猜到几分。   时逸之走的快,我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宫门口,临上马车之前,时逸之忽然转头,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我道:“就那么高兴离开京城?”   我沉默地点头,无话可说。   时逸之笑了一声,叹息道:“少说两三年才回来一次。”   我忙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时逸之仔仔细细地看我,半晌道:“也是,你住不惯京城,和我离不开京城是一个道理,你留不下,我也出不去,没什么可感慨的。”顿了顿,再道:“你说得对,又不是不回来了。”话毕,抬脚往马车里进。   方才那股兴奋劲慢慢地散了,我轻声道:“一块走走?”   时逸之坐在马车里摇头,怏怏道:“为帮你,礼部揽了大差事,一定很有得忙,我还是先回去。”   我点点头,跟着时逸之的话继续道:“这次多亏你爹。但是,想不到方阁老居然肯为我说话。”   时逸之随口道:“一定是谢你让方家得了个这么好的儿媳妇。”   我干笑两声,忽然就想不出能说什么了。静过一会,时逸之往马车里面挪了挪:“上来吧。”跟讨论晚饭吃馒头还是吃烙饼一个语气。   脚抬到一半转了弯,我也不晓得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不仅没上马车,反而绕到前面卸了马,气势汹汹地牵马折回来,对时逸之道:“下来,上马。”   时逸之只看着我,没动。   我再道:“上马。”   时逸之还是没动。   我挑一挑眉,袖子往上一撸,伸手就把时逸之从马车上拽下来了:“上马。”时逸之总算顺从的骑上马,自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我:“再去卸一匹,你我二人骑马回去”   我摸两下鼻尖,虽然这么干一定落埋怨,但我顾不上了。从前我与时逸之没有这层暧昧关系,离开便离开了,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俩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绝不能再因为两三年的分离生疏了,所以,我得想法子定一定时逸之的心,也定一定我自己的心——我要寻个好地方把饭煮了。   我翻身上马,正坐在时逸之身后,甩鞭子策马狂奔出去。   时逸之僵了片刻,难得有些惶惶然:“你疯了,这是宫门口,人言可畏!”   我一手搂紧挣扎不休的时逸之,一手拽紧缰绳控制方向,低头漫不经心地道:“横竖我不畏。放眼整个京城,传咱俩闲话的人还少么?要我说,与其被偷偷摸摸的传,倒不如把传闻坐实了,让他们光明正大的谈论。”话到此处,我把圈着时逸之的手臂紧了紧:“我就是要他们知道,我想和你好。”   时逸之果然不再挣扎了——这小子一脸见鬼似的看着我,开口有些结巴:“何,何方妖孽?”   我右眼皮跳了三下,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不对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时兰跟我千叮咛万嘱咐,哄心上人就该霸道一些,必要时候小手一摸小腰一搂,再说几句情话,没有什么是亲个嘴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亲一会。   或许是因为我还没有亲上去?   我想了想,勒住胯.下的马,低头深吸一口气,正要噘嘴亲上去,时逸之眼疾手快,一手推开我的脸:“你他娘真是有病!”居然爆粗口了。   我皱着脸,感到十万分的委屈:“我想哄你高兴,时兰说亲一亲就管用,她……她骗我。”   时逸之抽了两下嘴角,看我的眼神仿若在看一个傻子:“时兰和你说的这些招数,是我以前教她的。”   我道:“……这样。”   时逸之叹气,哄孩子一般温柔地道:“别闹了,回吧。”   我大脑一片空白,本能的便驾马往回转。走了大概一刻钟,时逸之忽然道:“你方才说,你想哄我高兴?”   我连忙点头。   时逸之摸着下巴唔了一声,缓缓地道:“我记得,你家里有谢璟送的一幅画。”   我忽然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时逸之再道:“画里是几棵兰花儿,你一直把它收在床头处的匣子里。”   我立刻点头:“是有这么回事。”这幅画的来历比较久远,得从谢璟刚入仕那会说起。   那年谢璟刚做官,因为是谢衍的儿子,许多人对他明捧暗讽,私底下没少使绊子阴他。谢璟混的不是很开,我看不下去,就为他说过几次好话。   好话说的多了,一来二去的便混熟了。一日,我应邀去谢璟家中做客,瞧见他书房的墙上挂了两副画,一副画兰花,一副画菊花。   其实我对字画一类的玩意没有研究,但那会我鬼迷心窍,一心想和谢璟多搭几句话,便硬着头皮对谢璟道:“这兰花画的挺好,近看远看都和真的似的。”   当时谢璟似是笑了一声,也转头去看那几棵兰花:“这两幅画都是家父多年前作的,我看着合眼缘,一直挂到现在。”   我道:“想不到,谢尚书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我以为谢衍空闲时候该窝在卧房里数银子,没料他这般风雅。   谢璟再笑了笑,不说话了。   气氛有些僵持,我喝着茶顺嘴胡说:“这兰花真的是好看。”   谢璟便谦让地道:“既然将军喜欢,璟便将此画赠给将军,又有何妨?”   我连忙推辞:“不敢夺人所爱。”   谢璟坚持道:“这幅画若是有灵,知道自己能入将军的眼,也该很高兴。”推辞不掉,只好收下。   谢璟赠画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起先我把它挂在床头,偶尔抬头看一眼,心里就觉着暖烘烘的,后来我爹知道了我对谢璟的这点小心思,我只得含泪将画摘下来仔细卷好,收在匣子里,隔三差五的也拿出来看看。   再后来,看画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淡忘,若非时逸之今天提起来,我几乎快想不起这幅画了。   我道:“别人送的东西,扔了总归不太好,你要是不喜欢,我把它收到偏房里。”   时逸之摇头:“没让你扔,你找个机会,把这幅画还给谢璟。”   我哑然道:“这不太合适吧。”   时逸之挑眉道:“哪里不合适?”   我哽住片刻,十分没骨气地点头:“合适,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日常啾。   抱歉啦,昨天去做志愿者了,累到不行,耽误了更新,今天补上。 第48章 四七   谢璟送我的画丢了——这是我翻箱倒柜找了它两个时辰后,望着空空如也的匣子,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   多亏时逸之不在,否则大约要误会我不愿还画了。   三更天里,我独自一个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仔细回想这幅画的下落。然而任我想到头疼,也只能记起,我是亲手将这幅画收在床头的匣子里的。   究竟是谁这么重口味,连谢衍那老头作的画都偷?   画丢了,时大公子下的命令却一定要执行。我想了又想,决定厚着脸皮去找谢璟,求他通融通融。   于是,第二天下了早朝,我借口还画,抱着个空匣子直奔谢府。   谢府如今由谢璟当家,下人们估计都被提前交代过,所以,无论是看门的还是扫地的,都对我的不请自来没半点反应,也不说要进去通报,直接放我自己爱上哪溜达就上哪溜达去。   去到书房的时候,谢璟正在临摹一些字画,见到我,随手将沾了朱砂的细杆毛笔插回筒子里,喊我坐下。   谢璟道:“为何事而来?”神情和招呼语气都很随意,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璟随意,我却感到很愧疚,毕竟我把人家老爹的一样“遗物”丢了。来之前我打算实话实说,但如今我改了主意——虽说东西送出去便与原主人无关,但新主人是否将赠物保管妥当,也表现出新主人对原主人是否尊重。   丢画一事,似乎显得我对谢璟很不尊重。   想到此处,我忙道:“的确有事找你帮忙,不知谢尚书是否记得,多年前曾赠给我一副画?”喊谢尚书的时候顿了顿,十分不顺口。   谢璟蹙起眉:“画了兰花儿的那幅?”   我点头道:“是。”   谢璟狐疑地抬头:“那幅画怎么了?”   我颇有些尴尬地抹一把脸,声音下意识地便比方才小了许多:“不瞒你,逸之让我把这幅画还回来,但我实在喜欢它,有些舍不得,所以来找你打个圆场——往后逸之问起来,你可否帮我个忙,就说这画已经还了?”   谢璟只看着我,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倒没听过你有收集字画的爱好。”   我干笑道:“这……实在是个新近才有的爱好……新近才有的……”   我这话说的很没有底气,谢璟听到一半,端起茶杯笑了笑:“行,我帮你圆谎,毕竟,难为你这个时候还肯到我这谢府来。”   谢璟说完这话便不再看我了,脸上依旧清清淡淡的,寻不出什么喜怒。我跟着他喝了一口茶,舌尖一阵苦涩。险些忘了——谢璟是砍了亲爹才坐上这个尚书之位的,虽说是为取得太皇太后的信任,可此举落在其他人眼中,难免就有些六亲不认。旁人升官都有登门祝贺的,唯独谢璟,除了一些必要赏赐外,连个说话的也没有。   我忍不住叹气,再喝一口茶。   谢璟道:“你手里的是苦丁茶,茶如其名,的确苦了些,你喝不惯就不要硬撑。”劝我不要喝,他自己却喝的津津有味,茶盖斜着刮去浮沫,抬眼对我笑了笑:“另外,你什么时候也变这么文绉绉的了?”   端着茶碗的手一抖,我挑眉道:“老子喜欢你那画,舍不得还了,是朋友就帮老子圆个谎!”   话音方落,我与谢璟一同笑出声来,谢璟更笑的直咳嗽,一边顺气一边点头答应:“帮帮帮,不敢不帮。”   我连忙拱手道谢,低了头在笑声中暗暗地叹息。谢府的书房陈设较之几年前变化不大,我隔着层香茶白雾看谢璟,只觉对面人的容貌因模糊而渐渐温和,眉目依次转为稚嫩,渐渐与初见时的那个端方少年郎重叠起来。   但,那会的心境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了。   又扯了些闲话,我赶在午饭之前起身告辞,谢璟亲自把我送到门口,神色忽然变得无比正经:“还是得提醒一句——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牵着马随意地点头:“你放心,闲事这东西,你让我管我都不管,况且,中秋之后我就回南边儿去了,想管也管不着。”   谢璟这才又绽出笑意,点头放我走了。   之后的一个月很平静,因为将要离开的缘故,我得空就跟时逸之待在一块,这一个月里,我带他翻墙遛鸟斗蛐蛐,他带我读书听戏逛窑子,我和时逸之几乎是把整个京城祸害了个底朝天,玩到最后,婉月楼的秋妈妈不得不在大门上贴出告示——除去必要的查账,禁止我与时逸之入内白吃白喝。   转眼,距离中秋仅余三日。时逸之越来越不爱出门,我的玩心也渐渐淡了,便打算抽空去看一眼雅若小公主,毕竟,把人家小姑娘劝进宫里做皇后的那个人是我,看到她过得高兴,我也能安心。   原本以为将要出嫁的小公主会比从前稳重一点,没想还是老样子,甚至比从前更加无法无天。   我见到小公主的时候,她正站在树下抡着根棍子打枣,身后跟了好几个神色惴惴的老妈子,几双眼睛都盯着小公主挽起的裤腿不放,想提醒又不敢出声,看到我,激动的仿佛饿了三天的狼看见肉,老远便给我使眼色,似乎是希望我能管管这个小公主。   但小公主打枣关老子鸟事?我倒觉着她这样挺可爱的。   走的近了,小公主也看到我,扔了棍子和我打招呼,抬手抹把汗,叉着腰笑得见牙不见眼:“将军将军,你快来帮我打枣!”   我想了想,装作没看到身旁老妈子们的绝望神情,抬脚蓄力踹了几下树,眼见着枣子下雨似的往下掉,小公主欢呼一声,弯腰用裙摆兜起枣子。   直到小公主的裙摆兜满了,我方才停下动作,转头有些疑惑地问道:“公主,你打这么多枣子是为了什么?”   小公主唔一声,忽然闹了个大红脸:“我听说你们这里的皇帝陛下爱吃枣子糕,我想学着做点送给他嘛,毕竟,毕竟我是要嫁给他的。”   我嘴角一抽,这位小公主向来大大咧咧的,如这般的小女儿姿态在她身上很不多见,瞧她对前两个驸马那颐指气使的态度,我还曾为陛下捏过一把汗,如今怎么忽然就转了性,上赶着做起贤妻良母了?   正疑惑,小公主的眼里现出两颗红心,脸蛋粉嫩嫩的仿若一个怀春少女:“你不知道,皇帝陛下头些天来看我了,以前在比武台上没看清,现在才看清了——原来,原来皇帝陛下生的这么好看,声音还这么好听,我……我真是喜欢他!”   我嘴角再一抽,心情复杂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我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才会担心这位花痴小公主过得不高兴?   完全没必要担心的事。   或许,比起担心小公主,我更应该担心我自己——我还有三天就要离开京城了,要是不能在这三天里把时逸之哄高兴,天知道这小王八蛋会怎么玩我。   我知道时逸之看中一块拳头大的羊脂白玉,只因抠门舍不得银子,迟迟没有入手。我对银钱之类看的不重,不如私下替他买下来,也算有个惊喜。   但是我身上的银子不大够,得去林叔那里支。   进了家门,迎面碰见林叔在吩咐几个小厮做事,我连忙凑上去,搓着手斟酌道:“林叔,能不能,给点银子花?”   林叔把目光从那几个小厮身上移到我身上,认真地道:“需要多少?”只要一提到银子,一向很有眼色的林叔就会变得很没眼色。   我想了想:“大概……万八千两的吧……”   林叔再看了看我:“还是和老将军通报一声……”   我立刻道:“不用通报,打对折!”   林叔乐呵呵地拍手道:“这倒可以,只是,如今账本都归小宝管了,你要支银子,得先去找他对账。”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日常啾,短小了些……因为准备搞事情bu后面一章没四五千的撸不完。   ps.从今天起实施改革~亲爱的们留言我都有认真看,但有些只是感慨两句罢了,想回复也只能回“哈哈哈”这种无意义的话,所以,从今往后不再逐条回复了,但还是会一条一条的看啦,并且,以后每当点的番外梗被采纳,或者猜到后续剧情的时候,会有红包奖励的~   好啦,今天的问题是:下章有人领便当,猜猜是谁? 第49章 四八   我推开门,见佟小宝正趴在硬床板上睡的昏天黑地,怀里紧紧抱着个画筒,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感到有些诧异,只得凑上去把他推醒。推了三四下,佟小宝终于在我的一双铁爪下慢慢睁开眼,意识尚且不大清醒,皱着眉,其戒备模样仿若一头刚出窝的小狼,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咬人。   我更加吃惊,连原本想说的话都忘了。这孩子平日总哭哭啼啼的,连个小丫鬟都打不过,还从未见他这般凶狠过。   佟小宝皱眉,我也跟着他皱眉,好半天之后,佟小宝炸了眨眼,彻底清醒了:“少……将将将……军军。”   我叹口气,沉默地缩回手。   佟小宝愣了一会,兔子似的窜了起来,满脸畏惧又撕心裂肺地喊:“我没有偷画!不对……我,我不是故意偷画!我……我不要挨打!”   我蹲在原地,直接就被佟小宝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喊懵了,该有的反应没做出来,只本能的重复一遍他说的话:“……挨打?”   我这人有个毛病——碰上极度震惊或畏惧的情况,容易从里往外的飙杀气,换句话讲,我心里越是震惊越是害怕,说话越冷冰冰的。   这毛病是在沙场上养出来的,很难改,还记得以前常有人说我临危不乱,行事颇有大将之风,天知道我心里已经慌成什么样了。   玩得好的几个弟兄都知道我有这个毛病,还经常拿它打趣我,但佟小宝不知道,所以他被我吓哭了。   佟小宝跪伏在床上,一边哭一边求饶,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画筒:“我再也不偷东西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我只觉得更加的懵。   我道:“你不要哭,慢慢地和我说。”   佟小宝抬头看了我一眼,咬咬牙,磨蹭着把怀里的画筒慢慢展开,入目是几株兰花儿,居然正是谢璟送给我的那一幅。佟小宝看着画,抬手揩一把鼻涕:“我发誓,我只偷了这幅画,绝对没偷银钱……”   我心中越发震惊,面上越发冷淡。   佟小宝又开始哭,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似的:“那,那天晚上,我到将军房里去,其实,其实就为偷这个……”   我哦了一声,恍惚想起佟小宝拖在地上的裤腿。那会他和我说,裤腿肥是因为起得晚,匆忙之下拿错了裤子,如今再想,怕根本不是起晚拿错了裤子,而是故意穿的肥大一些,方便藏画筒。   但是,佟小宝一个半大孩子,偷这种东西做什么?   想到便问了,佟小宝红着眼睛呜呜地哭,好不容易才把舌头捋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幅画,是我爹作的……”   听到佟小宝这么回答,我看似十分冷静地反应了那么一会,方才瞪大眼道:“……你到底姓啥?!”   佟小宝愣了一会,抬头狐疑地看我:“姓佟。”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扶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可是,这幅画是已经死透了的谢衍作的。”   佟小宝看了看画,再看了看我,眼里隐约透着层坚定:“我不知道谁是谢衍,但这幅画一定是我爹作的。”说着伸手一指:“我爹有个习惯,无论画什么,一定要把宣纸的右下角裁掉一块。”   的确,这幅画从一开始就少了一块,从前我只觉得是破损了,没想竟是作画人有意为之。   但,如果这画是佟小宝他爹作的,又为何会出现在谢璟的书房?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佟小宝与谢璟十分相似的一张脸,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莫非……   “你是谢衍在外面欠的风流债?”   佟小宝再愣了愣,摇头道:“都说了我不认识谢衍,我爹早死了十来年了。”   居然不是,那么,难道……   “你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佟小宝啃着指甲,半晌迟疑地点头:“听我娘说,以前是有个比我大了八岁的哥哥,但他被人贩子拐跑了,要不然,我娘也不能生我。”   我倒抽一口冷气。   佟小宝继续道:“我娘还说,后来我爹查到是哪家人买了我哥,上门去要,甚至愿意出钱赎,但那家人可坏了,不但不放人,还放狗咬我爹,我爹受了重伤,回家不久便死了,我爹死后,我问我娘那家人在哪,我娘也不告诉我,没过多久,我娘也死了……”   大概是因为看到亲爹的遗物,佟小宝越说越沮丧,最后索性抱着画缩进墙角里,任我问什么都不出声了。   我看着神色喏喏的佟小宝,隐约想起在很多年前,谢家接连夭折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谢老夫人在悲痛中伤了根本,很久没能再生出孩子。正当大伙儿纷纷拍手称快,说什么恶人自有天收的时候,谢衍忽然从外面带回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对外声称这是他的小儿子。   按照谢衍的说法,谢璟自小体弱多病,尤其需要特别照料,谢老夫人怕他活不过满月,特意去深山里拜访名医,把谢璟放在外面寄养好些年,直到养好身体才敢接回来。   时间对的上,各种巧合也对的上,佟小宝口中的这个哥哥,十有八.九得是谢璟。   想到谢璟砍谢衍时的那个决绝劲,我只觉着,自己原本冰凉的心又暖和起来。谢璟不是六亲不认,他是在将计就计,报自己的仇。   我想了想,伸手去揉佟小宝的头发:“小宝,你想不想见你哥?”   佟小宝扁着小嘴看我:“什么?居然能见到?”   我看着佟小宝涕泪横流的一张脸,再想到谢璟半点辨不出喜怒的模样,嘴角抽了抽,缓缓点头:“能。”亲娘咧,佟小宝顶着这张脸哭到梨花带雨的场景,无论看几次,我都感到十分震撼。   大约是看出我不像发怒,佟小宝犹豫片刻,迟疑着点头:“想见,爹娘都希望我找到哥哥。”   我再拍一拍佟小宝肩膀,温和哄道:“想见的话,你把这幅画仔细收好,别给外人看见了,中秋之后,我带你去见他。”   佟小宝双眼发亮,连连点头答应:“好,我一定收好。”到底是孩子,上一刻还在哭,这会已经笑成朵花儿了。   从佟小宝这里支了银钱,我把买回来的那块羊脂白玉仔细装好,想着过两天给时逸之送过去。这时候大伙儿都忙,我一个闲散人员,实在不大好去打扰。   答应中秋之后才带佟小宝去见谢璟,而不是立刻就去,也是因为怕去了却见不到人,徒添尴尬。   如此闷了两三日,终于捱到中秋。所有人都在心里吊着一口气,生怕封后这等大事出了差错,焦虑的不能更焦虑。   但焦虑里也透着些欣喜,尤其是原太傅与贺太傅两位大人。陛下是被这二人看着长起来的,早些年陛下说什么也不肯封后纳妃,这两位大人便理所当然地跟着陛下操心犯愁,尤其是脾气急躁些的原太傅,直愁到一大把一大把的掉胡子。   这回可好,原太傅总算不用心疼他那几根胡子了。   皇帝成亲是值得普天同庆的事,排场自然不小,加之赶在中秋佳节这时候,规矩便更多。但具体怎么过场我没有研究,只是跟着百官跪在台阶下,稀里糊涂的参拜了一回,听说连向来活泼机灵的小公主都被这些规矩给折腾累了,让人掺着下的轿子。至于陛下……这么说吧,若单看他脸上那种严肃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祭祖,而非娶亲。   总之这一天过得很轰轰烈烈,入夜,我把压在箱子里的兵器盔甲都搬了出来,边擦拭边吹口哨。也不晓得陛下这个新婚夜是否如意,小公主似乎很生猛,说句实在话,我真怕陛下招架不住。   谢璟大约正在喝闷酒,也罢,有皇帝就一定要有皇后,这种事劝不开。听佟小宝的意思,谢璟好像不知道他自己还有个弟弟,等到明日我让这两兄弟团圆,谢璟应该很高兴。   擦完盔甲擦兵器,由刚开始的兴高采烈逐渐变作意兴阑珊。我望着头顶亮的晃人的月亮,张了张嘴,提气吹一声口哨。   我想,读书少的坏处总算在此时显现出来了。譬如见到如此好看的景色,换做时逸之,必定会三步成诗以抒胸臆,而我却只能憋出一句,啊,这月亮真他娘的亮。   那颗羊脂白玉球已被我托人送到时逸之手上了,之所以不亲自送,是怕时逸之脾气上来,顺手拿它砸我的脸。   不论把话说的怎样豪情万丈,临到分别,任谁都格外的怂。   想了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一夜无眠。   隔天早上,我将盔甲穿戴整齐,心情复杂的去上朝了。骑马行到宫门口,我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陛下是个勤政的人,除去大病,很少耽搁早朝,今天这是怎么,百官都到的差不多了,陛下连个影子都不见?   莫非……我将周遭一众同僚颇意味深长的表情看在眼里,隐隐有些牙疼。   莫非真是小公主太生猛,陛下没招架住?   越想越心惊,快步走过台阶往上看,龙座上空空如也,别提陛下,连海公公都跟着不见了。   无人喊下朝,无人敢下朝,一帮子人全干巴巴地站在底下,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场面一时甚为滑稽。   等了能有半个时辰,海公公急惶惶地从殿门口跑进来,步履异常不稳:“皇后……皇后中了毒,于昨夜丑时……殡天了……”   百官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啾。   繁星猜对啦,红包已发送,请查收。   另外抱歉……今天没写到我想的那块,只写完一半,因为这一整天都腰酸肚子疼的,大家伙儿都懂_(:з」∠)_想想趴在床上码字的自己,还真是十分的身残志坚……   不多说,明天开撕x 第50章 四九   因为新皇后殡天这事,我终于又没有走成。小公主是中毒殡的,至于下毒人是谁,旁人不清楚,我却能隐约猜到一二,就在前几天,某人还千叮万嘱的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与小公主在昨天有过接触的人全被抓起来了,一些负责操办的官员也受到牵连,时逸之身为礼部侍郎,很不幸,也很不意外的成为阶下囚之一。   我挤在长吁短叹的人群中,侧首看到不远处的谢璟正揉着额角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闲模样,似乎对刑部忽然收了这么多犯人不大在意,那一瞬间,我刚热起来没多久的心又凉了。   稀里糊涂地下了朝,我没有声张,而是稍稍地追上谢璟,门神似的往他面前一杵,皱着眉瞪着眼,不说话。   我十分坚持地赌在谢璟面前,他往左绕,我跟着往左转,他往右绕,我又跟着往右转,老半天后,谢璟终于不耐烦了。“放我过去。”   我道:“是不是你?”   谢璟挑起眉:“早就和你说过,别多管闲事。”言罢转身要走。   我不依不饶地追在他后面问道:“是不是你。”语气比方才笃定不少。   我追得紧,谢璟终于肯大发慈悲地顿住脚步,满脸写着无可奈何:“放宽心吧,我保证你的小相好没事。时逸之消息太灵通,我不得已才关他几天,事成之后,我立刻把他还给你。”语气居然出奇的温柔。   但是,事成之后是什么时候,要成的又是什么事?   我肃然道:“谢尚书,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谢璟点头,温和却漫不经心地笑道:“知道,不就是绑了你的小相好?时候到了,自然就放了。”   谢璟说的轻松,我却险些被他怼得岔过气去:“我没说这个,我是说你毒害皇后……其罪当诛!”一句话转了两个弯,开口底气十足,说到一半有些心虚,末了又不虚了。   真是,做了亏心事的人是谢璟,我为什么要心虚?   我吼得也算有气势,奈何谢璟是块捂不热踹不倒的石头,半点不动摇:“如果你是来找我问时逸之安危的,倒还好说,但你偏偏是来和我说这些的,夏侯将军,这对于你来说,实在是闲事。”   我道:“皇后乃一国之母,一国之母的生死是国家大事,不是闲事。”   我和谢璟是边走路边说话的,不多时已行至宫门处,那里有接谢璟回府的轿子。   谢璟回头看我:“你我不顺路,你的马不在这里。”   我道:“是你让我劝小公主进宫的,我当初和她说,进宫后有千般万般的好,所有人都会听她的话,我……”   谢璟恍然地点头:“原来你是在意这个,你自己也说了——是我让你劝她的,所以,这条人命该算在我头上,不会连累你。”   谢璟的神色依旧清清淡淡,仿佛他只是顺手拔掉一株草,而不是杀死一个人。我被谢璟这种坦然到诡异的目光注视着,心中越发慌:“……这是一条人命!”   谢璟一只脚迈上轿子,头也不回地笑道:“你和我提人命?你我相较,分明是你杀过的人更多。”   我皱眉道:“这不一样!”   谢璟已经坐在轿子里,层层叠叠的衣袖在膝上铺平:“有什么不一样。夏侯谦,你难道没发现,你和我在宫门口聊了这么久皇后是怎么死的,却没有一个人来管?”只一句话便将我打得措手不及。   谢璟往轿子里面挪一挪:“上来吧,你不是好奇么,我绕路载你一程,在路上慢慢地说给你听。”   我犹豫片刻,利落地跳上轿子。   大概是多了个人的缘故,轿子一直都在打晃,话说回来,也可怜几个轿夫要抬着我这么个穿着重甲的绕远路。   一路上,相比于我的局促不安,谢璟倒是挺悠闲,偶尔还掀开帘子望望街景。“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这些话,当初太皇太后给我的那份细作名单,我并没有全部上交,只说了一些墙头草。”   我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谢璟再道:“至于没有说的那些名字……你觉得,他们是会选择听我的话,让我帮他们保密,还是会选择顽抗到底,放任我将他们的名字告知陛下,断送前途,甚至断送性命?”   我睁大眼,颇艰难的转了一下眼珠,心中的震惊与震撼,无以言表。   谢璟似乎早料到我会如此,眼里轻飘飘地溢出丝笑:“现如今,朝中的吏部,刑部,工部皆为我所用。兵部素来内斗的厉害,实为一盘散沙。礼部摊上一脑门官司,自身尚且难保,剩下一个户部……”手托着下巴轻笑一声,语气嘲讽:“纵然何沄礼再刻板再厉害,到底是个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板的老头子,有什么可怕?莫说是在宫门口谈皇后的死,就是谈皇帝,恐怕也没人会管。”   原来谢璟已做大到这种地步了。   我结巴着道:“你怎么会……你不是……”你不是一向唯陛下马首是瞻的么?   谢璟看着我叹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会害斯……我是说,我不会做伤害陛下的事。我只是等怕了,怕等着等着便错过了。人心易变,人情也容易凉,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就比方说你,一年不到,心里的人就换了。”   我哑口无言。   谢璟对我脸上的千种颜色不予理会,阖眸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吐出来:“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是你自己上赶着要问。现在你知道了,摆在你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置身事外,安安分分的回南方戍边去,我保证你的小相好毫发无伤,二是继续和我作对,生死自担。”话说到此处又笑了笑:“我虽有意保你平安,但,清明节上可能用到的几十坛红曲,我也是备好了的。”   红曲?我愣了楞,耳边忽然便响起谢璟和我说过的那句话——往后,我年年给你带红曲。   原来谢璟一早便对我动过杀心,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拖到现在都没有动手。   和一个几次三番想着要我命的人坐在一起,感觉实在不大好。   我想了想,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谢璟脸上的笑逐渐冰冷,阴厉莫测:“很简单,把小公主在宫里中毒身死的事透露给赤那大汗,引他来攻大楚。”   “我要让斯年看清楚,在生死关头能保他活命的,只有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啾。   又去做志愿者了,累瘫,艰难地爬起来码字….…然后向警察叔叔致敬,太不容易了。   剧情……算了不要猜了,he就对了。 第51章 五十   依照谢璟的说法,他会将小公主被人毒害的消息悄悄透露给赤那大汗,届时,痛失爱女的赤那大汗一定带兵打过来,两方对阵,一方是有备而来,一方则毫无准备,两相比较之下,胜负立判。   退一步讲,就算大楚胜了,那也一定是损失惨重的胜。   至于战事会否殃及到百姓,这种事不在谢璟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某种程度上,我其实还挺理解谢璟的,老话都说最苦不过求不得,尤其是谢璟这样的性子,讲道理,他能憋到现在才使坏已经很不错了。但使坏归使坏,说到底不过是谢璟和陛下两个人的事,凭什么拉着一众人等陪他看真心?   难道,这天下只有他谢璟无奈,旁人便不无辜么?   单说被他设进局里的小公主,原本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虽说任性一些,但心肠不坏,大老远从番邦跑过来寻如意郎君,结果居然就把命断在这里了。现在想想,当初谢璟让我去劝小公主进宫,无外乎是想要个由头,一个小公主在宫里中毒身死的由头。   小公主死在随便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与小公主死在有重兵把守的皇宫里,其结果,傻子都晓得一定不同。   谢璟设这个局害人性命,还连累我做他帮凶。时至今日,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小公主挽着袖子活面,鼻尖上沾了一星儿白,转过头笑颜如花的娇俏模样。   小公主说:“你果然没有骗人,你们的皇帝陛下可真好。”抹一把脸,鼻尖上的一星儿白变成半张脸的惨白:“你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我父王,看着凶神恶煞,其实可傻了,你和我父王都是傻大个,父王不会骗我,你也一定不会骗我。”   小公主和我说,她相信我,她一定规规矩矩的进宫,末了还请我吃她亲手做的枣子糕,虽说是为了提前熟悉做法,并不好吃。   如此清算下来,小公主无不无辜?入狱的一众礼部官员无不无辜?不自觉做了帮凶的我无不无辜?即将被战事殃及至流离失所的百姓无不无辜?   我深吸一口气,皱眉道:“谢璟,我知道你对陛下的心思深,但你能否换个温和些的法子,别拉着这一帮子人陪你发疯?死了一个小公主,已经够了。”   谢璟坚持地道:“不把他逼到绝路上,不管用。”   我道:“你这是连带着也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谢璟挑眉:“难道我没有给你留后路?回南方去吧,离北方隔着十万八千里,怎么打都与你无关。”   我摸一下鼻子,认真地道:“你说的对,我杀过的人很多,但我从不对大楚的百姓拔刀。你想要战乱,想逼着百姓在穷困潦倒之下做傻事,想陛下失民心,我不能苟同。”   谢璟道:“所以你要和我作对。”   我没说话,只目光灼灼的盯着谢璟不放。半晌,忽然听对方嗤笑一声:“我真是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对你心软,既然你坚持,那我们无法“顺路”了。”   于是,我下了谢璟的轿子。   没走两步,谢璟在轿中对我道:“你尽管去告发我用毒的事,整个封后大典我都没经过手,倒是你,我听说你在大典头两天去看望小公主了,还和她一块蒸过枣子糕。”   我再回头看了谢璟一眼,转身就走。   告发?去哪儿告发?和谁告发?谢璟当老子真傻吗?自从被“退货”之后,谢璟就没有与小公主单独见过面,更别提下毒。就算指使别人去做,证据在哪?   就算我去告发,也得有人信我才行啊!   至于陛下,陛下已经一整天不见人影了,想来一定是被小公主的死愁到焦头烂额,正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补救,彻查凶手一事,早就全权交给谢璟处理了,别说露面,我现在连陛下的声儿都听不见。   无论陛下是因为什么吊着谢璟不答应,他信任谢璟这一点都是毋庸置疑的。   硬拼肯定拼不过,还得曲线救国,拼软的。   我回了府,而后直奔佟小宝房里,连身后几个小丫鬟眼里的幽幽绿光也顾不上了。推开门,见佟小宝正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坐在床侧,一条腿搭在床上,一条腿踩在地上,衣服穿到一半,也不晓得是要起床还是要睡觉。   我上前两步,一把捞起衣衫不整的佟小宝:“拿上你那画。”   佟小宝被我吓得有些懵,伸手把画筒抱在怀里,对我歪了歪头。我道一声抓稳了,扛起佟小宝就往外跑。   佟小宝在我肩膀上楞了大约两个呼吸的功夫,哇哇大哭起来:“我,我怕高啊啊啊——!”   我一把蒙上佟小宝的眼,顺手再拍一拍他脑袋,脚下又翻过一面墙:“听话,带你去见哥哥。”   拖不得了,我要立刻让谢璟知道他还有个弟弟,亲人之间总归好说话,谢璟这么闹,究其根本,还不是觉得陛下把他当弃子了,开始疏远他了?陛下不在意他,亲弟弟总在意的吧!   谢璟敢下这种狠手,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自觉孤家寡人,但若有个亲弟弟,那情况便又不一样了。孤家寡人的时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竖就一条命,但若有个弟弟,做事便要三思而后行。   我扛着佟小宝,一路翻墙飞奔到谢府门外,刚要进门,身后忽然伸出一只黑手,钳子似的把我拽到墙角。我大惊,趁着光亮眯眼看去,居然是林叔。   此时的林叔背也不驼了,腿也不弯了,追着我跑过几条街,大气都不带喘的,一整个武林高手的模样。我正惊讶,林叔惶急地对我说:“少将军,你快回去看看吧,府里来了许多兵,怕是不妙。”   我楞道:“兵?”   林叔肃然地点头:“很多兵。宫里来人传圣旨了,老夫人看出阵势不对,谎称自己与老将军患了能传染的重病,没办法出去接旨,吩咐我从后门溜出来追您。总之您快回去吧,放眼整个将军府里,数您最明白陛下心思了。”   我脚下晃了晃,险些把肩膀上的佟小宝扔出去:“撕破脸皮还不足一个时辰,谢璟居然……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啾。 第52章 五一   我以为自己死了,没想还能醒过来。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逸之正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我。周遭光线很暗,头脑仍然很混沌,我费力地转动脖子,仰头对上时逸之的眼。   时逸之叹息道:“还不肯承认你对谢璟有情么?”   我皱一皱眉,好半天没能反应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狐疑地盯住时逸之不放。他大爷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在哪儿,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方才听时逸之问的那句话,是他脑子有问题还是我耳朵有问题?   缓了一会,我道:“……你说啥?”喉咙疼得像被火烧过一样。   时逸之看着我,再道:“你对谢璟还有情。”   我愣了愣,颓然道:“没有了,你总不信我。”   时逸之挑起眉,目光往下钉在我小腹处:“若无情,以你的功夫,会被他悄无声息地潜至身后,捅一个透心凉?”   我张了张嘴,这才觉出肚子上的皮肉正阵阵抽疼,想动一下都难。头疼欲裂,手脚冰凉,原来不是活了,是半死不活。   我再把头恍恍惚惚地转回来,不说话了。   时逸之等不到回答,权当我默认,脸色一瞬有些白,起身想走,被我艰难地出声喝住。   我撑着烂铁一样的嗓子说:“伤我的不是谢璟,是尤三。”   时逸之皱起眉,看模样有些疑惑。我只得再道:“是那个假的“景郁书”。”   时逸之看了看我,又坐下了:“怎么回事?”   我道:“逸之,我爹娘没了。”话到此处有些喘不上气,我阖眸缓了好一会,时逸之忙攥紧我的手,听我咬牙继续道:“宫里传旨说我家通敌,证据确凿,格杀勿论。我……我实在震惊,一时愣住,谁料被尤三钻了空子,从背后捅了一刀,再醒来就看见你了,其中究竟发生何事,我不知道。”   话毕,时逸之一整个石头似的愣住,与我当初回府后的反应如出一辙。   当初是怎么回事来着?似乎是……我扛着佟小宝匆匆忙忙地回府,进门没见到活人,只有几口横在院子里的白棺。   最要紧的是,拿着圣旨的不是海公公,而是尤三。   尤三与我打了个照面,眼珠转到我扛在肩膀上的佟小宝身上,笑的带点黠促:“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免去我不少功夫啊。”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转头看去,林叔往前直着身子砸在地上,双目圆睁着,似乎已经没气了。   尤三往前踱了两步,扬手指着一口棺材对我道:“这口最气派的棺材是你的,不要再做抵抗,认罪伏诛,速速去陪你爹娘吧。”顿了顿,展开手中圣旨慢慢地宣读。   其实我没大记住圣旨上说的什么,我当时已经麻木了,只靠着本能往另外两口棺材处一步一步地挪,待挪到地方,还未来得及低头看清我爹娘的脸,下腹忽然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我回头望去,见尤三正在我身后,手中拿着一把刀。   视线慢慢地模糊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仿佛模糊的听到尤三说:“夏侯一脉通敌叛国,现已伏诛。”   佟小宝似乎被吓到了,木着一张脸没有动弹。   再之后的事情,我就一点儿都不清楚了。   我将能记起来的与时逸之从头到尾讲过一遍,末了问道:“所以,这是哪里?”   时逸之抓着我的手,力道之大,仿佛是要捏碎我的骨头:“这是谢家的一处私牢,谢璟怕我的消息和门路,知道普通牢房关不住我,就把我关到这里来了。至于你……你是昨天被人抬进来的,伤口已经处理过。谢璟也来过一次,他还和我说,如果想你活,就当夏侯谦已经死了。”   我眯一眯眼,原来我已经“死”了。   时逸之垂眸艰涩地道:“你爹娘的事,你……你节哀顺便吧。”安慰的话没说完,他自己倒先红了眼圈。   我道:“没什么的。”语调平平的没什么起伏。打从记事开始,我爹就不停地对我说,人总有一死,尤其是他这种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拼杀的人,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让我千万别去他坟前哭,吵吵闹闹的惹人心烦。   我打小就不爱听我爹的话,但这回我想听。   我不能连这一点儿都做不到。   许久无话,时逸之重新拧了个帕子搭在我头上,幽幽地道:“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联系不到外面,做不了什么。”   我点点头,时逸之的关系网十分可怕,不止有朝廷的人,还有很多混迹江湖的奇人异士,难怪谢璟要防他。照这么算,谢璟至今还肯留着我和时逸之的命,不得不算优待。   夜里起了烧,我在铺了干草的小床上瞪着眼珠子睡不着觉,时逸之就躺在我身侧,睡得也不算很安稳。   直到眼珠子瞪酸了,我转头对时逸之道:“我饿了。”   时逸之闭着眼:“忍着吧,说来稀奇,今天居然没有晚饭,往常都是准点儿送的。”   原来只是今天没有。我暗暗地松一口气,好歹时逸之没在这两天被饿着。伤口已经疼木了,隐约有些痒,我想了想,伸手去碰时逸之的脸。“你起来。”   时逸之转头看我,神情很愤怒:“你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   我皱眉道:“我伤口疼。”   时逸之果然起来了,半个身子趴在我身上,低头仔细地查看:“没裂开,你抻到哪里了?”   我气息微弱地道:“你往上面来一点,我没力气说话了。”   时逸之顺从的抬头,耳朵贴在我唇上,我深吸一口气,抬手箍住他的后脑勺,嘴对嘴亲了上去。   时逸之僵硬地瞪大双眼,估计是怕压坏我肚子上的伤口,一动不敢动,直到我把舌头底下藏的那枚药丸给他渡过去,之后松手,时逸之都是一个木头人的状态。   时逸之愣了一会,扒着床沿呕道:“什么东西……”   我耐心地解释道:“别怕,只是一种能封痛觉的药。我知道你怕疼,被关在这么个鬼地方,虽说现在能吃到好饭好菜,但谁也不晓得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你从小就怕疼,我……我说过不让你再受伤,但我做不到,只好不让你疼。”   时逸之见了鬼似的看我,半点没有感激意思:“我日你大爷!你怕不是个傻的吧!你自己说!咱俩现在谁比较像那个疼的快咽气的?!”   我道:“就因为太疼了不好受,才提前喂你吃药,以防万一。”   时逸之瞪我,我也瞪他,只是比他少了几分气势。我俩就这么大眼对小眼地瞪了好一会,牢门咯吱一声开了。   谢璟提着盏油灯踱进来,先扯了时逸之锁在墙上,而后学着时逸之方才那样,坐在床边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看,直看的我浑身发凉。   谢璟轻声说:“原本是打算把你杀了,但我瞧见你肩膀上那个小账房了。”   我愣了愣,想起佟小宝那张与谢璟有七分相似的脸,心里咯噔一下。我想,谢璟怕是和时逸之一样,误会了。   果然,谢璟顿了顿,再道:“你是帮我最多的人了,我不想杀你,但夏侯谦功夫太好了,我不能放他活着。”   我忙道:“那个小厮其实……”其实是你弟弟。   余下的话没说完,嘴里被塞了根木条,手脚也都被捆住。谢璟对我眨了眨眼,忽的一笑:“你放心,那小账房已经被我送走了,事成之后,我会放你们去找他,所以,委屈你……”谢璟说着话,从怀里摸出把小刀。   我忽然有一些不大吉利的预感。   谢璟笑道:“委屈你断只手。”话毕用小刀贴着我右手腕往上刮,割开皮肉,挑断手筋。谢璟说:“我真是很怕你的刀枪棍棒。”   我疼的满身都是冷汗,因为疼绷紧肌肉,还倒霉催的扯裂了肚子上的刀伤。谢璟给我包扎过后,起身把时逸之从墙上放下来。方才时逸之没出声,直到这会我才注意到,这小子早把手心抓烂了。   早知道就不给他喂那种能封痛觉的药了。   三个人谁都没说话,谢璟最后看了我一眼,提着油灯走了。时逸之跌跌撞撞的扑到我这边来,十分慌乱:“你大口的吸气呼气,就不疼了。”   我没忍住乐出声:“时逸之,我是被挑断手筋,不是生孩子,为什么要吸气呼气?”   时逸之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耍贫?”   我顶着满头的冷汗,眯眼去看时逸之的脸,我说:“手断了就断了,真正让我想不开的是——陛下居然真肯点头抄我的家。”   我道:“所以,我折腾这一通,究竟是为的什么。”我为的是大楚不起兵戈,如今却被判了个通敌的罪名,想想也很可笑。   时逸之抓着我的右手,那只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并不能如往常一样的与他十指相扣。时逸之抓着我的手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记着你和我说……去传旨的不是海公公,而是尤三。”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啾。   感谢浇灌,感谢大伙儿不嫌弃我这种断断续续的码字速度,哇的哭出来。 第53章 五二   时逸之话音方落,我激动地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我捂着肚子上裂开的伤口,龇牙咧嘴地抽冷气:“谢璟在假传圣旨……!”   时逸之在一旁看着我龇牙咧嘴,嘴角一抽:“我真是心疼你的肚子。”   我边流汗边欣慰:“起码还有你心疼我。”   我看着时逸之,时逸之斜着眼不看我:“我也只心疼你的肚子罢了。”   我:“……”都这个时候了,这小子就不能给我说点儿好听的话么?!   好容易又缓过气来,耳中听时逸之继续道:“传旨的人不对,想来陛下也没有对谢璟言听计从,总还保留着一份戒心,换言之,只要陛下的这份戒心不灭,我们就有救。”   我道:“但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这里又是谢家私牢,陛下能找到么?”   时逸之伸出一根指头绕下巴画圈,半晌道:“如果尤三真想你死,不会捅肚子。”   我愣了一楞,心里隐约地升起一点期待:“你是说……”   时逸之点头嗯了一声:“一定有救。”   凡是被时逸之用正经语气说出来的话,几乎都很靠谱。我想了想,张嘴吐出口浊气:“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时逸之也叹气,嘴上却坚持道:“一定不会很慢。”   牢里没窗,只能根据小厮送饭的次数判断出大概时辰。我与时逸之安安稳稳的住了三天,谢璟包扎技术不错,右手腕那处伤口结了痂,总算不是很疼了。   这期间,谢璟没有再来过。   安稳到第三天晚上,送饭小厮开了门却没走,拎两个食盒直愣愣站在门口不动。时逸之察觉出不对,转头去看:“饭菜全放在桌上就是,还不出去?”   小厮仍然没动,蜡头一簇火苗突兀地跳了两下,映出他身后弯弯曲曲的一个影子。“夏侯谦,你受了重伤,饮食理应清淡些,每天吃谢璟给你送的这些掺了辣油的饭菜,抻到几时才能痊愈?”   时逸之啊了一声,两眼放光。   烛光下,小厮慢慢地踱到桌边摆起饭菜,不同于每日那种大鱼大肉,两个食盒里只装了些稀饭和凉菜,还有一壶蜂蜜水。摆完饭菜,小厮转头对我道:“且放宽心,棺材里躺的不是你爹娘。原本是想让尤三放水,随便找个死人把你换出来,没料谢璟肯对你手下留情,不许他下杀手。”   这一瞬间,我开始跟着时逸之一块两眼放光,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又没挺起来。   我捂着再次裂开的伤口,觉着自己很惆怅,很委屈。   小厮忙道:“你怎么样?”   时逸之在一旁翻白眼:“死不了,他隔三差五的裂伤口,习惯就好了。”   我沉默地望向房梁。   小厮再道:“他右手废掉了么?”   时逸之道:“废了,但功夫只废掉一半,谢璟不晓得他以前是个左撇子。”   我咂咂嘴,又想起那段儿被我爹逼着用右手吃饭写字的憋屈日子,皱眉咳出声。   时逸之真是把我藏着噎着的这些事全摸得门清,前些天我还纳闷——为什么时逸之对我断了右手这事反应不大,却原来,他早知道我左手也能用。   但我现在连翻身都难,从头看到脚,动得最溜的只有两颗眼珠子,真和废人没什么差别。   小厮也看出这点,沉吟片刻,抬手指着我道:“两天后,尤三会来检查你的伤势,设法助你二人逃脱。”   时逸之抿唇道:“尤三靠得住么?”言语间全是担忧。   “靠得住。”那小厮似乎是不经意地往我这边儿扫过一眼,脸上神色全被个大黑兜帽遮住,看不清楚:“尤三是因为小公主的死背叛谢璟,并非收了什么好处才反水。任谁都不甘心顶着别人的身份活一辈子,尤三因为“景郁书”的身份错过心上人,自然愤愤不平。”   顿了顿,语气和缓很多:“外面已安排好一位高明的大夫,你们出去就能碰上头。”转头再指着时逸之吩咐道:“让你的人速速去往北方,一定要赶在谢璟之前见到赤那大汗,对他说,小公主乃是发了急病暴毙,但皇室会给他体面,封小公主做文惠皇后,拜入宗庙,请赤那大汗一定节哀。”   时逸之应了声是,小厮便看向我:“那大夫颇有些能耐,你安心养伤,待能走动了,悄悄地去找苏明寒,以及黄,罗两位将军,让他们带兵围了谢府。如今谢璟的耳目很多,敌我难分,明面上不好打草惊蛇,只能放你暗中去,他们三个都认你的脸。”   我道:“……好。”眼前这个送饭的,分明就是陛下本人。   但陛下不把话挑明,我和时逸之也不敢乱认。这般遮遮掩掩的,除了怕丢面子,估计也是被谢璟逼得有些急了,不放心让旁人传话。   原来,陛下不是有一点不信谢璟,他是只信了谢璟一点,却在暗地里提防着。   说到底,陛下谁都不信。   说话间耽搁小半个时辰,“小厮”拎着空食盒离开,我靠在床头眉开眼笑地喝粥,得空再夹一筷子小黄瓜,倍儿开胃。   时逸之坐在一旁静默地看着我喝粥,不说话。   喝了两碗粥后,眼眶忽然有些热,我干脆把整张脸都埋进粥碗里,和着那几口泛起咸味的米汤,仰头喝干净。   我转头对时逸之道:“逸之,我爹娘还在。”   时逸之点头说:“嗯,都在。”   我道:“我就说我爹这人是个老祸害,不会短命。”   时逸之再点头:“就算死了,也得被咱俩这些破烂事气活。”   我咂咂嘴,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咧着嘴感慨道:“我爹娘还在。”   时逸之看着他,忽然伸手,一把将我的脑袋按到他怀里,放轻声对我说:“大伙儿都在。”   话说到此处便止了,之后的两天里,时逸之一如既往地对我冷嘲热讽,我一如既往的犯怂,都没再提今天这些事。   两天之后,尤三果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啾。   留言都有认真看哦,最近发现回复多了容易剧透,只好憋着不说话,放任大伙儿自己琢磨,但我还是很爱你们的! 第54章 五三   尤三是带了一队黑衣人来的,进屋之后,眯眸颇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往前迈两步,拎起手中的一根棍子。   我满脸戒备地看着尤三,奈何不能动。   我看尤三,尤三也看我。尤三把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目光定在我肚子上,道:“对不住。”   我终于放松下来,用左胳膊搂了时逸之:“别说废话,该怎么出去?”   尤三朝身后挥一下手,一帮子黑衣人便乌泱泱地围上来,一阵风似的,扛起我跟时逸之就跑。我费力地在黑衣人肩膀上转头冲尤三喊:“尤三,你怎么办?”   尤三对我笑了笑,手里棍子调转方向,对准他自己的脑袋,砰的一下就敲下去了,脆响。   我望着不远处晕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尤三,嘴角一抽。扛时逸之的那个黑衣人比抗我的这个跑得快些,我眼见着时逸之从我身旁晃荡着“飘”过去,沉声感慨道:“英雄。”   我甚是同意地点头附和道:“真英雄。”   居然连自己都打。尤三如此豁得出去,我都不太好意思怪他捅我刀子了。   我没大记住这帮人是怎么绕出去的,总之转了不少弯,这条密道连着那条密道,转的人头晕。万幸这帮人脚下功夫不错,就算肩膀上扛了个人,赶路速度仍然很快,没一会儿便走到头了。   转出密道,入眼是个小林子。这会儿夜色正深,周遭全乌漆墨黑的,让人一时半会辨不清方向。   被人扛着总归不算舒坦,时逸之提出自己走,被领头一个黑衣人毫不犹豫地拒绝,理由是他脚程太慢。我则安分地任由两个黑衣人带我跳上跳下,被颠的连句话都不想说了。   真正奇了怪了,从前自食其力的时候,我也没觉着翻墙上树有多难,这怎么一换成别人带着,我就跟怀了孩子似的犯恶心呐?   正煎熬着,几个人在一座小木屋前落了脚,为首的一脸坚毅地学了三声猫叫,待房门被推开,我和那个推门的面面相窥,一块傻了。   我舔一舔唇,抽着嘴角笑道:“真巧,深更半夜的又碰见您了。”   传闻中手段高明的神医直愣愣地站在门口,少顷捋着他那簇山羊胡点头道:“真巧,你又半死不活了呀。”   我忽然很有些万念俱灰。   我同扛我那两个黑衣人商量道:“能……能换个大夫不?”   黑衣人不回答,倒是那个山羊胡神医颠颠地晃过来,一手拍上我的肩膀:“换什么人,有谁比我会救人?”   我欲哭无泪地捂上脸:“是,你会救人,但你他娘的更会玩儿人!”   时逸之转头看我一眼,再看那神医一眼,满脸怀疑。   这种时候还不忘沾酸,不愧是时逸之。   我边咬牙边同时逸之解释道:“他便是在塞外救我一命的那位神医,我喂你吃的解毒丸和那枚能封痛觉的药,全是他卖给我的。”   原本说是白送,回城后才发现我是个做官的,立马摆出副奸商嘴脸坐地起价,用三枚药丸坑得我连条里裤都不剩。   就这种长着江湖骗子的脸,还有一颗奸商脑袋的神医,我真能记他一辈子!   时逸之的脸色变了几变,慢慢由狐疑转为尊重:“如此,这回也有劳了,请先生务必让他的伤口快些愈合。”   神医边捋胡子边点头:“小事,小事,包在我身上。”   该交代的全交代了,两个黑衣人扶着我进屋躺下,转头带时逸之飞了。我像块木板似的钉在床上,眼珠子追着这位满屋乱走的神医滴溜溜地转,一刻不敢松懈。   大约是我追着他的目光太露骨了,神医开始吃不消:“你说你,怎么还跟个被恶霸欺负了的小媳妇儿似的,防贼似的防我。”   我坚持地道:“贼比你好防。”   神医的山羊胡颤了颤:“这回是皇帝陛下派人把我找来的,不收你银子。”   我道:“就算你想收,我刚被抄完家没两天,比路边要饭的乞丐还穷。”   神医眯了眯眼:“居然……真的一个子儿都收不到……这就不大好玩儿了。”   我躺在床上干笑:“神医,我全听见了。”类似这种琢磨着怎样坑人的话,合该在心里偷着想想就是了吧?   果真是……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经我提醒,神医总算想起治病救人才是他的本职,三两步踱到我身旁,低了头,对我露出一个万分和蔼可亲地笑容:“旁的不说,治伤最要紧。有我在,你的右手不会废,但要想完全恢复,还得些时日。”   我忙道:“先别管我右手,你快把我肚子上那处伤口处理了,奶奶的,老子受够当这个活死人了。”话说的凶狠,语气却很虚弱。   神医哦了一声,俯身去解我肚子上缠了几层的绷带,嘴里还不忘嘀嘀咕咕地埋怨:“能动就怪了,我怕你是个铁打的人吧。听说你伤了肠胃还成天吃辣,还几次三番的裂伤口,现在居然还能清醒地和我说话,我怕你真是个铁打的人。”   我道:“是不是铁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再不轻点儿,我很可能直接交代在这儿了……”   神医朝天翻个白眼:“晕了最好,过会儿估计要动刀子,麻沸散挺珍贵的,正好省下。”话毕一个用力,我不出意外地两眼发黑,渐渐失掉意识。   晕过去之前我还在想,不知道这位神医和时逸之比起来,谁更抠一些。   我晕了一天一夜,隔天晚上醒过来的时候,一整个肚子都是没有知觉的。也不晓得这神医用了什么法子,虽然久未进食,感觉上却比在牢里那会儿精神许多。   我闭了闭眼,转头去看蹲在一旁熬药的神医:“我什么时候能走?”   神医头也不抬地道:“按理说,你这种要十天半月的才能走动,但好在对方肯放水,虽说捅穿了,重要脏器却都避开了,所以要不了七天就……”说着话忽然顿住,一溜烟的跑到我身旁坐下,瞪着眼道:“你居然醒了?你居然在这个时候就醒了?!天啊,这样算的话,六天……不,只要五天,五天你就能走!”   我咂咂嘴,觉着舌根泛起丝苦味:“希望能快些,毕竟,老话都说夜长梦多。”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啾。   被自己蠢哭了,居然把撸了一半的存稿发出去了……唔,友情提示,真的重伤这么折腾会嗝屁的,还是要及时治疗……!   因为是修存稿的关系,撸的不怎么在状态,抱歉了。 第55章 五四   我第四天便能走了,比神医预料的还早一些。   天色尚未大亮,我一步一顿地走出卧房,去到前厅。一眼望过去,分不清是日光还是月光的大片暖黄色从窗缝里钻进来,稀稀落落的洒了一地。有那么一瞬间,我只觉得恍若隔世。   不远处立着个一人多高的铜镜,我快走两步,终在铜镜前站住脚,定睛望去,满目骇然。这这这……这镜子里的人,究竟是谁?!   红衫翠裙大花袄,头顶包一片藏蓝布巾,右肩头垂条麻花辫儿。我走近一步揉眼,镜子里的人也跟我揉眼,下巴上一颗豆大痦子颤巍巍的跳两下,格外扎眼。亲娘,我这哪是伤好,根本就是重新投胎了吧!不不不,不算重新投胎,现在这状况,大约,可能,或许更符合传说中的借尸还魂……   愣了一愣,我没忍住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   嚎两声后顿住,咂咂嘴,伸手摸一摸下巴上一溜新鲜的青胡茬,有些困惑。   声音仍是低沉的,不像女人,周遭仍是那个浸着药香味的小木屋,也没变。我再摸一摸下巴,慢慢地琢磨过味来了。   一定是那个脑子不正常的神医闹的。   一连几天没吃饱,我连和这神医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叹声气,正打算回屋把这身妇人衣裳换下来,转头正对上罪魁祸首一双瞪圆的眼,气氛一时很有些僵持。   恰在此时,天色大亮起来。   神医颤抖着手指我:“你……你你你……”   我道:“我……我我我……”   神医咬牙:“你居然能走了?这……这……”   我咂嘴道:“是啊,能走了,多亏您医术高明。”   神医再咬着嘴唇看我一眼,眸中乍现精光:“难道……难道我的医术,又精进了?”   我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您是杏林圣手,妙手回春,医术一向很好。”捉弄人的本事更好。   神医没说话,我挠了挠下巴上那颗痦子:“神医,我原本的衣裳呢?”   神医抬手指着桌上一片抹布,讷讷道:“坏的不成样子,被我剪掉擦桌子了。”看神情,似乎仍然沉浸在“医术精进”的喜悦中不能自拔。   我再道:“我的鞋呢?”   神医把抬起的手臂降了一降,指着熬药的小炉子傻笑道:“鞋底磨烂了,横竖不能穿了,拿来生火正好。”   我咧嘴笑了两声,反手指着自己:“那,我的脸呢?”   神医的目光开始飘忽,退了两步,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外头有不少人在抓你,我哪有功夫应酬这些,索性……索性在你晕过去那会儿,替你易个容,你安全,我也省心。”顿了顿,讨好的朝我眨眼:“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磨一磨牙,强忍住揍人的冲动道:“易容便易容,你做什么把我变成这个村头儿三角眼的媒婆样?摸良心说话,你真不是因为没银子收,存心坑我?”   神医缩起脖子唔了一声,扁着嘴低声道:“反正……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不是没让你被那帮人发现吗……”   我挑起两道粗眉,道:“……哈。”瞧现在这个模样,我已经能想象到,这没脸没皮的神医是怎样在官兵面前哭他生了重病的“老母”我了。   但凡奇人都有些怪癖,但凡奇人都有些怪癖,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念了两遍,仰头深吸一口气,幽幽地道:“那我穿什么走,你让我穿这玩意去见兄弟?”   神医委委屈屈地抬头:“立刻就走?虽说你能动了,骑马还是……”   我皱眉打断他:“死不了,你赶紧给我找衣裳,越快越好。”   神医再一缩脖子,半晌皱着脸答应道:“好……好吧,你可以穿我的衣裳走,但不能白拿。”   神医话音未落,我望着他那一身勾了竹叶骚包至极的翠色长袍,沉默了。少顷,我秉着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问道:“神医,敢问……您的衣裳,都是这样……这样生机盎然的么?”   神医低头看了看身上袍子:“当然不是。”   我沉沉地松了一口气。却听对方继续说:“还有绣了牡丹花儿的绯袍和绣了八仙过海的短打,你看你喜欢哪件?哦,提前说一声,绣八仙过海的那件珍贵一些。”   我嘴角一抽:“拿最便宜的,”   神医露齿一笑:“得了!”   捯饬将近一个时辰,我盯着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险些激动到喜极而泣。   真好,总算看起来正常了,没方才那种销魂的刺激感了。   和神医告别后,我牵着从他那里顺来的一匹瘦马,戴上斗笠,绕小路去见住在城外的黄,罗二位将军,又差人去城中给苏统领送信。   没办法,城门口查的严,实在不大好混。   聚齐了人,有我肚子上这道刀伤为证,外加陛下的手书作保,当天下午,几个办事干脆的汉子便把兵召齐了。黄,罗二位将军带人围了谢府,苏统领进宫去“接”许久没露面的皇帝,一时间,京城各处都是兵,打老远便能被一排排银甲上的光晃到眼睛,十足大阵仗。   然而,谢府大门紧闭,寂静的仿佛没有活人住在里面。   我挤在路旁正伸着脖子看热闹的百姓间,头脑仍有些昏沉,顶着日头看谢府门上的木牌子,也有些重影。时逸之站在我身侧,眉头紧锁。   时逸之比我到的晚些,是听说黄,罗二位将军冲进城里之后,才从藏身处赶过来的。几日不见,时逸之比从前更清瘦了,许是接件几日费心布置的缘故,脸色也很不好。   人群中,我坦坦荡荡地去抓时逸之的手,半点儿不见往日遮掩模样:“别担心,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了。想来,陛下从不曾表现出对谢璟一丝一毫的怀疑,如今突然来这么一下,一定会把谢璟打到措手不及。”   时逸之不看我,眯眼望着那两扇紧闭的谢府大门,愁意不减:“把谢璟打到措手不及有什么用?我们终究晚他一步。算日子,赤那大汗派来询问小公主的来使,也快到了。”   我哑然道:“你居然被谢璟抢了先?”   时逸之不情愿地点头,分外懊恼:“脚前脚后的事。纵然我人手再多,被关着的那几天里,耽搁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啾。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最后的这个结局是he还是be,但心里是觉得它偏he一些的,就像人不能只用好和坏形容,结局也一样的吧。月底了,计划着出去溜达溜达,更新慢了些……顶锅盖。 第56章 五五   任黄,罗两位将军如何叫嚣,谢璟始终闭门不出,直到陛下赶来。   劝降的过程其实很无聊,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陛下一直没有下马,脸色很深沉,像高兴又像不高兴。时逸之在一旁同我讲,原本陛下是想保谢璟的,但谢璟非要闹,现在赤那大汗知道小公主中毒身亡的事了,陛下便只好把谢璟交出去,一命抵一命。   谢璟千算万算,算不到尤三会真的喜欢上小公主,并且,为了小公主和他决裂。半路杀出尤三这种变数,谢璟为陛下设计的所谓绝路,反倒成了他自己的死路了。   谢璟想听陛下和他说几句软话,陛下不屑说,陛下想要谢璟开门认罪,谢璟不愿认。说到底,这场以许多无辜百姓做赌注的对局,判不清谁是赢家。   谁赢不知道,输得却永远是百姓。   黄,罗两位将军仍在想方设法地劝说,时逸之站在我身旁,忽然幽幽的叹一声气,转头神色复杂地对我道:“慎礼,我想辞官了。”   我睁大眼睛,心中感到微微的不可思议。   时逸之再叹气,昔日眼中的光被蒙了层雾,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你我二人,自小生在忠良家,自小被长辈教导忠孝礼义,但是慎礼,近几日我想了许多——我想,祖辈们口中的忠义,究竟是忠于君,还是忠于大楚?”   我哑然道:“你们为啥都喜欢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忠于君,与忠于大楚……难道,这两者有什么不一样?”   时逸之再笑了笑,望着我的目光飘飘忽忽的:“或许该有些不一样的吧。”顿了顿,又没头没尾地补上一句:“陛下是位好皇帝。”   我说:“这倒是。”   正想再问点什么,忽然有人呀了一声,紧接着一阵骚动,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正卯足了劲往前钻,似乎是想要钻到第一排去,甚至越过那些拦路的兵,跑进谢府去。我眯眼望着那个少年的背影,觉着越看越眼熟。   少年边往前冲边喊:“哥!哥!你开门!”   我略一晃神,用左手拎了这小孩儿后衣领拉到身旁,低头一看,果然是佟小宝。我震惊,时逸之更震惊,时逸之转头看我,我低头看着佟小宝,半晌道:“你……你不是被送走了么?”   佟小宝抬手抹一把鼻涕,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画筒,眼圈有些红,扑到我怀里就哭:“将军您没死啊……太好了,呜呜,太吓人了……”   我连忙拍一拍他的头:“不怕,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倒是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佟小宝皱着眉抽噎两声:“您说带我见哥哥,虽然没见到,但您和我说过,我哥就住在这府里,并且还是这里的主人。我……我都记着,那天被送走后,我趁着夜深人静,钻狗洞跑回来,期间走了几次错路,还被好多人追……我走了好久好久,才走回这里,我……我想见我哥。”说罢低下头,似乎又有些洪水决堤的趋势。   原本是兄弟团圆的好事,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我想了想,低头对佟小宝耐心道:“小宝,现在不是见面的时候,我……”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时逸之拉起佟小宝的手,略一抿唇:“走,我带你去见他。”   我伸手拽住时逸之,拧眉摇头:“还是先遣人把小宝送走。”这种荒唐事情,没必要把个半大孩子牵扯进来。   时逸之看我一眼,依旧执拗地拉着佟小宝往前挤:“除了这孩子,谁能让谢璟开门认罪?”我无法,只得护着他们从人群中挤出去,把原委与陛下粗略说过一遍。   陛下有些吃惊,但并未阻止。佟小宝抱着画筒跑去敲门,敲了老半天,大门终于裂开条缝。   谢璟站在门后,仿佛看不见这些兵似的,只对佟小宝笑了笑:“怎么是你……”抬头往我这边看过来,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叹道:“谢璟,其实这小账房是你弟弟。”我慢慢地把事情说给谢璟听,佟小宝也展开那张缺了一角的画,鼻头红红的,两颗眼珠黑亮,伸手抱住谢璟的腰。   时逸之恰在此时插嘴道:“如这等通敌重罪,该诛九族。”   谢璟脸上的神色渐渐温和了,半晌,终于肯抬头看我们一眼,用我从未听过的轻柔语调哄着佟小宝说:“你先进屋去,等我处理过这些事情,回家一起用饭。”   佟小宝摇头,死死抓着谢璟衣袖不放:“我不进屋,他们要抓你走,我不放。”   谢璟皱一下眉,道:“听话。”佟小宝依旧不松手。谢璟开始不耐烦,索性吩咐两个家丁把佟小宝硬拉进屋里,孤身一人走下台阶,从袖子里摸出把匕首,递给陛下。   “你要是念旧情,就别把我交出去。”抬手指着自己肩膀处,略一挑眉:“其实我这里有道疤,这句是真话,你要是念旧情,用这把匕首,像杀景郁书一样,杀了我。”   陛下嘴唇翁动,淡淡道:“朕不杀你,于你的处置……该由赤那大汗说了算。”   谢璟笑道:“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做什么,你只是,不敢让你的手沾上我的血,斯年,你不想杀我。”   谢璟往前送匕首,刀尖对着他自己的脸,步步紧逼,陛下默然看着他,不进不退。“朕不杀你。”   谢璟道:“你不信我,莫不如杀了我。”   陛下抿唇:“你做的这些事,你……让朕如何信你?”   我在一旁楞楞的看着这俩人打哑谜,有点懵:“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时逸之叹声气,一把将我的脑袋按在他肩膀上,感慨道:“幸好你人傻,没那么花花肠子,不然咱俩也难清净。”我更懵了。   究竟时逸之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走了会神,耳中忽然听见声惊呼——不是谢璟的,是陛下的。我吓了一跳,匆忙抬头去看,见到谢璟正攥了陛下的手,将匕首扎进他自己肩膀里。谢璟说:“你不信我,怎么死都是一样的,所以……让我死在大楚的国土上。”言毕又是一刀。   陛下整个儿全傻了,提线人偶似的任谢璟拉着他补刀。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跑过来,战战兢兢地呈上封书信,说话直打颤:“陛,陛下,来使三日后便可进京,这,这是赤那大汗的亲笔书信,要……要陛下先行过目。”   陛下冷着脸接过书信,越看脸色越白,看到最后,猛的抬头看向谢璟,满脸皆是震惊之色。   谢璟晃了晃,气息不匀地道:“斯年,我也是大楚人,更何况,大楚……始终是你的大楚啊……”松了手,踉跄着倒下。   时逸之瞧出不对,弯腰捡起陛下丢在地上的那封书信,仔细读过。陛下眯着眼,磨着牙深吸一口气,募的回头咆哮道:“传御医!给朕传御医!!!”   谢璟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地看向我,笑着说:“夏侯谦,要是我先遇见的是你,就好了……”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接过时逸之递到我眼前的书信。   赤那大汗在信中说,对于小公主发急病去世,他很遗憾。封号一事倒好说,他只希望我们的皇帝陛下能同意,将小公主的骨灰送回北方,葬于草原。   所以说,这些使者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来接小公主回家的。   谢璟口口声声地说要把小公主中毒身亡的消息传给赤那大汗,引起兵戈,折腾到最后,原来他也只是和赤那大汗说,小公主乃是发了急病暴毙的。   谢璟虚弱地对陛下笑道:“你从小不信人,我就想让你信我,虽然逼的紧,但我没想害你,也没想抢你东西。”把腰间的一枚相思扣扯下来,攥在手里:“这东西还给你,我错了。”   再艰难地抬头,目光在时逸之脸上停了一会,再转向我:“那天……要是让我先遇见你,要是没遇见斯年,就好了。”   我看着他,觉着心头有些苦味,却也不是痛彻心扉。很多时候,感情淡了便是淡了,找不回来。   再之后,来使和和气气地请走了小公主的骨灰,时逸之辞了官,当真躲进妓院做起鸨爹,虽说搜集到的消息还是会送到陛下手上,但少了很多争斗,格外省心。我因为耽搁了治疗时机,右手到底没救回来,拿不稳兵器。一身功夫打了折扣,很难再掌大印,思来想去,索性在城郊的一处山头落草,做了个只劫财不劫色,偶尔还带着底下一帮子人下田种地的山大王。   荒唐事以荒唐收场,倒也不算虎头蛇尾。   如此混过两年,是日,难得的好天气。我哼着小曲把自己收拾妥当,采了束野花捧着,雄赳赳气昂昂,进城嫖.娼。   皇帝新进添了两个小皇子,于是普天同庆,京城各大妓院也跟着打折。   我砰砰砰的敲门,秋妈妈与竹儿死活抵着门不让我进。竹儿倒还算镇定,秋妈妈急得都快哭了:“哎哟喂,您快回吧,我们老板说了,宁可放路边乞丐进来白嫖,也不赚您的银子!”   我权当没听见,扯着嗓子继续喊:“逸之!逸之你开门!我对天发誓!我就跟他一块喝了碗粥,别的什么也没干!”   喊了一遍又一遍,十分凄厉。喊到最后,开门的是佟小宝,时逸之跟在佟小宝身后,不看我,只对佟小宝说话:“小宝,你看见这人和你哥抱在一块了,对不对?”   佟小宝看了看我,咬着嘴唇点头:“看见了看见了,就在仙人居。”   我欲哭无泪。   如今坊间都在传,圣上虽然依朝臣之意纳了妃,有了小皇子,却始终没有再封后。放眼整个宫里,最让陛下上心的,其实是个名叫佟珂的傻子。   其实也不算傻,据说是小时候发烧坏了脑子,心智停在七八岁那时候,治不好了。   但大伙儿都知道,佟珂是个顶好看的傻子。   废话,谢璟能不好看么。   我咂咂嘴,万分疲惫地道:“小宝,那是你哥非得吵着我要酒喝,喝醉了,我扶他回去。”自从谢璟靠无数珍贵药材捡回一条命,坏了脑子之后,便格外缠我。   时逸之仍然不依不饶:“我看他就是装傻。”   我叹道:“真傻了,你见过哪个装傻的,会蹲在地上学猫叫,跟一条土狗掐架?”   时逸之挑眉:“一定是装的,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自己不都说过么,他想先遇见你!”   我嘴角一抽:“那不是没遇见么,再者……再者逸之,其实他更缠陛下,你没看见。”见了陛下跟见了糖葫芦似的,撒着欢往前跑。   我深刻地怀疑,谢璟之所以缠我,只是因为我人傻钱多好说话,能隔三差五地带他出宫玩。   我觉着很憋屈,闷头往屋里闯,时逸之张着手臂横在门口,说什么不让我进:“滚滚滚,别在这儿打扰本公子的生意!”   我哽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我也是生意!”   时逸之嗤了一声,一把夺过银票:“成吧,放你进来挑一个……我日你大爷的夏侯谦!你有病!”   我扛着时逸之掂两下,大步往楼上走:“还用挑么,就你。”   楼底下一众嫖客全都乐呵呵地仰着头看戏,仿佛对此情此景司空见惯。前排一个做古董生意的甚至笑出了声,摇着扇子对时逸之挤眉弄眼道:“我说时老板,你俩成天这么闹,为的什么?”   又一个若有所思地接话说:“情趣,情趣。”   时逸之趴在我肩头上瞪眼:“放屁!你们今儿谁都别想走,有本事把往日欠的银子都还来!”骂骂咧咧的和我一样粗鲁。   我掏掏耳朵,转个弯勾着脚踹上卧房的门,腆着脸,一把将时逸之推到墙角:“逸之,花心柔软春含露,柳骨藏蕤夜宿莺。嗯……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时逸之呲着牙瞪我:“你丫就不能背点儿好……唔。”剩下的话全被我用嘴堵回去了。   一番唇枪舌战过后,我十分顺手地搂上时逸之的精瘦腰身,趴在他耳朵边上吹了一句话,我说:“逸之,不论先碰见的是谁,我一定栽到你身上。”   这一夜过得很尽兴,后来睡沉了,我朦胧地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七八岁大小,怀抱许多画筒的少年扯住我衣袖,仰头很乖巧的问我:“大哥哥,要买一幅画么?”我摇头说自己不懂字画,转身走开了。   原来,真的是我较陛下先遇见谢璟,只是遇见的太早了,没赶上谢璟口中那个难熬的十三岁。   睡醒了,梦里的事全散了,身旁躺的还是时逸之。   我撑着下巴,与时逸之鼻尖抵着鼻尖磨蹭,眉眼带笑:“逸之,今天又是上元节,晚上和我去逛灯会吧,就咱们俩。”   时逸之迷迷糊糊地答应,抻着被子盖住脸,继续睡。   许多年后,我头发胡子全白了,老得走路要拄拐杖,仍会偶尔想起这个不知真假的梦。   我想,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难说清楚。   但,无论如何,今晚从花灯堆里缓步走向我,与我把酒言欢的人,是时逸之。   时逸之才是我的心上人,此生都是。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一个大大的啾。   完结啦,希望还在大家的承受范围之内,感激一路的陪伴和包容,感激大伙儿陪我一直吃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把故事讲清楚了,总之结束了,不长不短,不好不坏,是我自己挺喜欢的一种结局,至于是喜是忧,还请亲爱的们自行理解吧。接下来,休息两天,抓抓虫,三号回来码萌哒哒的番外,嘿嘿。   爱你们。   说到爬榜……我私心不喜欢爬榜,因为榜单要求字数,我又只撸大纲,根本没有提前存稿的习惯。但不爬榜又没人看到,不说赚钱,写文的哪个不想多勾搭几个妹儿嘛,所以只好爬爬停停,文中有些质量严重下降的章节……请大家原谅,那会儿我大概正为了榜单字数焦头烂额。以后会吸取教训,提前存些稿……大概吧,虽说更可能的是我不敢再爬榜了,哈哈哈。   无论如何~完结是件值得庆祝的事,so~happy! 第57章 番外-梦游症(1)   我和时逸之在一起半年多了,各个方面都很和谐,除了床上。   要说这事也怪我,当日情急之下,我喂时逸之吃了颗能封痛觉的药,原本以为这药就和假死药一样,过个几天就没效果了,谁知道,这药的效果甚是坚.挺,直至今日,时逸之仍然跟个铁人似的。   不知道疼,却能感觉到酥,麻,以及痒,是以,时逸之在床上放得很开,甚至太开了。每每与时逸之睡一晚,隔天,一定是两个连走路都难的残废倒在床上——我直不起腰,时逸之迈不开腿。   也曾想过节制一些,但床笫之间的事情……嗯,这么说吧,那会儿大家的脑子全不清醒了,玩痛快才是真的,谁管第二天是腰酸还是腿疼?   如此这般的过了半年,我俩在数不清第多少次抻到腰之后,痛定思痛,决定把他的痛觉找回来。   药是神医给的,解铃还需系铃人,我花了半个月,托人把远在塞北坑蒙拐骗的神医“请”回来,求他帮时逸之治病。彼时,神医吊着眼梢看我,开口抑扬顿挫:“这病没法治,谁能猜到你小子胆儿这么肥,真敢把这种药喂给别人吃?”   我楞道:“怎么,这药不能吃?”   神医咂着嘴叹气,半晌方道:“这个药吧,若是深究起来,它其实是苗疆人练傀儡娃娃时用的一味毒,一旦沾上,这辈子都不知道疼了。”顿了顿,两眼眯成条细缝:“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存心跟我找麻烦。”   我站在原地打了一个晃,挥手揪着神医领子把他拎起来,咬牙切齿:“你诓老子买毒.药?!”   神医在我手里晃成颗干草,仔细看连胡子都在抖:“心甘情愿的事情……这这这,这怎么能叫诓呐?这药贵重极了,若不是看你投缘,我还不卖呐……”   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我被这神医气的眼前发黑。   俗话说图财害命,贪钱的大概都怕死。我想了想,抽出长剑横在神医脖子上,抖着脸皮笑出一脸的和蔼可亲,我说:“神医,您再仔细想想,真没法治?”   神医抬着下巴,两颗眼珠子斗鸡眼似的顺着鼻子尖往下看,喉结微动道:“老祖宗都说,做人得贫贱不能移,威武不……不能屈……”顿了顿,抬手揩一把额上冷汗,话锋一转:“我答应给他解毒,绝不是因为受了你的威胁,而是……而是不想砸我自己的神医招牌。”   我将长剑再往前推了一寸,诚恳地道:“知道神医您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明早开始?”   神医被我手里的长剑逼退一步,一张黄脸里透了点白:“今,今晚就开始。”再抬手揩一把冷汗:“你小子……你学坏了。”   我收了剑,将神医客客气气地请到卧房。   传言里的近朱者赤,大抵说的就是我这个情况吧。   进了屋,给瘫在床上拧着眉头的时逸之把过脉,神医渐渐的垮下脸:“这……药力浸入骨髓,若想彻彻底底的拔.出来,有些难。”   我当下又想拔剑。   紧要关头,还是时逸之睁开眼睛自己问的:“敢问怎么个难法?”   神医捋了捋他下巴上那簇胡子,眼神闪烁道:“你服药时间太久了,想痊愈,需得以毒攻毒,只是——之后大概会有点儿副作用。”   时逸之嗯了一声,眼珠子转两下:“是什么副作用,危害性命么?”   “我看着很像医术不精的人么?”神医拍一拍床板,瞪着眼斥道:“肯定不会没命!”   “只是……大约……”   “就算他恢复痛觉了,少说一个月,你俩在那件事儿上,别想好过。”   我道:“……为啥?”   神医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不再搭理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又没控制住,又到外面撒欢去了……闹七八天,实在乏,就……短小一点。嗯,我知道你们还会爱我的!   计划番外有:   《相思扣》谢楚的一些陈年孽缘。   《梦游症》夏时婚后二三事。   《一缸醋》各种哄老婆的错误示范。   《显灵》放已经复仙籍的皇叔来打个酱油。   《神医招牌》暂且保密的转折向福利。 第58章 番外-梦游症(2)   月黑风高之夜,凉风阵阵,落叶纷纷。神医背着布包裹骑在墙上,我站在墙根处,使劲抱住神医的一条腿。   我说:“神医,您别走,您总得帮我想个法子……”   神医蹬着腿往上爬,头也不回:“没法子,你且忍忍吧!”   我依旧抱住神医的腿,转头去看在院子里闭着眼睛晃来晃去的时逸之——披头散发,赤足白袍,老远瞧着和闹鬼差不太多,我感到很绝望:“神医,求您快让他别晃了,旁人梦游总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他……”   昨天投湖,前天上房,大前天干脆直接撞树上了!依我看,时逸之这个不能叫梦游,他这个纯粹是变着花样找死啊他!   正要再说话,轻手轻脚吊在时逸之身后的一个小厮忽然开始哀嚎:“公子——啊。”紧接着是噗通一声,小厮慢慢地转头看我,声若蚊蝇地道:“大……大当家的,公子跳井了。”   “老子长眼睛看到了!”我忍了再忍,终究没忍住咆哮道:“你和老子说有个屁用!赶紧喊人来捞!”   趴在墙上的神医又开始蹬腿:“你还在这儿跟我耗什么呀!快去救人吧?”我往上翻白眼,救人?怕老子一松手你就跑的连影都不见了!   许久的鸡飞狗跳之后,时逸之被几个下人从井里拎上来,湿漉漉地像个水鬼,依旧闭着眼。得,今晚上找死的任务完成了,后半夜大概能睡个好觉。   神医被我差人五花大绑捆在凳子上,面前供着香茶瓜果,我说:“神医,你这副作用有点儿大。”   神医不说话,单撩起眼皮看盘子里的花生,看了只一眼,立刻便有个小厮剥了颗花生喂进他嘴里。我撑着下巴看他嚼花生,半晌方道:“好吃吗?”   床上的时逸之抿两下嘴,大被蒙头翻了个身,神医胡子乱颤:“炒的有点咸了。”   我点点头,再挥手:“咸就喝点儿水。”于是一个小厮端茶,又一个小厮掰下巴,大碗茶水就这么给他灌下去了。   我问:“还咸吗?”   神医憋着张猪肝脸连串咳嗽:“茶水有点儿甜了。”   我呲牙一笑:“神医还想吃点儿啥?”   神医低头,眼珠子转了又转,从最左边的沾醋苹果溜到最右边的辣炒驴打滚,最后抽着嘴角打了个嗝:“饱了,我饱了……”吃饱喝足的人,一定能静心谈事情了。   我起了身,亲手给神医松了绑,开口言辞很是恳切:“神医啊,您就别再坑我了,成不?”   神医得了自由,首先抱着胳膊往后退一步,小媳妇似的拧着眉:“这回真不是我要坑你,实在是……实在是药性凶猛,强求不得,你忍他个把月的就是了……”怎么,听这意思,时逸之这梦游找死的毛病只肖一月便会好了?   我喜上眉梢,忙道:“只要个把月?”   神医再往后退一步,抬眼期期艾艾地补充说:“也可能……是两三个把月……信我的话,最多,最多不过五六个把月!”靠,合着时逸之还得在梦里找死一百多回!   敢情他时逸之梦游不耽搁睡觉,第二天起床照样神清气爽,换我熬夜紧看他几个月,白天又没空补觉,我还能活吗?活不起了我!   但是自己休息放下人盯着,又很不放心。   思索再三,我腆着张笑脸放轻声音,供祖宗似的哄着神医道:“神医,您医术高明,真想不出别的法子吗?”   神医也叹气:“真没了,你就辛苦些吧……另有一点——他这几个月晚上睡觉,除非自然醒,否则你别吵他。”   我木着一张脸点头,听神医继续道:“你听我仔细说,那封痛觉的药其实是种子母蛊,虽说拔不掉子蛊,但我设法让这子蛊觉着母蛊已经死了。母蛊一死,子蛊自然要跟着,但子蛊又被我的药压了住,只能趁你那小相好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出来转一转。”   子母蛊,听着像是种挺稀罕的玩意。   我想了想,皱眉道:“照你这么说,子蛊在时逸之身上,母蛊呢?母蛊在哪里?”   神医看一看我,低头从怀里慢吞吞地摸出一个描金小盒子,对我语重心长地道:“母蛊在这个盒子里——原本不想拿给你看,毕竟它很珍贵。一只母蛊通常牵着十只子蛊,算上你,我一共卖出过四只子蛊,也就是说,除了你那小相好,这只母蛊身上还压了另外三个人的命,所以我不能杀它,只能用药让你那小相好体内的子蛊错以为母蛊已经死了。”   我大惊,居然还卖了四只!“你是不是掉钱眼里了?!连这玩意都卖?”   神医叹气:“毒用好了也能救命,只要不让服用的人知道它是毒,他们就不会害怕。你想想,只要我把这只母蛊养的好好的,中了子蛊的那几个人自然也能活得好好的,还能少去许多痛苦,岂不很妙?”话说一半,气势忽然弱下不少:“至于你……难得碰见你这么个冤大头,当初我那不是……顺便就把它卖给你了么……”   好嘛,合着全怪我自己倒霉。   事到如今也只能认命,可怜大伙儿白折腾一回。“所以,只能这么放任时逸之大晚上四处寻死了?”   神医颇沉重地点头:“总之你尽量多派些人手,千万把他看紧了,你记着,什么时候这只子蛊被我的药彻底压住了,什么时候消停。”   话说到这份上,似乎是没有什么转圈余地了。   我站在原地搓一搓手,再一咬牙:“成,我豁出去晚上不睡了,死盯着他!”   死字说的有些激动,盯字声音更大,待我一个顺手拍到床板上,时逸之缩在被窝里颤了两颤,慢慢睁眼。   巧不巧的,跳井撞树都没醒,居然被我这一掌给拍醒了。   另一头,神医仍在旁喋喋不休地叮嘱我:“记着啊,这几个月里,你可千万千万别吵他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更新了,挺尸这么久,我……认错,嗯……   别打脸,别踹裆,唉。   药理全是我瞎掰的,不能当真哟。 第59章 番外-梦游症(3)   时逸之大睁着眼,两颗眼珠跟碧玉球子似的泛着幽光,映不出人影。我被他这副怪诞模样吓到,后知后觉地转头去看神医。   神医被我盯着,勉强扯起些嘴角,深吸一口气,道:“坏了,梦里醒的不是人,是子蛊。”   子蛊醒则人眠,神医说,接下来的这几个月,子蛊都会在夜里苏醒,真正的时逸之则会在白天里陷入沉睡,直至他体内的子蛊被药性完全压制住。   再具体的我没有听懂,我只知道,我得和一只蛊虫同床共枕几个月。   观音菩萨老天爷,我当初怎么就那么手贱呢我……   神医到底没走,原因是他对我不放心。再有,苏醒的子蛊会认它睁眼见到的第一人为主,所以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它的主人,走到哪里都被它跟着,就和小鸡崽子跟老母鸡似的。   于是这日子又过去半个月。   与时逸之那个活祖宗相比,子蛊很温驯,并且,起初不大会讲话。大约是已经认我为主的关系,常常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违逆,例如我叫它不要没事寻死,它便真的睁着眼睛乖乖在床上躺了一夜,我要它多吃些时逸之从不碰的生菜,它便真的能吃掉一盘子生菜。连神医都来打趣我,说什么干脆放弃治疗算了,现在这只子蛊除了习惯昼伏夜出不太方便,其余的,哪处都比时逸之让人省心。   是挺省心,但到底不是时逸之。   没有以往那些小算计,也没有变了调的冷嘲热讽,最要紧的是——没人陪我说话。   我让子蛊帮我抄书,它一定垂着眼答是,绝不会如时逸之那般挑起眉梢,转头拿沾了墨的笔尖点我下巴。我让子蛊帮我煮茶,它不肖三刻便能煮好,绝不会像时逸之那样,趁我喝水的功夫,使出吃奶力气捶我的背。   神医说我这个人贱骨头,我觉着,他说的这话很有道理。   子蛊不通人气儿,我让它笑,它便立刻往上扯一扯嘴角,眼里仍然雾蒙蒙的没什么情绪,不似时逸之能笑出满眼的水与星,十分无趣。故而,这半月我过得很煎熬。   夜里,我与子蛊在桌旁正襟对坐,它直勾勾地盯着我不放,我撑着下巴打哈欠。   不敢睡,只有我醒着,我的命令才对它有效果,如果我睡过去,它一定又不知道跑哪里寻死去了。   但是近一月睡不好觉,我实在有些吃不消,没撑过一会看东西就开始重影。就在我第一十八次打盹磕到脑袋的当口,状似疯癫的神医忽然踹门而入,手里攥着一把草,眉飞色舞:“有办法了!有办法快些治他了!”边说边把草往时逸之嘴里塞,被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我皱着张脸,呵呵笑道:“敢问神医,这又是什么东西?”   神医锲而不舍地要喂时逸之吃草:“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玩意很有用,快让它张嘴!”我想了想,吩咐子蛊自己把药草吃了。神医抱着胳膊等子蛊吃草,眯起的小眼睛里透着戏谑:“哟呵,这真挺听话的啊。”   我只得再干笑两声。子蛊坐在那里乖巧地嚼着药草,没吃到三口,忽然眯眼打了个晃,给我吓得立马便冲过去把它按桌子上了,神医眼前又一亮。“有戏!你多和它说说话,大概能早点把人叫醒。”顿了顿,撸起袖子迈出门:“我嘛,我就不杵在这儿打扰你俩咬耳朵了……”   我顺手就往门口砸了个砚台。   再低头,见子蛊正顺从地伏在桌子上,呼吸清浅,闷不吭声。我摇头叹气,放轻力气把它扶起来,哄孩子一般和它絮叨起我与时逸之以往的那些事情。横竖干等也是犯困,不如听神医的话,权当给自己找点消遣。   我说:“你记得我送你那根银簪子吗?其实,那会儿我是钻狗洞遛进你们家看小娘子的,结果碰巧就拐进你房里,你小时候生的可好看了,像个女娃娃。”女娃娃仨字一出,时逸之眼里的雾散去一层,我大喜,上前攥住他的手,继续道。   “还有十几岁那时候,你以帮我作弊为条件,让我上树掏鸟蛋给你吃,我却非得冒着被我爹打板子的危险不屈服。你气极了,居然肯撸袖子亲自上阵,最后踩到枯枝,一头从树上栽下来。”时逸之皱起眉,压着嗓子呼噜了一声,猫儿似的,我再接再厉道:“从那往后,我就知道你比常人更容易受伤,也更怕疼。还有六年前……”   “六年前,因为我不答应教你功夫,你居然放狗咬我……”越说越精神,我喝一口热茶润嗓,索性就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全吐出来了,也不晓得说了多久,时逸之听着听着,忽然转头看向我。   时逸之转头的功夫,正赶上我提起婉月楼新收的两个西域舞姬。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们胸大腰细,一水的翠蓝衫裙,走一步摇三摇,脚踝一串银铃叮当作响,比之中原女子少了三分端庄温雅,却多十二分的野性趣味,别有一番风情。   我说的兴起,时逸之一把抓在我腿间一个不大好描述的地方,面无表情地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舞……姬?”我整个楞住,半是惊喜半是惊吓的去看时逸之的脸,很不幸,依旧很麻木。   我只好颤巍巍的去掰他的手。“你……你现在到底是谁呀?”时逸之茫茫然抬头,似乎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伸手抓我的命根子,迟疑着松手,却在下一刻募的攥紧。我嗷了一声。   我望着时逸之那张一本正经,甚至有些呆滞的木头脸,脸憋通红,动都不敢动。   僵持老半天,我忽然灵机一动,举手发誓道:“我没盯着她俩看,绝对没有。”时逸之果然松手,被我匆匆忙忙地反握住,指腹刮到他手心处的那块疤,住了一住,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不论早晚,万幸时逸之会清醒,若是……若是如谢璟那般疯一辈子……我实在不该再有什么奢求了。   再灌一杯茶水静心,方才被时逸之抓的心痒痒,几乎快要把持不住。正出神间,时逸之的脸在我眼前放大几个号,往左歪头,仍然是那种很茫然的神色:“主人……?”我哽了一下,嘴里茶水全喷在时逸之身上了。   时逸之脸上挂着水珠,又喊:“主人……?”他爷爷的,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我摁着天大的火说:“你坐回去。”   时逸之不退,反而更往前凑一凑,往右歪头,手背贴上我的脸:“烫。”举手投足间都是时逸之的习惯,神态语气却是子蛊的,十足诡异。   门缝里钻进股怪风吹熄了蜡,我咬咬牙,把心一横:“当真不回去坐?”时逸之探头亲上我的眉梢,碰一碰就走,孩子似的。   刹那,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了。   打从时逸之开始治病,我就被神医赶去偏房当和尚。再后来子蛊苏醒,虽说我为了方便照看他搬回来了,但成天瞧着他那副活死人模样,我实在没心思多想什么。至于今晚这般……   我眯一眯眼,伸手搂住时逸之的腰,凑到他耳旁轻声道:“这会儿,你究竟是谁?”   时逸之往后缩一下脖子,眼里的那点幽光忽明忽灭,许久之后,终于全融进月色里,却又紧接着漾起一丝涟漪:“你竟看不出来我是谁?”天!神医果然很神!   是梦也认了,这深更半夜的,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再忍下去就是个孙子!我当机立断,直接对准时逸之的嘴就啃了下去,时逸之也不是个含糊扭捏的人,一面和我对啃一面伸手要扒我的衣裳。行军打仗最忌讳丢掉主动权,我一把反拧住他的手,从颈窝一路往下啄过去,该摸的该伺候的都照顾到了,拔了三根短刺,正要换上一杆长.枪。   临门一脚,时逸之趴在桌子上,猝不及防地踹了我一个趔趄。   我坐在地上,颇震惊的看向时逸之,这人蹙眉拢好衣裳,嘶了一声:“原来……办这事儿会这么疼的……”嘀咕到一半,红着眼圈往我腿间一扫,抿唇命令道:“本公子不干了,从今往后,除非你躺在下面儿!”   我:“……?”   ……神医,我现在问你再买一颗能封痛觉的药,来得及吗?   忙活一个多月,总算把时逸之的痛觉找回来了,梦游症也给治好了,而我则被赶去偏房继续当和尚,皆大欢喜。   闲来无事,闷在偏房抄佛经的功夫,我不由想到——其实当初我与时逸之在床上挺和的,和的不能再和,哪有什么不和之说?怪不得神医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唉,这会儿才注意到,原来我也能写出这般好看的字了。   南无阿唎耶。婆嚧吉帝,烁皤罗夜,娑婆诃…… 第60章 番外-相思扣   入了秋,夜里格外凉。   从宫中偷溜出来的小皇帝拐进个黑咕隆咚的胡同里,两手拢在唇边哈一口气,呼,真冷。齐王出城办事去了,整个皇宫又变作太皇太后的天下,至于皇帝?那只是个被一帮子奴才供着的好看物件罢了,没人在意这物件如何想。   楚弘幽幽叹声气,呆在宫里不顺心,溜到宫外又太冷清,太皇太后打定主意要把他养成个鹌鹑,但他是雏鹰,不是鹌鹑,他那早被埋进皇陵的病殃殃父皇才是个鹌鹑,只会放任这些外戚祸害朝政,折腾的整个大楚乌烟瘴气,白白浪费他祖父神威皇帝的名声。   虽是雏鹰,却也只是雏鹰,空有一颗冲上云霄的心,却无羽翼。   霸道的太皇太后,盘根错节的朝中势力,虎视眈眈的漠北以及鞭长莫及的南蛮,还有那位仿佛烧坏了脑子,难分敌友的叔父……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扰人清梦的糟心事?   一边叹气一边走,抬头见胡同那头依稀有点火光,楚弘住了脚,犹豫再三,又奔着那处好似随时都能熄灭的火光缓缓走去。到底还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纵然心性再成熟,也难免会有些好奇。   待走近了,才看清火堆旁还有个模样比他小上一两岁的瘦弱少年。那少年吃力地捧着个铜盆,盆中盛着烧了一半的纸钱,乘着映在少年脸上的那点光亮,楚弘觉着,这名把他当空气的少年有些面熟。   究竟是谁家的孩子来着……   想了又想,楚弘终于恍然大悟:“你是谢郎中家里的小公子……!”   谢璟这才抬起头,惶惶然看了一眼这位没穿龙袍的皇帝陛下,眼神闪烁道:“我……我不是谢家的孩子,我爹死了。”他曾被谢衍带着受过太皇太后的赏赐,那会儿楚弘就在太皇太后身旁站着,自然认得出他,但他没敢抬头,故而至今不晓得太皇太后与皇帝长得是圆是扁。   楚弘有些懵,这分明就是跟在谢衍身后的那个孩子,好像是叫谢璟。碰巧那天齐王也在,还夸过这孩子模样生的好,如此俊秀的一张脸,怎可能认错?   但……谢郎中分明活得好好的,就算是父子赌气,也不该大半夜跑到这个泛着霉味的小胡同里,烧纸钱咒自己亲爹死吧?这得多大的仇啊!   楚弘想起自己仅在画像上见过亲爹的心酸,不免沉沉地唉了一声。“别说胡话,你分明就是谢璟,朕……我认得出。”   谢璟诧异道:“你又是哪家的孩子?”   楚弘想了想,开口撒谎不打草稿:“我是新近才跟着我爹搬来京城做生意的,我家有皇商亲戚,不怕赔本。”   谢璟道:“嗯。”转头继续撒纸钱。   两个人隔着不到三步远的距离沉默,楚弘被这火堆暖和过来,莫名提起些死缠烂打的兴致:“你在干什么?”   “烧纸钱。”   “给谁烧?”   “我爹。”   “……”   若是没记错,谢衍生龙活虎的很,并且……似乎今早刚纳过小妾?   狐疑的功夫,谢璟总算放下铜盆,转身正正盯着楚弘问:“你怎么不走?”   楚弘被谢璟盯着,张了张嘴,不知怎么的,无论是在太皇太后面前装出的懦弱也罢,还是面对心腹时惯有的一身威仪也好,统统都消失不见了。“我没地方去。”无措的,确确实实属于一个少年人的语气。   谢璟唔了一声,神色稍稍柔和了那么一丁点:“真巧,我也没地方去……”   他能去哪里?谢家不是他的家,他的亲爹已经被谢家恶犬咬死了,而他因为恐惧,只会畏缩地躲在大门后,面都没有露。他能听见门外的狗叫和哀嚎,却始终没勇气再往前走一步,与自己的亲爹相认。   谢璟一直很奇怪,为何谢家夫妇对自己如此严苛,甚至已经到了恐怖的地步。明明是谢家费大力气救活的幺子,却时常吃不饱穿不暖,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仆堵在书房彻夜苦读。谢衍不喜欢他,出门又与他扮做父慈子孝的模样,逢人便夸他聪慧。嗤,哪有什么神童,不过是格外努力罢了。   如果只是这样,谢璟还能用“做的不好让爹失望”来安慰自己,但谢夫人待他更无半分慈爱,请大夫调理身子从不避讳他,一门心思想要再怀个孩子,对此,谢璟百思不得其解。   谢璟曾小心翼翼地问过:“娘,可是孩儿哪里做的不够好?”那会儿,谢夫人刚捏着鼻子喝下碗参汤,连正眼瞧他都吝啬:“有空想这些没用的,不如静下心多做学问,你已经浪费掉八年的时间了,还要怎样?不知进取的混账东西。”谢璟讷然应是,暗暗责怪自己记不起八岁之前的事情,惹娘亲恨铁不成钢。   所有的自责,终止于前些天一名陌生男人的上门认子中。男人是个画师,讲话很温雅,男人说谢璟是自己的孩子,问他要不要离开谢府,然而谢璟什么都想不起来,直至男人被谢衍差人打成重伤丢出门去,谢璟头疼欲裂。   谢衍摸着他的头问:“璟儿,你真不认得他?”   谢璟咬咬唇,被门外狗吠声吓的瑟缩了一下,脸色苍白地摇头:“不认得,只是有些头疼。”谢衍满意了,拉着他的手进屋安抚道:“别怕,爹在这儿。”   谢璟仰头看着难得神色和蔼的谢衍,只觉对方面目狰狞如索魂恶鬼。若他答认得,怕也活不过今晚吧。   左右“谢三公子身子骨差”,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就算哪天发急病死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贪生怕死成这样,居然只剩两幅偷偷捡回来的画了。   谢璟颇自嘲地笑了笑,眼里布满化不开的恨意,恶狠狠的:“我才不要姓谢,我姓佟!”   楚弘被这股气势唬住,愣了片刻,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自小没有兄弟,虽然是个傀儡皇帝,明面上却总不能马虎的,除去太皇太后,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这样发狠。   十三四岁的年纪,大一岁也是大,楚弘想了想,借着身高优势,一把将谢璟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了。“既然都没地方去,就在这儿待着。”   这回愣住的是谢璟。   恰巧吹来一阵风,几片烧了一半的纸钱绕着火堆飞上飞下,衬的夜色分外阴森。   楚弘说:“看你这个模样,该是同样在心里藏着不少事情,我不多问,除非你自己要说。我没有兄弟,你我年纪又相仿,今天能遇见就是缘分。”顿了顿,眯着眼笑出声:“我也不喜欢住在家里,这点咱俩倒挺像。只是我没法搬出去,你却不同,你可以用功读书,得了功名,带着媳妇光明正大地分府去住。”   谢璟被楚弘按着脑袋,脖子有些酸:“你为什么不能搬出去住?”   楚弘支吾了两声,道:“祖母和叔父不喜欢我出门,再有,我也不便搬去别的地方住,毕竟有失体统……我是说,出去住不合我家的规矩。”   谢璟点头:“你家的规矩不会比我家的还多吧。”   楚弘默然望天。   过了一会儿,柴将烧尽了,穿堂风吹熄仅剩的几个火星,胡同里不再暖和。   本着尊老爱幼的习惯,楚弘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罩住谢璟,又从腰间扯下那枚用明黄丝线编的歪歪扭扭的相思扣,攥了半天,忽然把它摁进谢璟手里。“这个给你,叔父说,可以把这东西送给看着合眼缘的人。”听着就跟多大赏赐似的。谢璟嘴角一抽,倒是很不客气的连同狐裘披风一起收下了。   分别前,谢璟破天荒的主动伸手扯住对面人的衣袖:“你明天晚上还来吗?”   楚弘摇头:“不了。叔父明天回来,一定会考我功课,我出不来。”   谢璟抿了抿唇,有些委屈:“可是你送了我东西,我却没什么能送你的,这样很欠人情。”   楚弘抬头看一眼天色,急道:“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要你能开心些就好。”   谢璟依旧很执着:“那你什么时候来?”   楚弘摆手:“后天吧,后天。”   结果楚弘被太皇太后禁了足,小半月没能迈出寝宫一步。谢璟独自一个站在胡同里接连等了四五天,受凉发起烧,又卧床小半月。   总之等楚弘能出门了,谢璟却是在床上躺着,喝药调养。   再之后,烦心事太多,渐渐地也就不执着于这一件回礼了。   两人再次见面,是在三年后,谢衍已经从郎中做到刑部尚书。谢璟穿着崭新的官袍跪在台阶下,唇边一抹温文笑意。   下了朝,谢璟赶在一个没人地方把楚弘拦下,恭敬叩首:“陛下。”   楚弘皱着眉看他。   谢璟再拜:“回礼是京兆尹的一颗头颅,陛下满意否?”京兆尹是太皇太后安插在楚弘身边,一条踩不到尾巴的眼线。   楚弘沉默半晌,伸双手虚扶起谢璟,含笑道:“谢卿平身。”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还不算太短小吧?夜里大概还有个二更。   话说我亲娘嫌我走路太爷们了,放话说如果再看见我走的跟个土匪似的,就给我断水断粮,贼委屈,这玩意咋改啊?   对了,给你们推荐橘花散里的将军在上,腐女也能看,虽说是bg老文,但是真的很有趣!电视剧也要播了,配合食用,十分美妙,请叫我雷锋。 第61章 番外-神医招牌   我是一个走江湖的大夫,姓甚名谁不重要,反正大伙儿都喊我神医。贪财是假的,怕死是真的,铁打招牌——又要有口气,什么病都能治。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不假。原本我只是在江湖中有些名声,但自从我慈悲心肠救了个二楞子,并且手贱坑了他一些钱财之后,我这神医的名声就传到朝廷去了。   这二楞子是个将军,非但不感激我救过他的命,还绑我去给他的小相好拔蛊。彼时,我正在漠北欢快的坑蒙拐骗……啊不对,是救死扶伤,我蹲在地上,垂眼望着横在脖子上的一柄阔刀,很没骨气的屈服了。   我见过这二楞子砍人,太他娘的可怕了。   虽说我怕死,但有本事的人都要立规矩,江湖人尤其重规矩,所以我还是顶着被他割下脑袋的危险,小声询问道:“劳问句,治好了能给多少钱?”可怜见的,我真的不是很贪财,只怪不能坏了规矩,你们一定得信我。   二楞子沉默片刻,手里的刀一抖,咬牙道:“要多少都给。”   于是我火速跟着他进京了。   当然,若我知道进京后不止要给他的小相好拔蛊,还能碰上这一屁股的破烂事,我肯定会当场拒绝他的。   可惜我只是个神医,不是神仙,我不会未卜先知。   拔蛊的过程有些曲折,这二楞子成天帮倒忙,幸而我医术精湛,废寝忘食一个月,总算把病人治好了。   风和日丽的一天,我乐呵呵地拿一块小蓝布包起问诊费,准备出城回漠北。巧不巧的,被个披头散发的傻子撞翻在地,糊了一脸的糖葫芦。   傻子疯疯癫癫地跑在前面,二楞子蹦蹦跳跳地追在后面,边追还边喊:“谢……佟大宝!你方才答应老子的!给买糖葫芦就回宫!”   傻子回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一眼二楞子,食指扒着下眼皮做鬼脸。   我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更生无可恋地看着散在身旁的一堆碎银被几个乞丐捡走,之后越发的生无可恋。   二楞子总算看见我,低头不怎么好意思的对我笑一笑,还算客气地扶我起身。把我扶起来之后,二楞子看一眼跑在前面的傻子,再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我,眼里渗出阴惨惨的绿光。   二楞子说:“神医,您会治疯病么?”   我当机立断道:“不会。”   二楞子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抬手打个响指,躲在角落里的几个壮汉一拥而上,凶神恶煞地将我围住。   我震惊道:“你还讲不讲道理?!”   “老子要是个讲道理的,早死过千八百回了!”二楞子回头喊了一声,正巧巡街巡到这处的禁军统领也凑过来了。“怎么?时逸之又不许你进屋了,喊兄弟帮你砸门?”这都什么人呢这。   “不是砸门,是让你把他请进宫去,给陛下的心尖尖治疯病。”二楞子伸手拦住企图逃跑的我,往前一努嘴:“赏钱五五分成。”   英俊的禁军统领低头看我一眼,鼻孔里出气:“……就他?能成么?整个御医院都治不好!”   二楞子不耐烦道:“肯定能治好,我现在这身份,非召进不得宫,你就说去不去吧。”   统领犹豫了一会,伸出手:“四六。”   二楞子抚掌大笑:“成交。”   我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被摊在面板上,翻来覆去等着问价的猪肉。   进了宫,奉命给佟大宝把脉。   不晓得为什么,皇帝陛下似乎对给他最喜欢的娈宠治疯病一事兴趣寥寥,只在一旁随意看过几眼,就拔腿走人了。   要我说也是,娈宠嘛,长得好看就行了,管他傻不傻。   我打了个哈欠,按着病人手腕探了又探,忽然有些不安,我没忍住咦了一声,撑开眼皮将这个漂亮娈宠仔细检查一遍。   脉相平稳,身康体健,脑子里也没有血块,行为举止虽颠三倒四,却也不算异想天开——怎么和我以往遇见的疯病,不大一样?   心病还须心药医,一般的疯病,找出刺激发病的源头,慢慢疏导就是了,只是他这样,不哭不闹,三棍子闷不出个屁的疯子,委实难办。   但是,若治不好,岂非砸了我自己的神医招牌?   我叹气再叹气,愁的都快把自己胡子拔掉了。   在屋子里转到第三圈,忽然听到有人说了一句:“别转了。”口齿清晰,十分好听。   是床上那个傻子说的。   我僵硬地转过头,见那傻子正懒懒地半躺着,一手撑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现在是早朝时间,这里没人。”   我捂了脸。   “傻子”坐起身,再问:“神医看出什么了,这样急?”   我连想哭的心都有了。果然是装疯!好好一个正常人装成疯子当别人男宠,我真怕他是个刺客吧!“没有,什么都没看出来……”   “傻子”慢慢地向我走来,唇边噙着一抹威胁的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神医成全。”   成不成全的,是我说了算么……   “神医只管和陛下说我的疯病很重,治不好,陛下若是怪罪下来,有我担着。”   废话,若陛下铁了心要砍我脑袋,你也能拿你的脑袋换吗?!   “若神医不肯成全,隔天……大约便会被烟雨阁接生意了。”烟雨阁是江湖中最有名的刺客组织。   我抖了抖脸皮,在明天必死和过两天可能会死的两难选择下,明智地选择了后者。我道:“看你装病也是有些难言之隐,这点小事说什么成全?举手之劳罢了。”端得是仙风道骨,医者仁心。   “傻子”神色黯了黯,道:“只不过想他信我罢了,我傻了,他便会信我了。”   我呵呵干笑。   次日,我暗搓搓的当了一回背信弃义的小人,找个没人地方,把病人装傻的事情与皇帝陛下说了。   当时被烟雨阁所摄,一时糊涂,回去后再想——烟雨阁可怕,欺君便不可怕么?还是不要玩火了吧,还是不要玩了。   出乎意料的,皇帝陛下对自己的娈宠装疯卖傻并没什么反应,连语气都是淡淡的:“辛苦神医了,诊费朕已经备好,神医领了银子,速速离开京城吧。”   我心下一跳,皱着眉头提醒道:“陛下,草民给他把脉时发现,他会武……”   皇帝陛下一边看奏折一边点头:“朕知道。”   我再小心翼翼地说:“他装傻……”   皇帝陛下搁了奏折,笑着看我:“朕知道。”   我只好道:“陛下,他会武,而且装傻,并且有足够的财力让烟雨阁接生意……”   皇帝陛下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朕知道啊。”   我:“……”这俩人玩的是什么情趣?   难道……莫非……果然是……位置越高心思越变态啊……   我站在原地打了个冷战,听皇帝陛下继续道:“劳神医费心了,他愿意装傻就让他装去,总有他的道理的。”顿了顿,连眉眼都变得温和:“朕冤枉过他一次,可不想再犯这种错了。”   “即是总怪朕不信他,朕便信他这一回,随他折腾去,左右翻不起什么风浪。”   我咂咂嘴,忽然觉得自己昨儿晚上全白挣扎了。人家小两口闹别扭,我一个江湖大夫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我跪下磕头,道:“草民告退。”   皇帝陛下摆摆手:“走吧走吧,再晚点,赏钱就全被苏明寒跟夏侯谦分了。”   我尽可能恭敬的,一溜小跑出御书房。   一刻钟后,我捧着沉甸甸的托盘想——皇帝就是大手笔啊,就连诊费,给的都是黄金!   与这一盘明晃晃金灿灿的赏钱相比,倒了一块神医招牌,又算得了什么?   大不了……大不了往后,再也不接治疯病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神医也挺不容易的哈,感受到神医森森的忧伤了吗,哈哈哈!   我绝对没有幸灾乐祸。   是捉虫,不是更新,祝大伙儿做个好梦。 第62章 番外-显灵(1)   夭寿了。临朝见前有宦官来报——他们向来勤政爱民作息规律,宁可烧成紫茄子也不耽搁早朝的大楚国皇帝陛下,卧床调养了。   据估计,早朝至少要停两三个月。   联想到自家皇帝陛下以往那副没死不耽误正事的做派,百官整齐划一地倒抽口凉气,看妖怪一般死盯住这个传话的小宦官不放,恨不能当场把他给剜出花儿来,心中皆十分惴惴。   小宦官被这帮子人看的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许久,新上任的礼部侍郎试探着问道:“公公,陛下可是发了什么急病?严重么?”   小宦官哭丧着一张脸摇头:“各位大人可别再为难奴才了,如今陛下只肯见海公公跟方御医,铁了心要调养,再多的,奴才真不晓得了啊……”   病了便病了,怎么还瞒着遮着不给人知道?莫非……礼部侍郎募的瞪圆了眼睛,坏了!莫非陛下已经病到生死关头去了!   或者,陛下根本就不是生病,而是中毒,甚至遭了刺客?礼部侍郎越想越是心焦,他举目四望,见身周同僚也是一个塞一个的愁眉不展,便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再或者,陛下根本就没有生病,只是在借故打探众位臣子的忠心?联想到不久前陛下随口提起的立太子一事,礼部侍郎顿时一拍脑门,悟了。   当今圣上的子嗣不算多,只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乃是云妃所生的一对同胞兄弟,过了今年四月便有六岁,兄弟俩一个活泼一个沉稳,说话做事很讨人喜欢。三皇子只有四岁,不大爱见人,但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母妃是个和亲胡姬。剩下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公主,不做考虑。   礼部侍郎心想,陛下私心偏向三皇子,但碍于其母和亲外族的身份,不好明说。大臣们则多是想着在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挑,与陛下很不对付。陛下素来是个不耐烦被外人管家事的主,估计是前些天被说的恼了,索性装成重病垂死,逼着大伙儿站队,待时机到了,再随便捡一两个倒霉蛋杀鸡儆猴,强调一下谁才是老大。等大伙儿全明白陛下心意了,朝堂上主动提起三皇子的好,陛下再假装为难一下,顺水推舟拍板钉钉。   做臣子的理当为君主分忧。遇到这种事,身为礼部侍郎更要首当其冲地忧陛下之忧,接下来这段日子,真该好好翻阅典籍,多找些“能者不问出身贵贱”的例子,以做日后“说服”之用。   想通这一切的礼部侍郎觉着自己简直太聪明了,于是他傲娇的抬起了头。   至于大殿上的其他官员,一百个人生出一百种心思,唯一的共同点只有一个——大伙儿全都不相信皇帝是因病停的早朝。   不得不说,有时候给别人留下太勤奋的印象也不太好。还有就是这帮大臣们的思维实在太发散了。   然而另一头,“重病卧床”的皇帝正身穿便服,心情复杂地坐在马车里,哄着疯疯癫癫的心上人吃橘子。   一个月前,时逸之将有疑似齐王的“人”在江南一带出现的消息禀报给楚弘,让后者震惊到生生捏碎一盏琉璃杯。一个埋在皇陵里受了十来年香火的人居然又活了,这事怎么听都不大靠谱,思索再三,楚弘决定亲自下江南查探,诈死也好,厉鬼现世也罢,总归是他亏欠了这位叔父。   见一面,把话说开,或者亏欠的更深一点,无论哪种结果都比现在这样的不明不白强。   江南小城,小楼白堤绿柳,半空中晕着一层蒙蒙雾气,朦胧的仿佛仙境一般。   城外三十里的一处竹林中,两位真正的仙君负手而立,神情严肃。   青衫的那个说:“好好的天庭不住,总惦记着往下跑什么?单是下来转转便罢,为何一定要用这张脸?真是看一眼就心烦。”越说越嫌弃,素来清淡的脸上迅速略过一丝厌恶神色,平白多了不少烟火味。“这下可好,被有心人走漏了消息,怕会麻烦不断。”   “好歹是曾经渡劫的地方,有些留念。”黑袍的摸摸下巴,讨好道:“你知道我从来不怕麻烦,用这张脸,为的就是好好教训后辈!这些天我在天上看这几个小娃娃的所作所为,气的胃都疼。”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度厄星君这些天过得很惆怅,每每看到下界发生的事情,都有一种欲哭无泪的忧伤。   摇光星君想了又想,叹息着提醒道:“知道你六根不净,看一看便罢了,不要随意插手凡间事,也不要随意在凡间施法。”   度厄星君连忙点头,虔诚的好似正被家长教训的孩子:“一定的一定的,我对帝君发誓,绝对不惹麻烦。”顿了顿,两眼一眯:“别人先招惹我的不算。”   摇光星君深深地皱起眉,满脸都是担忧。“他们走到哪儿了?”   “进城了,正在找客栈。”拂袖化出一面光镜,度厄星君搓着手跃跃欲试:“嘿,看我今天夜里扮鬼去吓吓他!”   “你想捉弄人,直接去皇宫就是了,跑来这么远作甚?”   “小娃娃勤奋起来太废寝忘食了,哄他多出门走走也是好的嘛。”   “……你果然还是为了哄侄子吧。”   楚弘在城中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暗道这处实在太潮湿了,闷的鼻子很不舒服。“时逸之,确定是在这座城中出现的么?”没记错的话,此处似乎是……当年皇叔南下赈灾路过的一处地方?   许多年过去,曾经的破败小城倒是繁华起来了。   时逸之分外肯定的点头,随手将包裹扔给跟在一旁的夏侯谦,沉声道:“距离这客栈不远处,有座鬼宅,近来夜里常闹出动静。”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好吧,去寻个有点本事的道士来,今晚大家都去那宅子里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一篇番外,之后会正式完结,往前捉捉虫改个错什么的,《本君》也会更新的,只是学习任务比较重,放假之前速度快不了,原定的一缸醋和这篇串在一起了,所以有些长。   夜里刷到篇鸡汤,心中五味陈杂,自知写的不咋样,bug应该挺多,所以更感激一路陪伴的大家了,从前就说过,小北虽然资质有限,但总是在认真写的,不会轻易坑掉,所以请大家放宽心。   还有~最近对很久之前没能完成的一个“女魔头抢亲”计划越发执着了,大概会在填完手头这些bl之后,颠颠的去开一篇bg,你们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话说回来,依小北的填坑速度看,这肯定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   最后!这都快完结了,潜水的霸王的,都出来冒个泡呗~~~ 第63章 番外-显灵(2)   夜半子时,楚弘一声令下,几个人风风火火地去闯鬼宅。   进了门,牛鼻子老道走在前头,时逸之小心地将楚弘护在身侧,夏侯谦走在最后面。楚弘原本是想哄着谢璟在客栈等他们回去,奈何对方太缠人,听见大伙儿要留他一个人待着,当场发起脾气,半人高的花瓶随手就砸,甚而坐在地上哭闹不休,怎么劝都不行。   楚弘无法,料想不会出什么大事,便允了谢璟当一只跟屁虫,再三告诫他不要胡闹,不要离开自己的视线。   仔细地穿过游廊,除去有些破败之外,倒没见有什么异样。迈进垂花门,摸到东厢房,正当大伙儿放松警惕之际,房门忽然自己合上了。   楚弘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时逸之和夏侯谦早就不见人影,身旁剩的,只有紧抓着他衣袖不放的谢璟,以及脑门上滚汗珠的牛鼻子老道。   “无量天尊,无量天尊,妖魔鬼怪显身来……”老道不停地摇着铜铃,一枚沾血道符打出去,厢房中骤然大亮,如同地狱一般腾起森森鬼火。顿了顿,老道把往前迈出半步的脚撤回来,迅速转身,哭嚎着撒丫子跑了:“天尊爷爷唉!居然真有鬼!!!”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楚弘面无表情地抬头,与漂浮在半空中,一身破烂白袍的“鬼”对上眼,脸色白了白。   难道真是皇叔?   楚弘在心里犯嘀咕,另一头,半空中飘来飘去的度厄星君别提多开心了。虽说做神仙不该和凡人计较,但度厄星君是个爱记仇的小心眼,时刻牢记当初下凡渡劫却被自家侄子使手段坑死的奇耻大辱,虽说谈不上仇恨,却是真真正正的没面子。   度厄星君打定主意要吓唬人,扮鬼扮的很是逼真,披头散发不说,心口还插着一支红羽箭,右手一截白骨生着蛆虫。   度厄星君说:“好侄儿,本王已承诺还你一个太平盛世,怎么连两年都等不及?”   楚弘面不改色,与谢璟扣在一起的手有些抖:“真是……真是皇叔?”   度厄星君借着乱蓬蓬的头发遮挡,扯起一抹笑,开口却依旧冰凉凉的没什么起伏:“好侄儿,怎么连两年都等不及?”   索命般的质问在满是鬼火的房间中回荡,绕梁不绝。   楚弘咬咬牙:“真也好,假也罢。”抬手指向空中的“鬼”:“若皇叔当年真的诚心待朕,怎会任由太皇太后在朕的吃食中掺毒?皇叔与太皇太后是母子,天底下最亲近的便是母子,太皇太后欲置朕于死地,皇叔怎会不知?”   度厄星君张了张嘴,哑巴了。   天地良心,太皇太后给楚弘下毒这事,他还真就不知道。   度厄星君下凡占的是齐王壳子,与太皇太后亲近的是真齐王,不是他这个冒牌货。   这误会大了。   楚弘又说:“皇叔决意北上之前,曾与太皇太后密谈过,隔天朕便中了毒。朕曾问皇叔要过真话,皇叔是怎么说的?皇叔说自己忠心耿耿,什么赏赐也不要。”   度厄星君头昏眼花,险些从半空中栽下来。他是在临走前和太皇太后说过话,却意在嘱咐太皇太后多担待楚弘,不要无故为难他,外人面前,还是要做足样子。   估摸是太皇太后对“担待”二字有什么误会,以为自己的儿子总算开窍,打算调兵夺.权了。   楚弘叹气:“皇叔,你这个人很奇怪,心里好像装着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装。人生在世,总得有点想得到的东西,财也好,权也好,总得有点喜欢的东西。你倒好,端得是无欲无求,爱好为他人做嫁衣。”   有弱点方好拿捏,无欲无求才最可怕,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是真的圣人,还是心里藏着的所求太多,太大。   度厄星君唔了一声,落到地面上,陷入沉思。   见鬼,谁说他无欲无求的,他很有求啊!他那会儿做梦都想早点修满功德,回天上与摇光双宿双飞去。但是这种“求”跟楚弘解释不清楚。   身上担着层权王身份,说话做事都得有两层意思。恐怕在楚弘眼中,他当初的改邪归正是韬光养晦,言语恭敬是心怀不轨,就连费心劳神的赈灾北征,也是在暗中哄骗人心。   更何况有太皇太后这个变数。   亏他还觉着自己对楚弘很够意思,长辈做的如此失败,根本就没关注到自家侄子的身心健康嘛!   “皇叔对朕很好,朕很感激。”楚弘说着说着,眼圈有些红,居然像个受了委屈后见到长辈的小孩似的:“朕不想与皇叔反目,但皇叔要杀朕,朕便只好先动手。从那之后,朕就坚信,世间一切皆不可信。”   “朕都打算信皇叔了,若不是那点让朕险些丧命的毒。”   度厄星君欲哭无泪,百口莫辩。   这怎么变成人埋怨“鬼”了。   乱套了,全乱套了。度厄星君不再憋屈,反而开始愧疚。要不是他太拔苗助长急于求成,楚弘也该是个根正苗红的少年啊!   “朕欠皇叔一条命,皇叔可要朕偿命?”   度厄星君缓缓吐出口浊气,往前走了两步,刚想安抚这小孩儿两句,忽然被许久不出声的谢璟拔刀砍来,又匆忙退回去。   愧疚的太入神,一时忘了变回原样,度厄星君带着满身血污靠过去,楚弘没反应,谢璟还以为他是来索命,连装傻也顾不得了,横眉怒目的举着刀,凶狠的好似一头恶狼。   度厄星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淡定的拍了两下手。   霎时,鬼火熄灭,重见光明。   度厄星君想了想,又拔掉黏在胸口处的半支箭,从怀里摸出半袋血包扔了,手腕翻转间,小臂上不见半点伤口,更别提白骨。   度厄星君摸摸鼻子,回头喊:“摇光啊,我吓错人了。”   楚弘揉眼睛,再揉眼睛,内心活动很玄幻。   喊过话,度厄星君再把头转回来,笑的有些尴尬:“过会儿再和你们解释原委。”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打量起谢璟,颇玩味地道:“真是意外收获。怎么,这会儿不装疯了?”   谢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提刀砍过去。   楚弘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夏侯谦和时逸之呢?那老道呢?”   度厄星君目光闪烁,抬手指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两个人道:“这不是在这儿么?怪我玩笑开的有些大,多半吓晕了。”横竖死不了,吓晕的和掉进幻阵迷晕的,没有差别。   “至于那道士嘛,嗤。”   “江湖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此篇番外掺着些《贤王》里的旧事,看不懂可以跳过,实在好奇又有时间的话,可以补一补《贤王》,字数不是很多。总之……总之简单的说,齐王是个下凡渡劫的星君,结果被不明真相的倒霉侄子坑死了。   还有~感谢浇灌感谢宠幸~日更什么的,寒暑假就会有啦~学期中考试太多,还要为考研收集资料,有点抽不开手……   说起来,过两天学校里会有志愿献血,要不是现在身体不允许,好想报名啊!   临近完结,码了个短篇gl文庆祝——《她与她》,两三万的小玩意,十天半月的就能更完,不要问我为什么吃的这样杂,我啊,什么都吃,嘿嘿。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